數日後,綿州某鄉縣。
幾名衣衫襤褸的村婦,沿著記憶中的鄉間小路,面色激動的跑到了村口。
“爹爹!”
一名村婦停了下來,看著正在村口樹下納涼的那位老人,生硬哽咽的喊了聲。
“你,你是...”
老人身子一顫,用那渾濁的老眼仔細打量著那位村婦,聲音顫抖的問了句︰“招弟,你是招弟?!”
“爹爹!是我啊!我是你的女兒‘招弟’啊!”
村婦雙眼落淚,激動的說道。
“你這死丫頭,這些年都跑哪去了,我還以為你早就...早就...”
老人嘴里責罵道,臉上老淚縱橫的泣不成聲。
而類似的一幕,也在這間村子的其它地方出現。
一名村婦如乳燕投懷般,投向一位老嫗的懷抱,泣不成聲的哭訴道︰“...那一天,那個可恨的王老爺硬是派人將我帶到那處莊園,之後又逼我簽下奴契,逼我給他們弄蠶絲,我這手...”
她伸出自己那雙滿是裂紋的手,哭泣道︰“只要抽的絲線少了,就少不了一頓毒打,挨餓受凍!”
“若是那長相身段好些的,還能被帶到府里,為侍奉打雜的奴婢,再好些的甚至還可以為妾,而我們...就是沒日沒夜的將那蠶絲纏成線球,制作衣裳...”
“要不是...要不是那王老爺因為水患的事情,被官府處斬,連帶著這因霸佔水田,強行擄掠而來的不義之財盡數充公,我等可能還沒得機會重獲自由身啊!”
“嗚嗚嗚...殺的好,殺的好啊!這等惡霸,就應該有個人出來治治他們,我還以為...女兒你早已命喪九泉了...太好了...”
老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激動地說道。
“娘親,刺史大人真是個大善人啊,他不單是將我等的奴契作廢了,還擔心我等離開王府後,日後會沒了生計,便建議我等到那‘勞工派遣鋪’登記名字,日後只要我願意接活干,就不再愁沒飯吃了!”
村婦喜極而泣的說道。
“好好好...這好啊,這太好了!”
老嫗嘴里連連稱贊道。
而在其它地方,也出現許多遭遇不同,但卻皆是受到商賈地主霸凌欺辱的人。
除了那被強行帶到府上簽訂奴契者,還有些干脆就是家境太過貧苦,不得已賣兒賣女,或是主動簽了奴契,只求能保的一份溫飽的。
諸如此類的情況,隨著前些天因水患之事,殺頭問斬的商賈地主死去,其相應家產的充公之中,這‘奴隸’自然也是那家產之一。
而綿州刺史•牧禪,沒有將這些受苦受難的‘奴隸’派去做徭役那等無收入的事務,而是當著他們的面,直接撕毀奴契,恢復了他們的自由身。
除此之外,還給這些受苦受難的人,安排了後路,確保其離開了王府以後,還能保全自身的溫飽。
在這之中...
自然少不了盧素素那正在賣力經營的‘禪坊•綿州分號’的協助了!
綿州昌明縣內...
牧禪同盧素素來到了那往日熱鬧,如今卻渺無人跡的莊園•王府,指著其後邊的數個木屋說道︰“那邊便是那王府的蠶園,如今你把這里的地頭盡數收下後,也可以利用那些蠶園做些行當了。”
“嗯...這綿州絲綢的買賣,還是非常受歡迎的。我這些天听那些布坊的商人說,陳商甲也是靠著對外倒賣著這綿州絲綢積累的財勢,據聞蜀地地境內,供不應求的絲綢便是這綿州產的了。”
盧素素附和的點頭說道,但隨後皺起了眉頭,道︰“但是這絲綢的制作,需要經過桑蠶養育,之後再拔絲抽繭,將一根根絲線劃分好後,才可制作成絲綢布料。”
“要做好這些,那心靈手巧的織工必不可少,除此之外還需要考慮桑樹、蠶蟲的養育,最後才能將蠶絲織制羅、綾、紈、紗、縐、綺、錦、繡等絲織品。”
“且不論前邊的事務,這光是抽絲一事,就夠一個織工花數月以上!而若想要做出那足以縫制衣物所需的二兩絲綢,數人合力也需要一年之久!”
“我們不是那些個沒良心的地主商賈,強行將那些人擄掠誆騙到府上,不給工錢的讓其賣命苦干。若是計算工錢的話...”
“所謂寸金寸錦,雖然那十兩上等蠶絲就等同于十兩黃金了...換算下來,若是將此行當放到‘勞工派遣鋪’現有的雇佣方式里,感覺還是有些不值當啊。”
听言,牧禪微微點著頭,說道︰“確實,依照現有的生產效率和我們的勞工雇佣方式來看的話,做這個行當確實不太值當。不過這都是小問題。”
他摘下幾片桑葉,放在手心打量了片刻,看著一只在桑葉上的蠶蟲,說道︰“這確保質量還是很關鍵的。”
“首先先要確保桑樹和蠶蟲的養育,能有一個好的生長環境,這樣才能培育出上等的蠶絲。索性這綿州雖然常年遭受水患,但是還是有一些地頭,溫度濕度等條件,都十分利于蠶桑的養育的,這倒是省事很多。”
“那拋開這些,目前主要的問題點,還是在勞工收益等支出以及實際產量的收益,這個矛盾點上面。”
“既然如此...”
牧禪蹲下身子,撿起根樹枝畫了個圖案,道︰“用這個的話就能順利解決一部分問題了。”
“家具?”
盧素素看著他畫的圖案,那看上去就是一個座椅和一個空心的桌子連在一起,上邊還有些齒輪狀的物件。
“呵...說起來,這個和之前讓你做的那些個農具有些相像呢,說白了,也是跟里邊那些個紡機一樣,不過做了些改良。”
牧禪指著那副圖案,說道︰“現有使用的紡車也不過是一個錠子,需人力手搖的同時,且還需要多人協助才能完成纏絲成線。而這里...”
他點著那‘空心桌子’底下的踏板說道︰“這邊就將紡織工人的雙手解放出來,用腳踏的方式取代手搖,除此之外...”
他點著桌面上的兩個齒輪,道︰“這便是那紗錠,可以由麻繩同時帶動著轉動著加捻卷繞,若是有必要,也可以根據所制作的布料安插三錠、五錠同時使用皆可。”
“這樣一來,蠶絲的牢固性增加的同時,單人也可以實現化絲成線的工作,僅一個人的工作效率,應該至少堪比現有十人以上的效率還要更高了!”
盧素素不由為之震驚,抬手小心翼翼的摸著地上那塊紡車圖紙,說道︰“若真是如此的話,同樣的人手下,我們的絲綢豈不是比別人做的更快更好嗎?”
“那是自然,如此一來的話,勞動力和收益的問題就有效解決了。而除此之外...”
牧禪在地上又畫了一個類似的團,不過這次卻沒有了那個座椅位置,他笑道︰“除了人力之外,這大自然的力量也是可以為我們所用的嘛!”
“嗯?這個好像...水車?”
盧素素對此疑惑不解,看著那幾個大齒輪還有一排排小輪子的圖紙,感覺就像...
就像是之前牧禪畫出的那些個水車圖紙一般。
“對!就是水車!不過這個運用的方法不一樣。而且相比之下,這一台水力紡織機!”
牧禪笑道,隨後指著上邊的零件一一介紹道︰“這水力大紡車上邊可以搭載數十個錠子,且是利用水流的力量驅動的,在轉動齒輪傳動紗框時,來完成加捻和卷繞紗條。”
“而這條導輪和皮弦,就是一個動力驅動機,一個工作台的鏈接,兩者結合後,便可做到弦隨輪轉,眾機皆動,上下相應,緩急相宜!”
“那那那...那不是堪比數十人之合力?!”
盧素素驚道。
“唔...這麼比喻也不錯。確實如此。”
牧禪點頭回道。
“相公,那我這...”
盧素素頓時著急起來,想要將泥地上的那兩個寶貝圖案給收起來。
“急什麼,回去後我再給你把圖紙畫出便是!這絲綢啊...確實也該成為‘綿州’的一個印象標簽才對。”
牧禪喃喃道。
“相公,事不宜遲,我們先回去安排吧,這些事務可拖不得啊!”
盧素素催促道,推著他離開這片莊園。
“等等!”
牧禪突然停住了腳步,目光盯著路邊的一顆葉子卵圓形,花黃綠葉,睫和葉柄只被貼伏的短糙毛的植物。
它們如同野草般叢生在路旁,無人打理,隨風飄搖。
“怎麼了相公?”
盧素素問道,順著他的眼神看去,奇道︰“這些野麻草怎麼了?”
這類野草在蜀地內可謂是隨處可見,有些家里要不嫌繁瑣的話,還會將其睫稈摘下,撕裂開後搓成麻繩,或者干脆做成遮體的衣物。
“野麻草?苧麻布...”
牧禪嘴里輕聲喃喃道,眉頭緊皺著。
于此同時,他回想起這些天見到的百姓們,那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樣子...
“唉,差點把這一點忘記了,不僅是解決吃的問題,還有那穿住用啊...”
他自責的說道,隨後同盧素素自嘲笑道︰“相比那些賣出去換黃金幾何的絲綢,還不如先把這些個苧麻利用起來,至少,先確保綿州百姓們,人人都有件完好的衣服穿上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