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城府

第28章 沙冢殘陽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之一然 本章︰第28章 沙冢殘陽

    震耳欲聾的轟鳴終于平息,如同巨獸瀕死的最後喘息,只留下大地深處低沉的嗡鳴。那貫通天地、撕裂穹頂的金色光柱,在爆發出最後的輝煌後,如同被無形巨手掐滅的燭火,驟然向內坍縮、消散。只留下祭壇中心一個深不見底的焦黑孔洞,邊緣熔融的岩石兀自散發著暗紅的光芒,裊裊青煙帶著刺鼻的硫磺與焦 味升騰。

    死寂。

    一種被極致喧囂蹂躪過後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這片飽受摧殘的地下空間。

    然而,這死寂並未持續太久。失去了光柱的束縛,祭壇內殘余的、狂暴不馴的龍魂能量,如同掙脫了韁繩的億萬匹野馬,咆哮著找到了新的宣泄口——那被光柱貫穿的、巨大的穹頂破口!

    呼——嗚——!

    黏稠如液態黃金的能量洪流,裹挾著地底深處無盡的沙塵,化作一股股接天連地的巨大沙暴龍卷,從那破口中瘋狂地噴涌而出,直沖雲霄!它們不再是尋常的沙暴,每一股都像是活著的、痛苦扭曲的巨龍,內部閃爍著刺目的金色雷光,發出沉悶如遠古巨獸悲鳴的呼嘯。沙暴龍卷旋轉著、撕扯著,將殘存的雲層徹底攪碎,將破碎的鐘乳石、巨獸骸骨乃至玉蠍衛殘缺的兵刃和尸體,都卷入其中,絞成齏粉,再拋灑向無垠的漠上。

    天,黑了。

    不是夜幕降臨的黑,而是被這無數道狂暴的沙暴龍卷遮蔽了天日的、末日般的昏黃與黑暗。金色的電蛇在渾濁的沙幕中狂亂地竄動,映照出下方地獄般的景象。

    祭壇之上,能量風暴的核心區域。

    金色光芒消散後的地面,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琉璃態,光滑而灼熱。齊永豐仰面躺在焦黑的中心,周身浴血,皮膚布滿蛛網般的焦黑裂痕,許多地方深可見骨,鮮血與焦 混合,凝結成暗紅色的硬痂。他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只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著生命的頑強。那柄曾光芒萬丈的沙魂刀,此刻斜插在他身旁的地面上,刀身黯淡無光,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如同隨時會碎裂的瓷器,流沙狀的紋路徹底熄滅,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敗。

    嚴靜伏在他的身側,她的狀況同樣慘烈。雙臂自肘部以下一片焦黑碳化,如同枯槁的樹枝,邊緣還在冒著縷縷青煙。強行分擔龍魂能量的反噬在她體內肆虐,經脈如同被烈火灼燒過,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她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嘴角凝固著暗紅的血痕,星盤早已不知被震飛到哪里,只有那雙被痛苦和煙塵模糊的眼眸,還死死地、艱難地聚焦在齊永豐那微弱的胸膛起伏上。

    “咳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靠近。雷震山拖著巨斧,步履蹣跚地走來。他那身堅固的甲冑此刻布滿了深凹的裂痕和熔融的痕跡,半邊臉被飛石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糊滿了胡須,左臂不自然地垂著,顯然已經折斷。他每一步都踏在碎石和黏稠的血泊中,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環顧四周,之前還能並肩作戰的三名淵民戰士,此刻只剩下“暗瞳”一人。他背靠著半塊斷裂的石碑,胸前一道猙獰的傷口幾乎貫穿胸膛,鮮血染紅了腳下的沙石,正用布條死死按住傷口,臉色灰白,氣息奄奄。而另外兩位同伴的身影,連同那些悍勇的玉蠍衛,都已消失在崩塌的巨石和肆虐的能量風暴中,尸骨無存。

    “老齊!嚴丫頭!”雷震山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撲到齊永豐身邊,伸出僅剩完好的、沾滿血污的右手,顫抖著去探齊永豐的鼻息。指尖傳來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熱氣,讓這鐵塔般的漢子身體猛地一震,眼眶瞬間紅了。“還有氣!還活著!”他低吼著,聲音帶著劫後余生的哽咽,隨即又看向嚴靜,“丫頭!你怎麼樣?”

    嚴靜艱難地搖了搖頭,目光依舊沒有離開齊永豐,焦黑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觸踫他,卻又無力抬起。她的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清晰的聲音。

    就在這時,祭壇邊緣那片巨大的、由石母意志顯化的岩壁,發出了一陣令人心悸的、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碎裂聲。

    喀啦…喀啦啦…

    堅硬的岩石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無數細密的裂痕。裂痕中,不再是流淌的熔岩,而是滲出了黏稠、污濁、帶著濃郁死亡氣息的金色沙流。整片岩壁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如同即將燃盡的炭火。

    岩壁中央,那張由岩石構成的巨大面孔,此刻顯得無比疲憊和蒼老。岩石的紋理如同深刻的皺紋,熔岩眼眸的光芒變得極其微弱,仿佛風中殘燭。

    “外來者…”石母的聲音直接在眾人殘存的心神中響起,不再是之前的宏大威嚴,而是充滿了虛弱與砂礫摩擦般的干澀,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徹底消散,“…龍魂…只是被強行…壓回地脈…深處…暫時…”

    她的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愴。

    “鑰匙…已毀…核心封印…徹底…崩解…束縛…它的枷鎖…斷了…”岩壁上的裂紋隨著她的每一個字而擴大,金色的沙流汩汩涌出,“…此地的…平衡…已被打破…龍魂的暴虐…終將…徹底…釋放…未來…沙暴…將如呼吸…永不停息…”

    石母的話語,如同最冰冷的判決,重重砸在幸存者的心頭。雷震山剛因齊永豐尚存一息而升起的些許希望,瞬間被這殘酷的未來預言凍結。嚴靜眼中最後的光芒也黯淡下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與絕望。連重傷的暗瞳,也掙扎著抬起頭,眼中充滿了灰敗。

    “…唯一的…渺茫之機…”石母的聲音越發微弱,那張岩石面孔的邊緣已經開始崩解,化作金色的沙粒簌簌落下,“…重塑…封印…需要…傳說中的…地脈之心…”

    “地脈之心?”雷震山下意識地重復,聲音干澀。

    “…大地…本源…核心…具現…”石母的聲音如同囈語,“…古老…傳說…其形…無蹤…其力…無窮…唯有…它…能…重新…錨定…龍魂…平息…這…永世的…狂沙…”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模糊。構成面龐的岩石大片大片地剝落,化作金沙流淌。那雙熔岩眼眸,最後深深地、帶著無盡遺憾與沉重囑托,看了一眼昏迷的齊永豐,看了一眼殘存的眾人,光芒徹底熄滅。

    轟隆!

    巨大的岩壁失去了支撐,轟然坍塌!化作一堆毫無生氣的、流淌著污濁金沙的巨大碎石堆。石母的氣息,連同她最後的話語,徹底消散在充滿硫磺與血腥味的空氣中。

    最後一絲來自地脈的守護力量,也消散了。

    嗚——!

    穹頂破口處,更多的沙暴龍卷瘋狂涌入,裹挾著外界的狂風與黃沙,瞬間填滿了整個空間。視野徹底被昏黃與狂暴的沙塵吞噬,碎石如同暴雨般被卷起、砸落。

    “走!!”雷震山目眥欲裂,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壓過了風暴的嘶吼。他毫不猶豫地將巨斧丟棄——那沉重的兵器在此時已成累贅。他俯下身,用還能動彈的右臂和肩膀,小心翼翼又無比堅定地將昏迷不醒、渾身是血的齊永豐背起。齊永豐的身體滾燙而沉重,每一處傷口都觸目驚心。

    嚴靜掙扎著想要站起,卻因雙臂的劇痛和體內的傷勢踉蹌跌倒。暗瞳咬著牙,用盡最後的力氣,將一截斷裂的矛桿(不知是哪個淵民戰士的遺物)踢到嚴靜手邊。矛桿冰冷,帶著血腥和沙礫的粗糙感。嚴靜用焦黑的手指死死抓住這唯一的支撐,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憑借著頑強的意志力,顫巍巍地、極其艱難地站了起來。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劇痛,如同踩在燒紅的刀尖上。

    “走!”暗瞳低吼一聲,捂住胸前的傷口,踉蹌著在前方帶路。他記得來時模糊的方向,記得某個崩塌石堆後可能存在的、未被完全掩埋的狹窄縫隙——那是他們唯一的、渺茫的生路。

    雷震山背著齊永豐,嚴靜拄著斷矛,暗瞳在前引路,三個血人,帶著一身慘烈與絕望,一頭扎進了那末日般的狂沙之中。沙暴如同無數條鞭子抽打在他們的臉上、身上,碎石擊打著甲冑和血肉,每一步都無比艱難。他們身後,那巨大的祭壇廢墟,連同無數玉蠍衛、淵民戰士的尸骸,以及石母崩塌的遺骸,正迅速被漫天黃沙掩埋,堆砌成一座龐大、新鮮、埋葬了無數生命與野望的巨大沙冢。

    當他們終于跌跌撞撞、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從一處崩塌形成的狹窄縫隙中擠出,重新回到漠上地表時,映入眼簾的,是比地下更為遼闊、更為殘酷的末日畫卷。

    天空被無盡的沙暴籠罩,昏黃一片。無數道接天連地的巨大金色沙暴龍卷,如同支撐天地的巨柱,又似瘋狂扭動的巨蟒,在廣袤的白骨沙海上肆虐、移動。視野所及,曾經還能依稀辨認的戰場痕跡——破碎的營寨、斷裂的兵器、倒斃的戰馬與駱駝乃至堆積如山的尸體——此刻都被一層厚厚的、流動的、帶著詭異金色光澤的沙塵迅速覆蓋、抹平。

    博斯王庭那象征著無上權力的金狼旗,早已被沙暴撕碎、掩埋。潰散的博斯士兵如同無頭的蒼蠅,在沙暴中哭嚎奔逃,旋即被狂暴的龍卷吞噬,或被流沙陷坑無聲地埋葬。玉王子的中軍大帳所在之處,只剩下一個巨大的、不斷被沙塵填埋的深坑,以及幾片殘破的、瓖嵌著金線的華麗帳幔在風中無助地飄搖。那位睥睨漠上、野心勃勃的王子,連同他座下那些強悍的沙化戰士,如同人間蒸發,再無蹤跡。只有沙暴深處,偶爾閃過一道極其暗淡、扭曲不似人形的巨大暗影,帶著令人心悸的狂暴氣息,轉瞬又被狂沙吞沒,留下無盡的懸念與恐懼。

    殘陽如血。

    一輪碩大的、被沙塵暈染得模糊不清的夕陽,正掙扎著沉向西方沙海的盡頭。它那垂死的光芒,帶著一種悲壯到極致的金紅色,穿透層層疊疊的沙幕,艱難地潑灑下來。

    這光芒,將雷震山背負齊永豐那如山般沉重卻搖搖欲墜的背影、將嚴靜拄著斷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卻依舊挺直的縴細背影、將暗瞳捂著傷口踉蹌前行的佝僂背影,還有他們身後那座在沙暴中迅速隆起、埋葬了所有喧囂與野望的龐大沙冢……

    都染成了一片。

    一片浸透了鮮血、疲憊、絕望,卻又在無邊黑暗中,透著一絲不屈與蒼涼的金紅。

    沙冢殘陽,血色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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