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征戰。
死亡最多的時候，不是一刀一槍的血肉相撞。
反而是戰敗之後，逃亡之刻，短時間之內的殺傷。
那背身而逃，毫無反抗的脖子，後心，你若不抽冷子給他一刀，都感覺對不起這麼大好的時機。
結陣沖鋒的王庭突騎兵，猶如下山的猛虎，勢不可擋。
可四散而逃的突厥潰兵，卻猶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噗！”
借著馬力，猛的一下，縱身往前一沖。
鋒利的彎刀，閃出一道月弧，瞬間將一顆驚恐的腦袋，砍了下來。
“骨碌碌！”
跳動的腦袋，在地上滾了一圈，落在了馬蹄之前。
這可是王庭突騎兵啊，是幾代人的噩夢。
馬上的騎士，有心下馬，將這顆腦袋收藏起來，作為以後對兒孫的吹牛的資本。
可看著不遠處，亮出來的脖子，都來不及怎麼考慮。如同條件反射一般，瞬間打馬沖了過去，給那人的腦袋，剁了下來。
這顆腦袋，好像更圓一些，要怎麼選？
還不等他多做考慮，又一顆腦袋，闖入了他的視野之中。
好像是個大官。
“唰！”
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彎刀一閃，手中的馬鞭一抽，一卷。
直接將突厥人的腦袋，卷到了半空之中。
伸手一探，血淋淋的人頭，被他拎在了手上。
好，就決定是這個了。可惜，稍稍有些遺憾的是，這顆腦袋有些不夠圓。
不光是追殺之中的小兵糾結。
就連完成沖陣任務的甦定方，同樣也是如此。
酣暢淋灕的沖陣之後，剩下的，無非就是對于敵手的追殺。
離開征戰近十年，雖說因為“商隊”的事兒，沒少爭斗。
可是那充其量也不過是鄉間的斗毆，哪里有這種大軍團廝殺，來的讓人熱血沸騰？
但熱血沸騰過後，尷尬的事情來了。
讓甦定方恨不得用腳指頭，把靴子摳穿的是，他居然看見，身邊親衛的幾個心腹，放著好好的突厥人的腦袋不去砍，居然去收攏戰馬了。
而最讓甦定方驚恐的是，連他自己，都有這種沖動。
都說鄉野之間，最是磨人。
沒想到幾年的生活，真的能將一個大將，磨練成一個馬賊。
可惜軍中規矩，劫掠的財物歸個人，但是兵杖鎧甲戰馬，卻是歸大軍所有。
你就算再怎麼收攏也沒用。
帶著幾分的羞愧和遺憾，罵了幾聲。
隨後，甦定方便帶著親衛幾人，對追兵展開了最為殘暴的追殺。
仿佛要用突厥人的鮮血，洗去身上馬賊的習氣一樣。一條馬槊，一張騎弓，殺的方圓數里，沒有一個潰兵敢靠近。
直到薛仁貴靠近，兵器伸展，擋住下劈的馬槊，這才作罷。
因為之後，還有一場廝殺，等著眾人呢。
丘陵之上，矮樹底下。
一匹大青馬橫臥，愜意的吃著，堆在眼前的青草。
而青馬之畔，李安卻盤腿斜躺。
若不是血腥味撲鼻。
恍惚間，甦定方甚至以為，自家的這位朗將，並沒有經歷過血斗。
而是在長安郊外的龍首原上，踏青一般。
如此反差，讓他甚至有一種不真實感。
連靠近他，都是一種褻瀆。
直到笑聲之中，一個水囊遞了過來。
仰頭一悶，燒刀子的辛辣，讓甦定方總算是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來。
而此時眼中的李安，也終于降落到了凡塵之中。
“嘩啦！”
甲頁一陣亂響。
一屁股做在了賀懷恩的身旁，放眼一望，看著河谷之中，猶如螞蟻一般，亂竄的人群。
追殺依舊在繼續，但是卻從來都沒有一個己方的士卒，越過河谷，去追殺突厥人。
總有幾個聰明人，能發現這一點。
再加上慌不擇路的蠢人。
沒有多長時間，小河的對岸，就已經越過去了不少人。
生怕集結之後，會再次引來“契丹人”的打擊。這些人連馬匹都不敢要，只要一越過河谷，瞬間就向山林之中，潛逃而去。
就這會兒功夫，甦定方已經看到了幾十個人，都是這麼做的。
若是真的要放任他們如此做，怕是要逃上數百人。
這也是不小的戰果啊！
甦定方是直人，不願意多花心思，學一些彎彎繞的東西。
當下，抬起馬鞭一直，直接了當的問道。
“朗將，為何不遣人去追？”
追？
為何要追？
自己的戰略意圖，身邊的人，應該都十分的清楚才對。
不可能問出這種問題啊！
等李安看到提問的人是甦烈之後，這才有些了然。
自己給張油兒的調兵的理由，是需要穩定部落民心。
只需要駐扎後方就成，不需要上陣廝殺。
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皇上也沒有把自己要混入突厥人之中，這個駭人听聞的消息，透露給甦烈本人。
現在，既然要讓他深切的參與到自己的計劃之中，肯定不能在繼續隱瞞下去。
就算是隱瞞，也瞞不住啊！
當下，將往日，曾給其他部下畫下的大餅，一一給甦定方詳細的說明之後，他這才繼續說道。
“我已經派兵阻攔。”
“絕對不會放任任何一個潰兵，逃往定襄的方向。”
“這樣，正在趕過來的，其他突厥人的軍隊，就不會發現己方已經大敗。”
“而我們，下一站，倒是可以埋伏一陣，盡快的將前來‘救趙’的王庭突騎兵，再次擊潰。”
“至于這里的潰兵，讓他們放心的逃吧！”
“嚇破膽了的士卒，就算是再次歸隊，也不過為隊伍，憑添破綻罷了。”
“再說，我也需要這些人，將他們大敗的消息，傳遞給突厥人。”
“不如此，突厥人哪里會知道，‘契丹人’的恐怖。”
“嘎達！”
甦定方下巴掉在了地上，直接脫臼。像是吃奶的孩子一樣，小河一樣的涎水，順著嘴角，流滿了整個胸膛。
他以為，皇上在信中，寫的那些危急情況，已經是頂天了。
可萬萬沒想到，這還有更加過分的事。
自家的這位，如同翩翩君子一樣的頂頭上司，居然還想著混入突厥人之中，一戰消滅突厥人全部主力，徹底的將他們的脊梁打斷。
都說姜維膽大如斗。
這位李朗將，難道血管兒之中，流的都是膽汁不成？
今天之前，要是有人說自己要這麼做的話，他甦定方一定給他一個看瘋子的眼神，然後有多遠滾多遠。
離這個瘋子遠遠的。
可在今天，見識過李安的武勇之後。
對于他的謀劃，再無半點兒懷疑。
這樣的神人，干這樣的事兒，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反倒是自己，搭上了軍功的便車，沒準兒一戰，就能封侯呢。
這才是大丈夫，該有的雄心啊！
毫不遲疑，“嘩啦”一聲，甦定方單膝跪地，放聲吼道。
“朗將膽氣沖雲霄。”
“甦定方願為朗將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