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淵想叫住他,卻沒有攔下——這百里山長還在講學呢,現在去叫他豈不是誤事麼?
不一會兒,百里恢弘就扯著姜院監下來了,一進來就劈頭蓋臉地對扶淵道︰“哎呀上神,您這是做什麼?敏之他可是個正經人……”
他一腳跨進雅間,姜院監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往里走了。百里恢弘扯了兩下,扯不動,就放過了他,自個兒進去了︰“你瞧瞧,這是個什麼事兒!”
“不過閑聊而已。”扶淵呷了一口茶。
“閑聊把人聊瘋了。”百里恢弘一撩衣擺,在原先姜院監坐過的地方坐下,還把姜院監一口沒動過的茶喝了,才對扶淵道,“上神,你把我當朋友吧?”
“自然。”扶淵雖然面上嫌他,心里卻早已經認了他這個朋友。
“行,那你就別跟我扯那些彎彎繞繞的。”百里恢弘又給自己續了一杯茶,“我知道你想干什麼,想讓我百里書院教尋常百姓讀書,行,我先問你,從哪教,拿什麼教,誰來教,你又想讓他們學到什麼程度。”
“朝廷出地出資,至于夫子,你百里書院的學生難道還不夠給人啟蒙麼?”扶淵沒有被他這一連串問題打亂陣腳,“至于最後一個,想必山長比我清楚。”
百里恢弘盯著他,緩言道︰“扶淵,你可真不夠朋友。”
扶淵無奈︰“那你就夠朋友了?”
“你拿朝廷來壓我,”百里恢弘站起來,圍著桌子繞圈,“讓書院的學生去給這些別人啟蒙,那他們自己怎麼辦?”
說到激烈處,他又用手使勁敲了兩下桌子。
“你難道就不想嚇退我?”扶淵冷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山長別把眼光只拘在這小小的書院里,你放眼整個玄山,放眼天下——難道我說得不對麼?”
“對,你說得對極了。”百里恢弘走到他對面,撐著桌子,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可是扶淵,現在不行。若百里書院能重回以往的繁盛,我百里恢弘什麼都答應你。”
“我就是想讓百里書院發揚光大。”扶淵也站起來,“天下書院這麼多,為何我偏偏選你家?”
“你自然是看上了我家的聲望,”百里恢弘道,“不管是玄山三宗還是道院,都不合適。”
扶淵還想狡辯,卻被百里恢弘給搶先了︰“扶淵大人,您說您現在巡撫一省,日理萬機,每天經手的事不說百件也有個七八十件吧?怎麼還有閑心來我這里說廢話呢?”
“……山、山長這是什麼話。”扶淵敗下陣來,去拉他的手,厚著臉皮好言好語道,“山長既然拿我當朋友,這次就幫我這個忙,我日後絕不會虧待了書院。”
“你到底要做什麼?”百里恢弘終于忍不住了。
這事說來也簡單。
天帝不豫將近一年,病危數次;習洛書也失蹤了近半年時間,生死未卜。太子摸爬滾打地當了一年的國,好歹是把祖宗留下來的根基守住了。可朝堂內外,危機四伏,光復北境,又需從長計議——萬事開頭難,可總有人要開這個頭的。
因為戰亂,現在的流民太多。若是讓他們想從軍的從軍,想學政的學政——一來了卻當下困局,二來對于來日,必定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道理我都懂。”百里恢弘听了,也認可他的想法,“可你確定要把這件事排得這麼靠前麼?”
扶淵點點頭︰“我算過了,銀子夠的。百里書院不過是一個開始,若是能成……”
百里恢弘知道扶淵有拉他入伙的意思,便打斷他︰“其實上神所言,我仔細想了想覺得也不是不行。”
“山長此話當真?”扶淵對于他態度的轉變有些驚喜。
“這樣吧,”百里恢弘把腰間的一方小印解下,遞給扶淵,“這是山長令,咱們就以十日為期,若你能辦得我滿意,這事就成。”
“十天?”有點兒太短了。
“最多十天。”百里恢弘一口咬定。
十天總比沒有好。扶淵想著,從百里恢弘手中接過了山長令︰“一言為定!”
百里恢弘想要的,不過就是忠孝兩全,既能報國,又不至毀家紓難——扶淵心底盤算著,決定說干就干,一刻也不能浪費掉。
于是他舉著山長印,對百里恢弘道︰“百里先生,本山長現在人命你為書院的講書。”
百里恢弘听了,頓覺此情此景荒誕可笑,他笑出聲來,算是默認了。
“那好,”扶淵不理會他的嘲笑,鎮定道,“現在我們上去,先和學生們把事情說了,再由百里先生告訴他們,該如何去做一個夫子。”
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我給你一天時間。”
反客為主倒是玩得明白。百里恢弘腹誹一句,便跟著他出去了。
他們先是穩住了姜院監——倒也不是“他們”,姜院監本來已經沒什麼大事了,可又被百里恢弘一句半開玩笑地“這位是你的扶山長”給嚇得半死。
百里恢弘上去,把這件事就事論事地與在座的學生們都听了,扶淵就站在一旁,其中窺伺的,好奇的,乃至于帶著排斥的目光,從來沒有從他身上移開。
百里恢弘說完了,扶淵便上了。他忽悠人很有一套,連姜院監都會被他帶到溝里,更別說是這群只念過書沒經過事的學生們。扶淵不用半炷香的時間,就能將他們全都說得熱血沸騰心服口服。
百里恢弘就倚門看著,等姜院監失魂落魄地爬上來時,甚至看到了他在笑。
“雲杪,”姜院監忙過來,低聲問他,“你真的要……?”
“這事說來也由不得咱們。”百里恢弘垂眸,“只要是他想做的,誰也攔不住——你我還能違逆朝廷的意思不成。”
姜院監听了,捶胸頓足,又哭又嘆︰“天殺我!天殺我!可憐咱們半輩子的心血……”
“敏之。”百里恢弘輕嘆口氣,拍拍他肩,“咱們的心血不是叫他給毀的,我也不是死馬當活馬醫。他往大了說能治國,往小了說——這巡撫不也做得有模有樣麼?更何況是咱們書院。我覺得他有這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