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也沒想到。”扶淵滿面凝重,“案子的卷宗同塵已久著手整理了,過幾天就能送來。”
“你打算如何?”鐘離宴把信交還扶淵。
“不是我打算如何,應是你打算如何。”扶淵把信收好,直視鐘離宴。
“……我想听听你的意見。”鐘離宴道,他腦子里一團亂麻,但比起一個多月前剛知曉自己母後死于非命時,要鎮定得多。
這世道逼著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改頭換面。
“嗯……”扶淵略一沉吟,“容我再從頭捋一遍。”
“好。”
“首先,是我腿剛好不久,嘉興樓委托路九千把寧兒的乳娘陸姑姑送到沁水,打著周同塵的幌子,給我們透漏了太醫院的線索;我們追查至太醫院,找到常令和方姑姑。後來方姑姑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疊翠宮,線索一度中斷,但我們察覺到無雙門的不對勁;之後便是他們對你下手,引出嘉興樓,至此真相大白。
“說句實話,至少在娘娘的事情上面,咱們是完全的被掐著鼻子走,若不是證據確鑿……我想,陛下和舅舅應該也察覺到了事情蹊蹺,不過苦于無處查起罷了。你若真的擔心陛下有什麼偏袒之處,大可以選在過幾日的月夕宮宴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來出兒好戲。”
“行,就按你說的來。想好了再細細說與我听。”鐘離宴緘默片刻,又道,“其實現在最為要緊的,是引導我們的人是誰,勾結魔族的是誰。”
“不錯啊兄弟,思想覺悟很高嘛。”扶淵贊道。
“對這件事你怎麼想?”鐘離宴又問。
“這個人呢,知道我和周同塵關系匪淺,知道並未向外界透露的你中毒的消息,且對我有足夠的了解。”扶淵道,“如此看來,只有二爺了。”
“呵呵,”鐘離宴干笑幾聲,為這個不好笑的玩笑,“我還覺得,此人有如此謀劃,非舅舅莫屬呢。”
“那就應該是哪里出了岔子,或者哪里人不干淨……”扶淵摩挲著下巴,仔細回想著這幾日的一樁樁、一件件。
“對了,你方才說的帶你回來的那兩個小仙,可是知根知底的?”鐘離宴打斷他。
“今日才認識,算是萍水相逢。”扶淵道。
“萍水相逢你就敢隨便帶回家?我看這問題就出在你這里!”鐘離宴義正嚴辭。
“……啊?”扶淵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覺得他們倆……”
“我找人給你查清楚。”鐘離宴擺擺手,“真是的,一面嫌自己殿里不干淨,一面把阿貓阿狗往家里帶。先不說這個了,說說你打算怎麼辦。”
鐘離宴雖未說破,可扶淵也明白他所指為何︰“……對方應該知道我去過魔族了,可在魔宮看了什麼听了什麼,他未必清楚;所以在對方看來,扶淵上神只知道娘娘的事情與嘉興樓有關,而且扶淵上神清洗過了嘉興樓,日後木蕭偷梁換柱,任誰也不會懷疑到已經‘干淨了’的嘉興樓上。
“嘉興樓那邊仔細的探查過了,沒有可以直接到雲荒的傳送法陣,畢竟隔著結界,傳送個人過去相當耗費法力,他們一時之間也造不出來。所以祈知守過去之後,應該不會直接被送到魔族。但偷偷轉移到別處是很有可能的。陛下打算十五之後,就把祈知守送過去,屆時會借著月夕的由頭,加強對九門的值守,保證祈知守不會被送出帝都。
“然後……木蕭與魔族的交流,以後應該就是靠嘉興樓。屆時魔族那邊有什麼動靜,我們都能早做打算。還有,月夕之前,各地參加朝試的學子們都會進京,由崇明殿那邊負責接待,陛下讓我跟著別千端去打打下手,估計就是想讓我們多走動走動。過幾天別千端會辦折桂宴,請各院夫子與學生清談論道,到時候你也去,得讓那人看看,你好好的。”
“嗯……你說勾結魔族的那人,若真是我們當中的人,他圖什麼?”鐘離宴眯起眼楮,看著扶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圖什麼呢?”
“所圖甚大,所謀甚遠,牽連甚廣。”扶淵嘆道,“是個人物。”
“不也栽在你手里了?”鐘離宴笑。
“我只說了最好的一種情況而已,正如兄言,他若是知道木蕭已經被我們抓住了呢?”扶淵提醒道,“萬不可大意。”
“……應該不會。”鐘離宴搖頭,“詔獄那邊都不甚清楚,就算是舅舅那邊,舅母和外祖也是沒听過一點風聲。”
“嗯,都說謀定後動,可現如今我們也只能騎驢找馬,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實,還有一事。”鐘離宴忽然道,他鄭重的看著扶淵,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
“怎麼?”扶淵看這架勢,就知道他嘴里肯定吐不出什麼象牙來。
“其實,我中毒那天凌晨,夜里忽然覺得不舒服。我翻開枕頭,就摸到了那張紙箋。”
“然後你沒聲張,重新躺了上去。”扶淵補充道,鐘離宴是想試一試以自己為餌,調出後面那條大魚。很危險,可奇怪的是,扶淵竟然不生氣。
“嗯,我想著平常的毒應該也不能奈我何,我就想……”扶淵這個態度,反倒令鐘離宴不安起來。
“不用解釋,我懂。”扶淵言簡意賅。
你懂什麼……扶淵這麼直白,鐘離宴反倒摸不準他是否是真的生氣了。
“這個吧,就好比,”扶淵嘖了一聲,“我一個人去嘉興樓,祈知守他們來晚一步我可能就交待了,但我還是選擇相信他們;你呢,我這里要是有一步閃失,你小命也交代了,但你還是選擇信任我,所以謝謝你給我這份信任,而且今天我也向你證明了,我擔得起這份信任。”
“其實……我也沒想到那毒性竟然這麼強。”鐘離宴撓撓頭。
扶淵︰“……他們既然能算計到太子殿,毒也不能草草糊弄了事,我看你是睡迷糊了。”
夜深了,扶淵便在東宮留宿,左右明天早上還要過來。他拒絕了折卿請他回偏殿的提議,也拒絕了鐘離宴讓他睡在外間貴妃榻上的提議,死皮賴臉的爬上了鐘離宴的床,還霸佔了里面的位置。
“……我這剛好,怕渡了病氣給你。”鐘離宴趕人趕得極其委婉。
“你一個中毒,能有什麼病氣。”扶淵抱著被子,背對著鐘離宴躺下。
鐘離宴︰“……”
因為這兩天睡久了,鐘離宴現在毫無睡意,但扶淵也是累得久了,他不好扯著人家閑話西窗,秉燭夜游。鐘離宴躺在床上,雙手枕著頭,閉目養神的听著簾外蓮花漏的滴答滴答。
可恨,還是睡不著。鐘離宴著實無趣,就打起了旁邊扶淵的主意。是這廝非要跟自己睡的,要發生什麼自然也是他負責。
打定主意,鐘離宴忽的睜開眼楮,胳膊支起身子半躺著,朝向扶淵那邊。扶淵依然睡熟,他仍是背對著鐘離宴,身子微微蜷著。鐘離宴先是輕輕叫了兩聲,見扶淵不做聲,便湊過去瞧了一眼,果然睡得正熟。鐘離宴玩心大起,他輕輕把扶淵翻過來,讓他面朝自己。扶淵仍是無知無覺,抱著被子睡得深沉。
剛才拿本太子捂手,本太子這就討回來。鐘離宴心里哈哈大笑,面上也在沉默的微笑。他夾起扶淵的鼻子,不讓他呼吸。扶淵皺起了眉,倒也沒醒,只是微微張開了嘴。
鐘離宴一計不成,一計又起。他暫且放過扶淵的鼻子,又去撥弄扶淵的眼睫。扶淵眼睫長則長矣,卻是往下垂著長的,不如自己往上翹的好看。
他想起扶淵一垂睫,一雙本就是黑白不甚分明的桃花眼隱在影子里,加上微翹的嘴角,即使面無表情也像是在笑。這樣一張臉,想來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是怒亦三分情的。
鐘離宴仔細打量著扶淵的睡顏,良久,才緩緩的呼出了一口氣︰沒錯,這人長得沒有自己好看。本殿的母後可是九重天第一美人。
思及此,鐘離宴心情大好,開始撥弄扶淵的頭發。他听折卿說,這頭發越摸越油,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今天撿個現成的試試。
鐘離宴沒摸幾下,扶淵的眉峰就又皺了起來。不似方才那種微微一皺,不耐煩的感覺,他這麼一皺,似乎很是痛苦。見他如此,鐘離宴立刻收了手,躺好觀察他的情況。
扶淵眉心卻沒能因鐘離宴收回魔爪而松開,他眉心越擰越緊,方才微蜷的身子也縮成一團。剛才扶淵的膝頭不過才到小腹的位置,現在就已經蜷到了心口。他右手抓著左臂,左手藏在身下,像是在抱著自己。
做噩夢了?鐘離宴也輕輕皺起了眉。他很少做夢,沒什麼經驗。這種情況下是不是應該先把人叫醒?鐘離宴試探著點了點扶淵的眉心,扶淵縮得更厲害了。
這副樣子,的確嚇人。鐘離宴骨碌一下起身,神色也認真了起來。他先是抬高了聲音叫扶淵,又不輕不重的拍他的臉,但扶淵仍是魘著。
壞了,這麼嚴重?鐘離宴欺身下去,想把扶淵的手摳下來,奈何他攥得緊,鐘離宴下了力氣才讓他松手。鐘離宴費勁的打開他的手,掌心清晰的四個指甲印,都快掐出血來了。
有人命夢中好殺人,有人夢中好打人,這怎麼還有睡著睡著開始自殘的。
唉,真是,怪不得要死乞白賴跑過來跟自己睡。見了這番情景,鐘離宴也毫不含糊,啪啪兩個嘴巴下去,見他還不醒,又攬住肩膀一陣狂搖,總算把人給搖醒了。
“你……”扶淵睡眼朦朧,兩條眉毛仍是難解難分,待他看清鐘離宴眉眼,毫無征兆的撲進鐘離宴懷里,抱著他就哭。
“嗚……你、你……”扶淵抽抽嗒嗒的,一句話卡在“你”上說不出來,鐘離宴也被他這陣仗嚇得不輕︰“我?我怎麼了?你別哭呀……”
熱淚濕透了鐘離宴的衣襟,他不知道扶淵緣何這樣傷心,只得拍著他的背,輕聲安慰著。
扶淵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難哄,鐘離宴沒拍兩下,就察覺懷里的人掙了一下,啜泣聲也戛然而止。鐘離宴低頭,發現懷里的人正迷茫的看著他,臉上還掛著淚珠,兩廂對視,鐘離宴看著扶淵神色清明過來,又狠狠的推了他一下,凶狠道︰“今晚的事不許說出去!”
鐘離宴尚且沒琢磨過味兒來,就又挨了扶淵一腳︰“听到沒有?”
說罷也不等鐘離宴回答,就夾著被子轉過身去,好像是生氣了。
果然還是因為他以身試險生氣呢吧。
鐘離宴等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湊過去,想看看扶淵怎麼樣了。不成想扶淵竟又睡了過去,臉上干干淨淨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唔,這人。鐘離宴撅了噘嘴,又躺了回去。估計扶淵是太累了吧,听說太累的人都容易做噩夢。扶淵說自己沒什麼事,可鐘離宴還是不放心,這人慣愛逞能,還是明日等周二先生來了問問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