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扶淵拂袖,“妄言太子,該當何罪!”
明明早上還好好的送自己出門,怎麼過了半天,說不行就不行了?
“上……上神,您先回去看看——”折影跪在地上,扯住扶淵朝服的衣擺,想讓他冷靜下來。
扶淵被這飛來橫禍沖昏了頭,卻也沒有完全失去理智。他轉身跑進周府,“ ”敲了兩下門便進了堂屋︰“二爺!跟我出趟診,診金好說!”
說著,也不問二爺願不願意去,便拉著他往外走。周二爺還從未見過如此風風火火的扶淵,愣是被扯了出去,見了太子府的馬車才掙扎起來︰“你干什麼!我說去了嗎?!”
“得罪了。”扶淵抬手掐住二爺的後頸,強大的威壓流遍全身,二爺動彈不得,只得任由扶淵擺布。
“把周先生扶上去,”扶淵已經冷靜了下來,他低聲吩咐折影,“立刻回東宮。”
周府離東宮不算太遠,但亦有一段距離。扶淵坐在車里,思考著鐘離宴重病的原因,他總覺得,這事和當年娘娘的事情有關。幕後之人坐不住了麼?
扶淵拖著二爺下車,又把他拖進了東宮。天帝、習洛書和元王夫妻都在,他們身旁還有一些扶淵從未見過的人,皆是恭謹的立于一旁。天帝正在和太醫們商量著什麼,他與習洛書二人皆是眉頭緊鎖,面露憂色。
他拉著二爺上前,匆匆見了禮,得了天帝的準許,才拉著二爺進了里間。
習夫人守在床頭,在喂鐘離宴喝參湯;鐘離寧和習妍跪在塌邊,低聲啜泣著。習夫人雖然沒有哭,卻也是紅了眼眶,強忍著淚水。
鐘離宴倚在習夫人懷里,臉色已經有些發青。
“舅母,寧兒,小魚兒,我來晚了。”扶淵快步上前,跪在鐘離寧身旁,伸手去摸鐘離宴的手,“阿宴怎麼樣?”
習夫人含淚搖了搖頭,勉強穩住聲音道︰“听折卿姑娘說,今早阿宴就有些不好,便請了太醫來。誰知這病來如山倒,太醫還未到,阿宴便已經昏迷了。”旁邊的兩個小姑娘听了這話,哭得更凶了。
這哭聲很是能感染人,卻也能亂人心神。扶淵拍了拍鐘離寧,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柔聲道︰“你們放心,二哥哥他不會有事的。小魚兒,你是姐姐,先帶寧兒出去找陛下和舅舅。莫要再哭了,擾了你二哥。”
兩個小姑娘胡亂的點頭,真的一點聲音也不敢出了。兩人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舅母,您也回避一下,這里有我和二爺就好。”扶淵接過瓷碗,放在床頭的矮幾上,又幫著習夫人扶著鐘離宴躺下。
“好,多謝周先生了。”習夫人對二爺斂衽一禮,便擦著淚退出去了。
“這都開始用參湯吊命了,我看八成是不行了。”習夫人走後,周二爺也沒近前查看,只是站在扶淵身後,冷眼旁觀。本來因為常令的事,他心里對扶淵多少有些怨氣的;如今扶淵又不由分說的帶他來給鐘離宴看病,這不是明擺著把他往朝中的明爭暗斗里帶,況且他“請”他的方式也是這般無禮。
扶淵沒理他,輕輕抬起鐘離宴的枕頭,果然看到里面,有一張血紅色的紙箋。
豈有此理……簡直是欺人太甚!
這人到底什麼來頭?連當朝太子也敢……扶淵氣的渾身發抖,又怕二爺磨蹭耽誤了病情,也顧不得別的了︰“二爺想听什麼威脅?是你徒弟不得好死,還是你佷兒命喪黃泉?”
周二爺愣住了。二爺在沁水呆過,自然知道扶淵與周同塵的關系,按理來說扶淵不會對周同塵動手。但他也明白,若是扶淵突然發難,同塵是絕對不會設防的。也就是說,只要扶淵願意,周同塵的命他隨時可以取。
他忽然覺得,扶淵下得了這個狠手。
唉,二爺心里哀嘆,人家是天地靈胎,又是上神品級,叫你一聲二爺是人家克己復禮尊敬長輩;拎著你後領子把你拎出來,那你也不能多說什麼,自己連個世子也不是。要不是自己親爹是文山君,這些人還會不會對他這般客氣都難說。
“那紙箋是什麼?”二爺生氣歸生氣,卻不能真的置自己子佷于不顧。他有點泄氣,從善如流的上前查看一番,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情況確實不容樂觀。
“上神,我保證好好治,但是咱得先說好了,這治不好、救不回來了,可不能算在老夫頭上。”周二說著,手上也沒閑著。
“行,二爺,這張紙箋才是罪魁禍首,此事涉及昭明皇後,還請二爺先對陛下保密,以免打草驚蛇。如果有什麼發現,先告訴我再去回稟陛下。此事後面有人推波助瀾,我不想冤枉了好人。”扶淵語速很快。
二爺點點頭,神色愈發嚴肅。
“如何?”扶淵俯身。
“中毒,毒已入血肉。暫且還不能確定是何種毒藥,只能先行壓制,再尋找破解之法。”二爺拿出隨身攜帶的銀針,給鐘離宴扎針的手又穩又準。
“如何壓制?”
“取比他體內還要暴烈的真龍血,方可壓制。”幾針下來,鐘離宴面色好看了不少。
那便只有天帝一人了,扶淵眼珠一轉︰“陛下萬金之軀,怎可隨意損傷。您看看能否先用我的。”
“若要用你的血,必須每一滴都是真血才有效。你這身板兒,熬一碗估計就不行了。”二爺收了針,起來看鐘離宴的情況。
“那也先用我的,實在不行了再去稟明陛下。”扶淵堅持道。
二爺見扶淵如此堅持,便也不再多說什麼。這孩子精明著吶,這麼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兩人回稟了天帝,便去了偏殿熬藥。鐘離宴服了藥,情況漸漸的穩定了下來。彼時天色已晚,鐘離寧不便在宮外久留,便隨天帝回了宮,明日一早再過來。元王夫婦則請了好些熟識的江湖大夫,正忙得不可開交。習夫人本是想留下來照顧鐘離宴,卻因為心憂過甚,加上秋里天涼,身子也不爽利,竟又犯了咳疾。習洛書便把她和習妍都送回府,囑咐了習妍好生照顧母親,又匆匆趕回東宮。
那時太陽剛剛落下,弦月還未升起。蒼穹之上只有三五小星,泛著寒寒暖暖的光。
鐘離宴昏迷未醒,有折卿在一旁守著;扶淵病懨懨的蜷縮在外間的美人榻上,裹著鐘離宴的斗篷,折影侍立一旁,兩人似乎在說些什麼。
見習洛書來了,折影便躬身告退,又有侍婢給二人上了暖身的茶。
“吃過了嗎?”習洛書問,在扶淵身旁坐下。
“沒,吃不下。”扶淵搖搖頭,失血過多除了讓他手腳冰冷之外,還一陣一陣的犯惡心,“舅舅吃了嗎?”
“沒,咱一起吃點兒。”習洛書道,“就當是為了阿宴,你多少吃一些,補補身體。另外,若真是堅持不住了,千萬不可勉強。”
“嗯,好。”扶淵在習洛書面前向來最為乖巧。
侍女端上了飯菜,全是各種補血的佳品。扶淵本就不喜什麼肝啊腎啊的,吃了幾口便撂了筷子。習洛書見狀,也撂下自己的筷子,又抄起公筷,不由分說的給扶淵加了幾筷子。
“舅舅,我真的吃不下了……”扶淵推了筷子,近乎耍賴。
“就吃這些怎麼行?難不成還要我喂你?”習洛書說著,還真就下榻走了過去,拿起扶淵的碗筷,擺出一副要喂他吃飯的架勢。
“舅舅……”習洛書把飯都遞到了扶淵嘴邊,扶淵無法,只得硬著頭皮又吃了兩口,“舅舅,我都這麼大了,我自己來。”他多少有一些不好意思。
“我若不喂你肯吃?來,再把這盞紅棗茶喝了。”習洛書難得的強硬。
紅棗茶很甜,也很香。扶淵一口一口喝著,心想拿這個去勾鐘離宴,能不能把他饞醒。都迷糊一天了,怎麼也不知道下來吃個飯,不餓嗎?
婢女們剛撤下桌案上的飯菜,外面就有人來尋習洛書。
“舅舅先忙去吧,陛下那邊也得有人幫襯著。阿宴這邊我看著就好。”扶淵忙道。
“那好,有什麼事就直接稟到宮里。舅舅先走了。”習洛書那邊,看來也是急事,他匆匆交待了旁邊的侍女幾句,就離開了。
“上神,偏殿已經收拾好了,您看……”婢女輕輕叩門。
“我不想動,就在這里睡吧,給我拿條被子,不要太厚。”
是夜,扶淵縮在美人榻上,凍得睡不著覺,也被硌得睡不著。
敢暗算當朝太子,那人厲害的緊吶。扶淵已經有些摸不準了,那人到底是想逼他們趕緊找出凶手並且公之于眾,還是單純的想殺他們滅口?扶淵摸不準,但他可以試試。那人既然如此神通廣大,那麼今日白天能將耳目混入太子殿也是極有可能的。扶淵故意放自己的血,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若是後面的人想通過暗算鐘離宴來逼迫扶淵,那麼此時一定是惱羞成怒,還會再有什麼動作;如若對方只是單純的殺人滅口,那麼他現在的狀態也非常適合對方出手。暗算鐘離宴的陣法雖然已經被他們撤掉了,但是他們已經在東宮布過一回陣,再從東宮布陣可比去連遠殿布陣要簡單得多。
沒錯,他現在在裝暈,等君入甕。
至于那條薄被,是他怕自己因為環境太溫暖,真的睡過去,然後出師未捷身先死。至于硌得慌……是因為他怕不安全,帶了寂歷防身。又怕被發現,便把刀放在了最里面,自己側著躺了上去。
“兄弟,對不起,現在也是非常時期。”扶淵心里默默說道,卻無人回應。
按理來說,扶淵的寂歷和鐘離宴的金烏,都是上乘的寶器,都有了自己的意識。鐘離宴若是和金烏說話,金烏自然是听得見的;但不知為何,寂歷從來沒有搭理過他。難道已經沉睡了?真是的,每天愛答不理的,哪像金烏是個小可愛。
扶淵腹誹完,又怕寂歷听到,便又在心里誠懇的道了一遍歉。
嘉興樓。
東方欲曉。
“大人,上神那邊得手了。”一道黑影忽然而至,單膝跪地。他的面前是幾道價格不菲的華麗紗幔,遮掩著其後的人影綽綽。
“折了幾個?”聲音不咸不淡,卻給人冷酷肅殺之感。
“回大人,全折了。”黑影不卑不亢,沒有一絲多余的情緒。
“哼。”紗幔之後的人突然笑了,“意料之中,看來僅是廢去雙腿,中了陰毒,並不能完全毀了他,反而讓他學到了不少……謀定後動,滴水不漏。你且看著,他近日必定還會有什麼動作。”
“是,屬下遵命。”
“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如今那扶淵上神可是完完全全的按照咱們的計劃來走,大事將成矣!”黑影一驚,低著的頭謹慎的微微抬起,向前掃了一眼,又迅速低了下來。那男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自己竟是毫無察覺。
“你先下去吧。”縵紗之後的人說道。黑影“諾”了一聲,轉瞬間又融入了黑暗里。“老三,切不可小看了這孩子。平心而論,他要比我想象中的好得太多,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已經知曉了我們的意圖,正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可大人應該很有把握讓一切如意吧?”男人依舊笑眯眯的,帶著濃重的市井氣息,與紗幔後的人的冷然之氣格格不入。
“他還太小,羽翼未豐,不然有機會撕破這張天羅地網的。”那人似乎嘆息了一聲,“可惜沒機會長大了。”
“大人不考慮收其于麾下?”老三有些好奇,既然大人對扶淵的評價如此之高,為何不能收為己用呢?”
“收不得。你看看,那東華收得嗎?扶淵啊,和你那哥哥一樣,雖不願成人主,卻也不願成人臣,野馬般難羈的性子。”那個被稱為“大人”的男人頓了頓,又開口道,“老三,你去告訴掌櫃的,盡全力和魔族溝通,讓他們同意不把扶淵轉移到雲荒。但是千萬不能讓他們瞧出了端倪。”
“好 ,您就瞧好兒吧。”男人揖手,笑嘻嘻道,“左右那扶淵也是假的,送去讓魔族高興高興也沒什麼。”
“這可不行。”那位“大人”搖頭,“那祈知守,自有他的用處。”
黑影沒有離開,匿在暗處,靜靜地觀察這一切。他覺得有些奇怪,平日里殺伐果決,冷酷無情的主子,在那位“老三”面前似乎多了許多“人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