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為意外的是,那輛警車沒開出多遠,就在幾家毗鄰著的豪華酒店的路邊停住了,追到近前的文創師定楮望去,才意識到此地是又一處交警攔車查酒駕的鬧哄哄的現場,算上他剛剛追上的這輛,至少有三輛警車駐留在附近;此外,還有不下四五輛剛被攔截下來接受檢查的私家車及其車主。
余家傲把車就匆匆停到了那輛被他追上的警車旁邊,迎頭攔住了剛剛走下車的一名交警︰
“警官,剛才你在博物館路邊開罰單的車,我是車主——其實我就在博物館門前,都看見你拍照了,等我跑過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你看這張罰單能不能取消……”
“取消什麼?”看上去比余家傲還要年輕的那名交警,白了一眼對方︰“博物館大街全線禁停,路邊畫著黃線呢,你看不見?整條街邊都干干淨淨的,就你一輛車扎眼地停在那兒,不罰你罰誰?請讓開,別干擾我執法。”
文創師被交警不無倨傲的態度激怒了,繼續擋在對方身前,手里揮舞著那張撕下來的罰單︰“執法也得人性化吧?司機就在車旁邊呢,你批評教育一下,我馬上開走也就是了,干嘛非得罰款?”
“你在哪個車旁邊?”年輕的交警同樣越發氣盛︰“我全程拍照取證的時候,根本沒看見司機車主,所以才貼的罰單——我手里有執法記錄儀可以作證,你別在這和我胡攪蠻纏!”一邊說,一邊就出手擋開了余家傲伸到他面前的揮舞著罰單的手臂,險些將那罰單擊落。
“誰胡攪蠻纏了,你還動手打人是不是?”左臂被擊打得有些吃痛的余家傲怒不可遏,竟然順勢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放手!”交警不禁又驚又惱,厲聲警告著這個膽大妄為的家伙︰“再不放手告你襲警!”
兩個人這一番激烈對峙,早吸引來了原本就在路邊看熱鬧的人群圍觀,另一名年長些的交警聞聲也急忙過來詢問和勸阻,緊跟在他身邊的,還有手持著攝像機和話筒的一男一女,其機器設備上赫然印制著方州衛視的Logo——那應該是跟隨拍攝今夜警方執法的衛視記者,只是面孔很陌生。
悻悻然松開手的文創師,發現了攝像機的鏡頭居然正對著自己,于是沒好氣地斥責道︰“別拍了!你們了解情況嗎就亂拍?”
不料舉著話筒的女主持人不卑不亢地還擊了一句︰“我們是正常采訪的方州電視台記者,請您予以配合。”
“配合你個鬼!”今晚遭遇一連串不順、心智大亂的余家傲索性朝著對方怒吼起來︰“電視台的了不起嗎?老子當年也是電視台的!我在方州衛視的時候,還沒你們這樣的生幫子呢!”
圍觀的人群中發出了起哄的笑聲,有幾個人始終舉著手機在錄視頻。
那年長的交警此時已經從同僚那里弄清了原委,知道眼前這個正揮舞著罰單咆哮不停的車主,其實與今夜的查酒駕主題並不相干,于是叮囑了年輕的同僚幾句,就引著電視台的男女記者轉向別處了。
然而情緒失控的余家傲始終圍堵著那名給他開罰單的交警不依不饒,雙方甚至數次發生肢體踫撞,最終,另外幾個交警走過來,勒令余家傲到區交警大隊去接受進一步的具體調查。
這一調查就足足進行到了下半夜。等到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區交警大隊的樓門,已是午夜兩點過了。余家傲沮喪地鑽進自己的越野車,目光呆滯地瞪視著儀表盤上的時間,久久沒有動作。
剛才,在他不屈不撓、口干舌燥地據理力爭下,那個年輕的交警最終當著警隊上司的面,給余家傲敬禮道歉,為其態度的粗暴。
但與此同時,那張違停的罰單不被撤回,因為在該名交警的執法記錄儀上,確實顯示著方A1023Y車牌的小型轎車,違章駐留在博物館大街的黃線邊,並且直到罰單貼上汽車玻璃窗,執法記錄錄像上也未出現車主的身影。
車主特麼就在幾十米外朝你飛奔呢!你眼楮瞎了才看不見!
年輕的文創師此刻仍忿忿地于心底咒罵著,只是一切都無濟于事。罰款一百元算不了什麼,但大庭廣眾之下被吃瓜群眾圍觀,又被帶到交警的地盤上無謂地爭執了幾個小時,實在是憋氣又窩火。
手機早在交警大隊辦公室交涉的時候,就沒電了,偏偏充電寶和車載充電線又都不在手頭。人要是倒霉,喝口涼水都塞牙。
他還清楚記得,抵達博物館大門之前,妻子陳曉彤曾經發來一條語音微信,口氣悲憤幽怨地責問他這麼晚了去哪里?工作室出了這麼大的事,難道你竟要一走了之?
當時負氣出走的余家傲完全沒有心思回復,眼下,雖有心打個電話或發條微信告訴妻子自己今夜的行蹤,手機卻又變成了沒電的廢鐵。
他不想在這個鐘點還返回到家里,也實在沒有想好該怎樣面對變了模樣的妻子。思索了片刻,他驅車去了工作室。
年輕的文創師就這樣伏在自己熟悉的工作台上,合衣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天亮。
他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昨夜在交警查酒駕現場發飆、斥責執法者和記者的一幕,竟然被幾個圍觀者拍攝視頻並即時上傳到了朋友圈、微信群,經過十幾個小時的轉載,已經在方州市的自媒體上瘋狂流傳。
在有些斷章取義的視頻里,余家傲甚至被表述成了一個自大狂妄、酒後駕車且不服執法的醉鬼。
而余家傲本人,則完全被蒙在鼓里、一無所知。直到他工作室的員工兼好友、綽號“胖貓”的王茂實,急三火四趕到工作室後,他才瞠目結舌地看到了一眾視頻上、自己被扭曲變形了的形象!
真是一場無妄之災啊!漁家傲•古風工作室的大文創師,幾乎有了一種要上吊尋死的沖動。
“你昨晚跑到那一片去干什麼?有飯局?有飯局怎麼還開車?打你手機也聯系不上、微信也不回!”
王茂實一臉的沮喪,工作室本來就前景不妙,面前這個老板兼好友,偏偏又在公眾視野內惹出了這樣大的麻煩。
余家傲大的腦則一片空白。
夜里來到工作室之後,余家傲曾經很快找出充電器開始為手機充電,考慮到時間已是凌晨三點,他就沒有打電話給妻子,而只在微信上回復了幾個字︰在工作室加班,不回去了。
這區區幾個字,語氣不卑不亢,含義又非常豐富,一來告知陳曉彤自己的下落,避免其擔驚受怕;二來顯示自己不是出走,而是加班;三來,表明自己沒有放棄對事業和家庭的責任,正盡全力挽救危局。
但他自己其實心知肚明︰此刻即便真是加班,也沒有什麼足以挽救危局的業務可做。
陳曉彤則沒有微信回復過來——或許已經睡著了沒看到,又或許,看到了卻不想回。索性,文創師把手機設成無聲狀態,胡思亂想一會之後,就在陣陣襲來的倦意中睡著了。
竟然還做了亂七八糟的夢。其中一個夢里,他在一個陌生的空蕩蕩的水域釣魚,裝備都在岸邊支開了,卻到處找不到魚塘的老板。然後有人告訴他,塘里有大魚,只是等閑釣不上來。
早晨醒過來,唯有這個夢的內容記得相對完整,沒精打采之際,喜好古風的文創師甚至打算用《周公解夢》來審視一番夢境,卻發現工作室里沒有此書——應該是放在家的書房里了。
說不定是個吉兆,預示著事業要轉運?余家傲一時竟有了些興奮的期待。
但此時此刻,伙伴胖貓從真實世界帶來的網絡上的消息,終于徹底讓他跌進了深淵。
于是,兩名文創師呆呆地坐在那里,陷入了長久的絕望的對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