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
李醫他們從明月客棧里出來,準備去逛逛揚州城,欣賞體會一下這座城市的美景和風土人情。
此外,李醫也打算去大唐公司的幾處產業看看。
剛一出來,他們就看到。
客棧門口早已擠滿了人,正雙眼放光地看著客棧門口,每個人都滿眼期待,也非常興奮。
無一例外,這些揚州百姓都是沖著李醫而來,都想看看這位傳說中如同神一般的天之驕子究竟長什麼樣。
除了這些揚州百姓,客棧門口及周圍還有很多揚州府捕快和府兵,一個個手持刀槍,警惕地盯著周圍的人群。
不用問,這些家伙都是來保護李醫的。
李醫他們剛從客棧里出來,外面的街道立刻就沸騰了。
“快看,醫公子出來了”
隨著一聲喊,周圍所有人都向這邊看了過來。
緊接著,人們都紛紛躬身施禮,並開始高聲問候。
“見過公子”
李醫則沖人們揮了揮手,微笑著點頭致意了一番。
就在此時,一名腰懸橫刀的將軍突然走了過來。
這個家伙之前就已見過,是揚州的一位副將,現在負責保護李醫。
正因為如此,所以穆逢春等人並沒有阻攔。
來到近前,這位副將立刻躬身說道︰
“見過公子,不知公子準備去什麼地方?末將好做一下安排”
李醫卻微笑著搖了搖頭。
“馬將軍,有勞了”
“我們只是隨便轉轉,走到哪算哪,不用大張旗鼓”
馬將軍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隨後,李醫他們就邁步而出,沿著客棧門口的這條街道向前走去。
一位揚州本地的管事,則負責向他們介紹揚州的情況。
跟長安和洛陽不同,揚州並沒有把城市劃為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坊,以便管理,而是沿河而建,因水而興。
在揚州城內,有一條貫穿全城的漕河,也被稱為官河,連通著城內外幾乎所有水系,而瘦西湖就是其中心區域。
漕河兩岸的兩條河濱大道,是揚州最繁華的所在,也是揚州的商貿和文化娛樂中心。
揚州城內的其它街道,都是以漕河和這兩條河濱大道為軸心建成,然後向四面八方輻射而出。
明月客棧就位于漕河南岸的河濱大道上,而且位置絕佳。
這段街道正是揚州最繁華的所在,商肆林立、人潮洶涌,南腔北調、各種各樣的吆喝聲不絕于耳。
街邊那些商鋪里的貨物則琳瑯滿目,幾乎什麼地方的貨物都能看到,甚至還能看到不少來自大唐之外、充滿異域風情的貨物。
在這條街道上經商和購物逛街的,不僅有揚州本地人和天南地北的大唐人,還能看到很多胡人,以及來自南方各地的少數民族。
半年多之前,這里還能經常看到高句麗人和倭國人,現在卻不見了蹤影。
雖然早就知道揚州很繁華,但李醫還是沒有想到,唐初的揚州居然就已繁華到了這種程度。
眼前的一切,讓他多少感覺有些震撼。
“沒想到揚州竟繁華如斯,就這條街上的情況來看,除了規模小點,其它方面已不輸長安東西市!”
听到他這番贊許,周圍幾個揚州人眼中不禁都閃過一片得意之色。
也難怪他們會為之得意,這樣一座繁華的都市,只要是這里的人,必定都會為之得意和驕傲。
話音落下,跟隨一旁的張掌櫃就接茬說道︰
“公子所說一點沒錯,漕河兩岸這兩條街道的繁華,也就僅次于長安的東西市,再也無出其右者”
“揚州地理位置絕佳,憑借運河之利雲集了東南所有貨物,是一個巨大的貨物集散地”
“又有利潤極為豐厚的鹽業做支撐,還有漕運,想不繁榮都難啊!”
正說話間,前方一面碩大的紅色酒旗,卻將李醫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在那面紅色酒旗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
“四海糧行”
不用問,這就是揚州大糧商趙四海的商號。
這家商號的排場很大,主樓足有三層高,雕梁畫棟,非常氣派和奢華。
其左右各有一棟兩層高的樓閣,同樣屬于四海糧行。
僅僅位于一層的鋪面,連起來就有六七十米長,非常驚人。
看得出來,四海糧行的生意非常好。
在四海糧行主樓進進出出的,都是些身穿華服的家伙,一個個滿面紅光,顯然都有些身家。
他們大多都是空手來去,帶著幾個隨從,或是呼朋喚友。
有些家伙手里倒是拿著東西,卻並非米面糧油,而是一件件包裝精致的禮物。
而在兩邊的副樓里,出出入入的卻都是普通百姓。
這些百姓大多是去購買米面的,出來時基本都扛著或拎著一些米面。
相比那些滿面紅光的家伙,這些老百姓的表情就平淡了許多。
或者應該說,他們大多都面無表情,且腳步匆匆。
對他們而言,這就是再普通不過的生活,不過一個重復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生活場景,跟本沒必要為其悲喜。
李醫看了看四海糧行門口的情況,然後微笑著說道︰
“這就是趙四海的產業吧,看著排場很大啊,不愧是揚州最大的糧商之一”
那位揚州本地的管事立刻點了點頭,隨即介紹了一下情況。
“公子說的沒錯,這就是趙四海的商號,揚州最大的糧行之一”
“而且這只是總號,在揚州其它街道和江南其它地方,四海糧行還有很多分號,同樣經營糧食生意”
李醫點了點頭,隨即微笑著說道︰
“這四海糧行看著有些意思,咱們過去看看情況吧”
說著,他就向四海糧行走了過去。
介紹情況的那位揚州本地管事,抬手想要說點什麼,卻欲言又止。
他將嘴邊的話又咽回了肚子里,隨即跟了上去。
欲言又止的,又何止他一人。
另外兩位揚州的掌櫃和伙計同樣欲言又止,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閉嘴。
就在李醫走向四海糧行之時,街上的人們也已看到了他。
“見過公子”
人們紛紛躬身施禮,都畢恭畢敬。
“大家不必多禮,各自忙著吧”
李醫微笑著點頭說道,跟人們打著招呼。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四海糧行的門口。
李醫打量了一下這幾棟建築,然後對身邊人說道︰
“還真是很有氣勢,這排場很驚人啊!”
“咱們去旁邊的鋪子里看看,看看四海糧行售賣的米面質量如何”
說著,他就往售賣米面糧油的副樓走去。
就在此時,四海糧行的人也已收到消息。
幾個人匆匆忙忙從主樓出來,小跑著迎向了李醫他們。
轉眼之間,那幾人就已來到近前。
“見過公子”
為首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躬身說道。
其余人也紛紛躬身施禮,都很恭敬。
李醫看了看他們,隨即點了點頭。
“各位不必拘禮,我想進你們四海糧行的鋪子里看看,不知可否?”
那位中年男子頓了一下,連忙躬身回道︰
“當然沒問題,公子蒞臨視察,是我們四海糧行的榮幸”
“草民姓崔,是四海糧行掌櫃,就由草民帶公子參觀糧行吧”
“公子先進樓喝杯茶水,然後再細細考察”
說著,這家伙就做了個請的手勢。
其所指向的,卻是中間那座裝修奢華的主樓。
李醫微笑著搖了搖頭。
“崔掌櫃客氣,喝茶就免了,我只是隨便看看,很快就離開”
“各位忙自己的事情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說著,他就向副樓那邊走去。
崔掌櫃還想說點什麼,卻欲言又止。
緊接著,這家伙就沖幾名手下人使了個眼色。
那幾個家伙立刻會意。
其中兩人隨即返回了主樓,另外兩個家伙則快步走向街道兩邊。
不用問,他們是去通知趙四海了。
三兩步之間,李醫已來到副樓門口。
看到他過來,那些出入于副樓的揚州百姓,紛紛躬身施禮。
“見過公子”
李醫微笑著擺了擺手。
“大家都起來吧,不必拘禮”
眾人紛紛直起身來,卻還是非常拘謹。
隨後,李醫看了看他們剛剛購買的米面,關心地問道︰
“現在已是年底,眼看就過年了,大家的情況怎樣?家里有什麼困難沒有?”
幾位百姓連忙躬身回道︰
“謝公子關心,吾等草民愧不敢當,家里情況還好”
“這幾年風調雨順,沒什麼大災大難,大家的日子都還不錯”
李醫隨即點了點頭。
“那就好,如果大家有什麼困難,可以提出來,我來想辦法幫大家解決”
閑聊兩句後,他這才邁步走進這間鋪子。
剛一進來,他就看到。
鋪子里的掌櫃和伙計全都站在門內兩側,在迎接他。
那些在鋪子里購買米面的百姓,則站在稍後一點的位置,都恭敬而好奇地看著他。
“見過公子”
鋪子里所有人都齊齊躬身施禮,非常恭敬。
李醫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微笑著說道︰
“大家繼續忙自己的事情,不必感到拘謹,我只是過來看看”
隨著他這番話,店里的人們多少都放松了一點。
李醫則打量著鋪子里的情況,並走向距離門口最近的米櫃。
這間鋪子的面積很大,足有二三百個平方,鋪子矗立著七八根立柱,支撐著整間鋪子和上面的二層建築。
在這間鋪子里,放著十幾個用來盛米面和雜糧的櫃子,四四方方的。
每個櫃子里都有很多米面雜糧,數量頗為驚人。
這還是下午,如果是早晨,這里的糧食數量肯定更多,更加驚人。
在那些大櫃子里,裝著的糧食種類各不相同,精細程度也不通同。
從梗米到糙米、再到精米,從麥子到白面,以及其它雜糧等等,一應俱全。
而在每個櫃子上,都放著一到兩個用來稱量糧食的斗。
用斗來稱量糧食,簡單明了,也方便快捷,遠比用稱的速度更快。
當然,這就要看商家有沒有良心了,是否會在斗上做手腳。
大斗進小斗出,這種情況不可避免會發生。
尤其在年景不好的時候,這是所有糧商賺錢的不二法門。
說話間,李醫已來到一個櫃子旁邊。
這個大櫃子里面,裝著的都是糙米。
所謂糙米,就是沒有脫干淨殼的大米,是普通百姓的主糧。
老百姓之所以吃糙米,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糙米相對便宜,能負擔得起。
而在後世那個吃飽了撐著的時代,糙米卻被認為是一種健康食品,讓很多人趨之若鶩。
李醫先看了看放在米堆上的斗,又看了看櫃子里那些糙米的情況。
僅僅兩眼,他就輕輕皺起了眉頭。
他一眼就看出,那個斗的大小雖然沒有問題,用的木板卻很厚。
這樣一斗下去,看著份量很足,買米的人卻吃了不少暗虧。
還有就是,他在那些糙米里看到了一些沙粒。
毫無疑問,這顯然是人為的。
在這里買米的人,要接連吃兩道虧,回家還要費工夫將那些沙粒淘撿出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這些糙米看上去是今年的新米,而非陳米,沒有發霉變質的問題。
李醫表情上的變化,被站在一旁的崔掌櫃看了個真切。
這家伙心里咯 一下,頓時就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他正準備出聲解釋幾句,李醫已伸手從櫃子里抓起一把米,開始仔細檢查。
看到這一幕,崔掌櫃立刻選擇了閉嘴。
他知道,自己現在多說多錯,還不如保持沉默呢。
等醫公子視察完畢,看他會怎麼說,自己到時再想辦法應對即可。
到那時,東家應該也趕到店里了。
但讓他感到意外的是,李醫卻什麼也沒說。
他查看了一下手里的糙米,暗罵一聲奸商,隨即就將那些糙米扔回了櫃子里。
緊接著,他又拿起那個斗,觀察及感受了一下斗的厚度和重量,又將其放了回去。
隨後,他又走向旁邊的櫃子。
在這個櫃子里,同樣裝著糙米,賣的已差不多了。
這個櫃子里的情況跟第一個一樣,米里摻著沙子,而且在斗上做了手腳。
李醫還是跟之前一樣,只是查看了一下情況,並沒有說什麼。
在這兩個大櫃子旁邊,雖然站著幾個買米的百姓,但他並沒有詢問他們對米里摻沙子的看法。
這是在四海糧行的鋪子里,那些揚州百姓即便心里有怨氣,估計也不敢當面說出來。
他們一旦說出實情,以後十有八九會遭到報復,或者刻意針對。
自己既然能親自發現這些問題,那就沒必要去詢問百姓,讓老百姓承擔風險。
只有解決了這些問題,才能回過頭去問老百姓,給老百姓一個公道,讓他們不再受欺負。
接下來,李醫挨個查看著四海糧行對外售賣的各種糧食。
每走到一種糧食前,他都會從中抓起一些,仔細查看一番,卻一言不發。
看到這一幕,跟在他身後的崔掌櫃只感到一陣陣心驚肉跳,後背直冒涼氣。
他可不認為,眼前這位身份貴不可言的醫公子不懂農事、看不出其中的貓膩。
這位可是名聞天下的當代陶朱公,眼光之犀利、頭腦之精明,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這位對農事無比了解。
听說就是在他的主持下,漢中的水稻不但實現了一年兩熟,而且產量翻了一倍有余。
這樣的人,能看不出鋪子里的那些貓膩?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
說話間,李醫已將鋪子里的所有糧食都查看了一遍。
在此過程中,他雖然一言不發,臉色卻變得越來越陰沉了。
終于,李醫查看完了鋪子里在售的所有糧食。
隨後,他才轉頭看向崔掌櫃,然後冷聲說道︰
“崔掌櫃,用來稱量糧食的這個斗是什麼人制作的?”
“是你們自己制作的,還是官署制作的?”
“如果是你們自己制作的,官署核驗過嗎?你們報備了嗎?”
“還有一件事,往稻米和麥子里摻沙子,是誰的主意?”
“大斗進小斗出,沙子當米賣,四海糧行做的好生意啊!”
話音未落,崔掌櫃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四海糧行的其余管事和伙計也都一樣,嘩啦啦跪滿了一地。
店里那些前來購買糧食的揚州百姓,都被嚇了一跳。
與此同時,他們都感到一陣爽快,暗自歡呼不已。
被欺負了一輩子,終于有人替自己說話了。
“公子恕罪”
崔掌櫃惶恐不已地說道,砰砰砰地不停磕著頭。
其余那些四海糧行的管事和伙計也一樣,全都驚恐萬分。
李醫看了看這些家伙,然後冷笑著說道︰
“做生意賺錢無可厚非,但這種昧良心的錢,你們賺的心安嗎?”
“老百姓賺點錢不容易,還要被你們如此算計和盤剝,天理何在?”
听到這話,崔掌櫃等人差點被當場嚇死。
他們根本不敢反駁,只能不停磕頭請罪。
就在此時,鋪子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和腳步聲。
緊接著,聚集在鋪子門口看熱鬧的百姓呼啦一下閃向兩邊,讓出了一條通道。
下一刻,趙四海帶著幾名隨從快步走進了糧店。
剛一進來,他就看到了面若冰霜的李醫,也感覺到了一絲殺氣。
趙四海連忙上前兩步,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草民見過公子,不知公子前來本號,有失遠迎,請公子恕罪”
李醫看了看這個家伙,冷笑著說道︰
“不必客氣,我只是路過這里,看貴店生意興隆,所以進來看看”
“結果這一看,我可算大開眼界了,原來生意還能這麼做!”
听到這話,趙四海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但他還是強作鎮定,故作詫異地問道︰
“不知公子因何震怒?草民惶恐!”
“大斗進小斗出,往糧食里摻沙子,四海糧行做的好生意啊!”
李醫冷笑著說道。
“啊,竟有這回事?”
趙四海驚呼一聲,隨即堅定地搖了搖頭。
“這絕不可能,四海糧行絕干不出這種坑害百姓的惡事”
“莫不是公子看錯了?否則就是草民手下人胡作非為”
李醫並沒有回答,而是冷眼看著趙四海。
他很想看看,這家伙會怎麼表演。
看到他這種表現,趙四海不禁僵了一下,表情頗為難堪。
別人不配合,但表演還要繼續。
下一刻,他就起身向最近的米櫃走去。
走近米櫃,他先是抓了一把米查看了一下,隨即又拿起了放在米堆上的斗。
他故作認真地查看了一下,頓時就暴跳如雷。
“還真是如此,這些狗才膽大包天,居然敢如此坑害百姓”
“幸好被公子發現了,否則草民至今還被蒙在鼓里”
“還請公子恕罪,草民立刻整改,絕不會讓百姓吃一絲一毫的虧!”
說著,趙四海就返身回來,沖李醫深深鞠了一躬。
起身之後,這家伙立刻向崔掌櫃走去。
走到近前,他猛地一腳把崔掌櫃踹倒在了地上。
“你這狗賊,真是狗膽包天,竟敢背著我如此坑害百姓,壞我四海糧行的名譽”
趙四海一邊咒罵著,一邊拳打腳踢著,下手毫不容情。
也就片刻的功夫,崔掌櫃就被打的鼻青臉腫,獻血直流。
對于這種苦情戲碼,李醫一丁點欣賞的興趣也沒有。
“我等著看四海糧行的整改效果,最好別讓我失望”
李醫冷笑著說道。
說完,他就向糧店門外走去。
再看趙四海,卻愣在了原地,眼底飛速閃過一絲恨意。
緊接著,這家伙就起身追了上來,試圖送李醫出去。
但是,他卻被武守城攔了下來,不得近前。
“公子盡管放心,草民馬上就進行整改”
“這種坑害揚州百姓的惡行,決不允許發生在四海糧行”
趙四海高聲說道,就差拍胸脯保證了。
李醫卻連頭也沒回,徑直走出糧店,繼續向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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