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島市市政區南部，白石苑官邸。
于清雪受寵若驚地從貝洛娜手中接過一杯溫熱的紅茶，並在她的示意下坐在了會客廳的椅子上。
“于小姐你先慢用，我去上面看看我丈夫和金先生是否需要喝點什麼。”貝洛娜對她微笑著說。
于清雪點了點頭，雖然她本意是幫金見深帶到這里自己就該功成身退了，但貝洛娜卻堅持要她留下來喝一杯茶。
半個小時前，她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通過電話聯絡了貝洛娜, 沒想到貝洛娜毫不猶豫地答應幫忙詢問喬納德是否同意與金見深會面。
喬納德很快同意了與金見深見面深談，派秘書開車將他們從市政中心接來了官邸。
現在，那兩個男人正在二樓的書房內面對面交流著。
于清雪已經知曉了金見深的計劃，但她無法想象他會用什麼樣的話術去說服喬納德接受這個計劃，因為這等同于讓喬納德向自己的父親宣戰。
幾分鐘之後，貝洛娜從樓上下來, 于清雪觀察她的表情，見她顏色平靜, 便猜想或許金見深和喬納德談得還不錯。
貝洛娜端著一盒點心坐到了于清雪旁邊, 側過臉來誠懇地對她說道︰“在這個時候于小姐還願意來幫助我們，你是真正的朋友。”
“啊……不……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幫忙。”于清雪有點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樓上的兩人進展如何？如果已經進入了主題，金見深和喬納德應該不會讓貝洛娜知曉談話的內容。
換言之，無論喬納德贊成金見深與否，貝洛娜現在都是不知情的，她在心中猶豫地想道。
作為納德爾家的兒媳，如果她知道金見深此行是帶著離間喬納德父子的目的來的，她還會這樣感謝自己嗎？
于清雪忽然覺得自己辦了一件蠢事，雖然金見深在來之前承諾過事後不論成敗她可以宣稱自己毫不知情，但喬納德夫婦顯然不會相信這一點。
畢竟對他們夫婦二人來說，她擁有讀心術的異能並不是秘密。
在貝洛娜的盛情邀請下，于清雪神情恍惚地吃了一塊點心，她听到貝洛娜在一旁對自己說道︰“雖然只來了短短兩天，但我對七島市已經有了些許感情，只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呆下去。”
于清雪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只能勉強笑了笑作為對她的回應。
“說實話我對今天發生的事還有些……有些不真實感。”貝洛娜抬起左手，五指深深探入自己茂密的頭發, “我丈夫他受到了很沉重的打擊，從市政中心離開的時候，我感覺他走路都走不穩，可即便這樣他還是不要別人攙扶他。”
“喬先生是個內心很堅強的人，從他在就職儀式上充滿力量的演說可以看出來。”
“不不……我知道他的內心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堅強。”貝洛娜苦笑著搖了搖頭，“不過能夠讓你們從演說中感覺到他是強而有力的人，說明他做得很不錯。”
于清雪微微頷首表示認同。
“于小姐，這兩天多有麻煩你了，讓你接連遇到危險的事情，我代替我丈夫向你表達歉意。”
“不，您別這麼說，我本來就是從事這類工作的。”于清雪連連擺手，為管理局異能調查科工作本身就要與危險相伴，這一點她早有體會。
為了緩和氣氛，她喝了一口紅茶，緩緩說道︰“我們部門平均每年都會有幾個人因公負傷或者殉職，傷亡率雖然比不上戰斗在第一線的安全局，但也算是高風險的崗位了。開個玩笑的說……我至今也是不需要繳納單身稅的。”
貝洛娜愣了一下，不解地問道︰“于小姐沒有參加婚育局的相親嗎？還是說沒有相中合意的？”
“入職異能調查科之前參加過幾次，工作之後就都推辭掉了, 調查科的工作雖然辛苦，但作為拒絕婚育局安排相親的擋箭牌還是挺好用的。”于清雪說著自嘲地笑了笑。
“那之前的相親……婚育局基于基因庫數據的匹配難道也都不能讓于小姐滿意嗎？”
“嗯……怎麼說呢……”于清雪露出了些許困擾的表情，低頭望著自己手中的茶杯說道︰“那個時候我對異能的使用還不太節制，和那些相親對象面對面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去窺視他們的真實想法。”
貝洛娜睜大了眼楮，臉上表情變了幾變，從驚訝變為同情，又從同情變為理解。
“我控制不住自己，抵抗不了那種想要了解對方真實想法的誘惑，然後每一次都會讓自己徹底喪失對對方的第一印象，沒法留下哪怕半點的好感。”
她說著嘆了口氣︰“雖然我也知道人無完人，考驗一個人的人品論跡不論心，可一旦知曉了對方的缺點，再想要視而不見我完全做不到。”
貝洛娜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于小姐你自己都分析得很透徹了，那我相信你以後再遇到這樣的機會，應該不會重蹈覆轍。內心十足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換言之，我們每個人都是殘缺的，尋找伴侶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對自身殘缺的補完。”
“如果婚育局繼續給我安排相親的話，我可能還是會忍不住鑽進對方的腦子里一探究竟。”于清雪半開玩笑地說道，“我知道自己殘缺的是什麼，而坐在對面的人卻是一個‘權威機構’硬塞給我的，我當然會抱著懷疑的態度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適合。”
貝洛娜笑了︰“你在揶揄婚育局的相親系統和單身稅法案是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向往的是自由戀愛。”
于清雪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撓了撓頭說道︰“抱歉，在這個緊張的關頭一直說我的事是不是不太好？時間也不早了，或許我該告辭了，夫人您應該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忙吧？”
“你不用等金先生一起離開嗎？不過他們要是一直談下去，我差不多得讓人準備足夠的晚飯了。”
貝洛娜笑了笑。
“于小姐一起來嗎？我丈夫應該會很高興，患難見真情，這個時候還願意留下來和他吃飯的人都是朋友。開個玩笑，要是于小姐你還有別的事情，我們也不勉強。”
于清雪禮貌地微笑著婉拒了她的挽留︰“謝謝，太客氣了，我確實還有工作上的事要處理……至于金先生，我們不算很熟，今天幫他只是因為欠他一個人情。”
“那我送你到門口吧。”
外頭已經到了黃昏和黑夜的交替時間，于清雪走在離開白石苑官邸的小徑上，回頭望見官邸洋房二樓東側的窗戶亮著燈光。
隔著窗簾，兩個男人的身影依稀可辨。
她在原地站了一陣，直到听到外頭馬路上傳來的汽車鳴笛聲才恍然回過神來。
從警衛室門前經過時，于清雪看到電動閘門正在打開，一輛掛著管理局公車牌照的黑色邁凱倫轎車正從外頭緩緩駛入。
駕駛座上開車的人穿著黑西裝，副座空著，後排隱隱約約坐著一個人。
于清雪走出大門時，那輛車已經進入白石苑官邸，稍稍加速開往停車場。
剎那間，于清雪感覺到仿佛有一道微弱的電流從自己腦海中穿過。
她轉身回望，那輛掛著管理局公車牌照的黑色邁凱倫轎車已經在官邸前的噴泉公園轉彎，車身被修剪整齊的灌木叢擋住大半，只留下一截車屁股在她眼簾中閃過。
剛剛那是什麼？一次試探性的心靈攻擊，還是僅僅是自己的錯覺？
雖然于清雪已經離開當年那個為她提供專業培訓的機構很多年了，但這種在培訓中切身體會過的“心靈攻擊”的感覺卻依舊刻骨銘心。
如果剛才那個闖入她腦海中的微弱電流不是錯覺，那麼坐在那輛車上的人應該和她一樣，是一名心靈感應能力者。
是喬納德的貼身保鏢？還是他臨時請來的外援？
同行相輕，于清雪這個時候的心情有些不太舒服，雖然她還沒有正式投效喬納德麾下，但在此時得知喬納德身邊有和自己相同的能力者還是令她不快。
由于能力的特殊性質，心靈感應能力者們傾向于彼此遠離。
哪怕當初在管理局的神秘機構接受培訓時，除了對抗性練習課程之外的時間里，學員們彼此之間也會保持距離。
心靈感應能力者之間是有弱肉強食的等級關系的，強者通常可以很輕易地壓制弱者，甚至在弱者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他腦海中的秘密搜刮個一干二淨。
這種能力上的強弱至今並沒有一個官方的等級劃分，于清雪只知道當年同期受訓的七個人里自己是第一。
雖然培訓結束時的最終考核成績她的排名是第二，但這並不妨礙她知道自己是貨真價實的第一。
因為連在最後考核中讓那個第一名戰勝自己，都是她計劃好的。
回憶這些往事的時候她產生了頭疼的感覺，回過神來時一道血痕已經從鼻子下方拖延到了嘴唇上。
她用手指輕輕拭去血跡，自言自語般喃喃道︰“給我爭氣點啊……一天不用芙洛拉都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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