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str56空間城市頂層。
    這里已經按照蒼耳的意志被血肉造物有規律的破壞,並通過血肉造物的隔離堵塞而重新劃分區域。
    偌大整整十三層城市空間,被分隔出來的幾塊區域被血肉造物填充著——它們成為了地板,成為了天花板,成為了一切肉眼難以分辨的器具,它們肩負著一切房間的職能,就像是已經取而代之。
    它們重新劃分出的空間像胸腔,像腦室,像腹腔,像胃囊……
    它們像是要組成一具巨大的軀體,但即便擁有足夠的能量和力氣,也至今沒有完成最後的一步。
    它們像是要模仿什麼,但至今沒有得到真正的奧義,所以即便強行成型,也只能成為丑陋的四不像。
    歐噶米來到這里的時候,在難以置信中停住了腳步,下意識想要抬槍掃射。
    克萊恩在發覺他念頭的一瞬間吃了一驚,動用唯心力量出言提醒︰
    “冷靜!不能在這里開槍!”
    他們已經到達了旅途的終點,蒼耳必定就在附近,沒人知道這位瘋狂的超凡學者會在計劃被破壞之後做出什麼瘋狂的決定,他們必須小心,以避免之前拼命做到的一切努力白費。
    歐噶米被喚醒了,如今只是肉身凡胎的他因自己的行為而驚出一身冷汗。
    “我曾經見到過這些東西。”
    歐噶米低聲訴說的內容引起了克萊恩的警惕。
    “在bios里,在公司的圍牆之外,一個被隔離起來的服務器的地下室……那是一間龐大的地下室,地下室里到處都是這樣的……這樣的血肉組織。”
    歐噶米指著不遠處看起來像是心髒的器官︰
    “我當初就是通過類似這樣的東西回來這個世界的。”
    他補充道︰
    “是類似,不是完全相同,這里的血肉組織明顯很……新鮮。”
    他用了“新鮮”這個形容詞。
    “我曾經在bios中看到過的血肉組織明顯已經枯萎了,甚至出現了類似衰竭的情況,許多血管里因為沒有血液而呈現出青黑色。”
    已經覺醒了bios中記憶的克萊恩沉聲道︰
    “我不知道面前這東西是什麼,但bios里那玩意兒被命名為【永恆死亡】,是盤踞在星球地表之中的龐大未知生物體。”
    他大概向歐噶米解釋了【永恆死亡】的情況。
    在穿梭艦中控背叛之後,他們徹底沒了退路,其實在之前在被孢子感染的服務器運行室里見到苗水生的時候,克萊恩就想過,那些孢子可以通過感染服務器而獲取服務器權限,那麼同樣也可以通過感染程序代碼去控制數據生命。
    也許不是控制,只是感染,也許並非感染、控制或是被入侵,而是“見到了大世面”的中控自己產生了什麼想法……
    總之,直到現在為止,中控的去留,已經無關緊要了。
    在放棄了回到現實世界之後,克萊恩已經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麼,消解此地的災厄僅僅是他成為“真人”之後需要邁出的第一步。
    “此地的血肉造物轉化其他物質的速度明顯比bios中【永恆死亡】的速度快得多,根據我們曾經在bios中的統計,【永恆死亡】對物質的轉化效率大概是每300年轉化1立方厘米那麼多。”
    克萊恩說出了他的觀點︰
    “蒼耳明顯在模仿【永恆死亡】的生物模型,我不知道他制造出這東西有什麼目的……這東西,僅僅是他達到目的的手段罷了。”
    兩人行走在巨大的血肉造物所包圍的空間之中,借著從某舷窗里透進來的宇宙射線,他們很明顯看到了類似雕花和畫像之類的存在,由于整座血肉空間太過巨大,大量雕花和血肉凸起組成的畫像似乎把整個空間點綴成了某個血肉巨物的宮殿。
    扭曲畸形的藝術感從這座血肉宮殿的角角落落里誕生了,邪惡、荒誕又令人心智扭曲,像是成為了完全反人類的新文明——這文明完全反對人類文明,且建立在人類文明的血肉骨骸之上。
    血肉不會憑空產生,生物質不會短時間內快速生成,兩人知道這些血肉和血肉之上的“藝術品”都是從何而來。
    好在,在此時此刻,這些血肉造物像是陷入了睡眠,給了他們潛入其中的機會。
    ……
    此時此刻,str56空間站頂層,“血肉宮殿”的某個角落。
    一身亞麻短衫的蒼耳依舊是那副溫文爾雅的模樣,他站在試驗台前,通過顯微鏡去觀察剛剛從血肉造物上收集到的血細胞,並因血細胞表現出的強烈活性而欣喜不已。
    “它做到了我們為它設定的所有參數,並在此之上向它的先輩靠攏。”
    他像是在對著身後的苗水生說話,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直到現在,它幾乎擁有了那傳說存在的所有生命特征,它更年輕,更強大,雖然尚且不太穩定,但年輕人不都是這麼氣盛嗎?”
    苗水生感覺有點反胃,他惡意的想,一個人該有多麼變態,才會把那團惡心的東西稱之為年輕人。
    他雖然這麼想,但並沒這麼說︰
    “它已經準備好了嗎?”
    蒼耳總喜歡听這樣不是問題的問題,苗水生知道,蒼耳已經等待了太長時間——作為一個人類的大半生時間。
    蒼耳不想再等待下去了,舉手投足都是煩躁,他想要一個最終的勝利,而對階段性勝利深惡痛絕。
    它準備好最後一步了嗎——這是蒼耳如今關注的最後一個問題。
    “我認為它準備好了。”
    蒼耳緩慢的回答,他顯然在回答的同時進行著謹慎的思考︰
    “它比它祖輩更加強大的地方在于它能夠進行獨立思考——它擁有不完整的擬態神經網絡,這個擬態神經網絡不會產生主觀意識,但會作用于生物組織,讓生物組織產生發達的神經系統。
    如此一來,它就擁有了自我完善的能力——完全出于超越了主觀意識的自我完善能力,就像是肌肉記憶。”
    自我完善的肌肉記憶。
    苗水生因這樣的描述而打了個哆嗦。
    真他媽徹頭徹尾的怪物,這樣的怪物早晚要他媽的產生自我意識,因為它的神經沖動太強了,完全可以產生足以支撐主觀意識的神經脈沖。
    苗水生說道︰
    “按照它現在的進化速度來看,這樣的自我完善能力恐怕很快就會讓它成為我們所設計的【完全體】。”
    說到這里,蒼耳忽然不接話了。
    苗水生心髒“ ”的跳了一下。
    僅僅是沉默,就已經讓苗水生感覺到了無與倫比的壓力,這樣的壓力並不來自什麼物質,也不來自超凡力量,而來自于孩子天生對父母的愛。
    孩子愛著他的父母,因此在意父母的只言片語,在意父母的每個眼神和每句話的腔調,在意父母每一次對待他的態度,並竭盡全力進行討好——他想要父母感覺開心,于是變成了拼盡全力討他們開心的小丑。
    父母開心他就開心,父母憤怒他就害怕,他看似獨立而沒有自己的人格,僅僅是日以繼夜的活在小心翼翼之中。
    蒼耳既是父親,也是母親。
    苗水生是孩子,但已經長大了,他曾經繼承了梁岸生的一切,從大千世界中學習做人的道理,讀過了許許多多的書籍,他從那些書籍里學會了很多道理,並得到了更多的疑惑。
    他開始反思自己的社會關系,人類天生的自由意志讓他尋求自我的存在,開始辯證自我存在的意義。
    那時他驚恐的發現,自己並沒有獨立的人格——他沒有獨立存在的自我,他僅僅是蒼耳的附屬物,“苗水生”這個人是空洞的,就像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為了尋找自己存在的意義,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想辦法阻斷了自己和蒼耳之間的血源鏈接。
    他出生于血腥之中,和蒼耳並沒有血緣關系,可他喂養了他,尚且還在襁褓中的他喝下的並不是乳汁,而是他的血,于是他擁有了他的血源。
    他花費了很大代價,阻斷了血源之間的鏈接,他把這件事做的隱秘,且一直表現得順從,所以從未被蒼耳發現。
    後來他十分憤怒的發現,即便是切斷了血源鏈接,他依然畏懼蒼耳。
    那時他終于明白,自己畏懼蒼耳,並非因為蒼耳在物質手段層面對他施加的控制,而是因為他養育了他,他是他的父母。
    “我擁有父母”——這是【自我】天然攜帶的屬性。
    苗水生對這種屬性深惡痛絕,他這一生被蒼耳安排的明明白白,幾乎每一步都有詳細的計劃——這一事實讓苗水生每次想起來的時候都感覺窒息,窒息又衍生了憤怒和仇恨。
    他不想被人支配。
    他是自由的——理所應當擁有自由,值得擁有自由,配得上自由!
    自從來到str56空間城市,他暗地里為蒼耳的計劃設下了無數埋伏——
    他黑入了支撐血肉組織運行的服務器,隨時可以讓血肉組織的運行出現紊亂,也可以在血肉組織衍生的進程中加入一些代碼,讓血肉組織無法正常衍生。
    他強行拖拽了歐噶米和克萊恩的穿梭艦,引導他們進入空間城市,展開和他們之間的合作,並一步步引導他們來到最上層,他要利用他們鏟除蒼耳計劃中最關鍵的一環,一個傳說中的恐怖存在——
    聖歌團死而復生的大團長,名為【桑】,意為【太陽】的聖光褻瀆者——
    聖歌團的標志物就是太陽,這世上最亮的光同樣是太陽,根據聖歌團的教義,一切信仰者都是聖光的奴僕。
    可大團長給自己起名為太陽,將自己比作聖光本身,這意味著【桑】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對聖光的褻瀆。
    在殺死桑之後,苗水生將會破壞蒼耳畢生的心血,那名為碳基生命之【終極】的血肉造物。
    他要破壞蒼耳的一切。
    以此來證明他的自由。
    蒼耳的話將他從短暫的遐想中拉了回來︰
    “【完全體】是不存在的。”
    苗水生低著頭不說話,他不知道蒼耳說的是什麼意思,這段時間隨著血肉造物的不斷完善,蒼耳有時候會思考一些技術層面之外的東西,那是苗水生不了解的領域。
    “按理說,所謂碳基生命的【終極】也是不存在的,縱觀整個人類歷史,任何事物都是不斷發展的,人類本身如此,世界也是如此。”
    苗水生听明白了,蒼耳這是站在哲學的角度去解構他所做的事。
    他側耳聆听,想要知道蒼耳到底要耍什麼花樣。
    “我們所謂的進化也僅僅是優化碳基生命的結構,大到生物功能和生物組織,小到細胞和基因,圖靈芯片提供的算力讓我們通過計算讓一切最優化,擬態神經網絡保證了整個優化工程的實施。
    基因——我們的研究最終還是落腳在基因上,因為直到現在為止,我們所找到的所有基因的排列組合已經模擬出了【永恆死亡】的生命形式——
    我們做到了這件幾乎不可能的事,這個世界做到了這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我們完成了人類的宿命之一。”
    苗水生不太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听起來蒼耳似乎肩負著某種宿命,可這種宿命從何而來呢?
    苗水生曾經偷听過蒼耳和桑的對話,他知道他們對最深層次的世界,也就是名為bios的底層世界很感興趣,並有很深入的了解。
    通過偷听,苗水生意識到蒼耳並不只是想塑造一個畸形又強大的血肉造物而已,蒼耳尋找的【終極】本身就是為了解決某種無法解決的問題。
    蒼耳還在訴說著自己的考慮︰
    “在過去的很多年里,我們去到了許多地方,收集了很多強大的碳基生物的基因的排列組合,我們通過計算機對這些基因進行了優化,于是創造出了能夠融合幾乎一切物質的血肉造物。
    它幾乎和傳說中的【永恆死亡】很相像了,但這依然是不夠的。”
    【永恆死亡】,又是一個苗水生多次偷听到過的名詞,似乎是某種擁有多種生命形態的超級生命體,能夠轉化任何元素——
    單單這一條,血肉造物就已經比不上了,因為直到目前為止,血肉造物僅僅只是能夠轉化擁有具體形態的物質,連空氣中各種沒有具體形態的物質元素都無法進行轉化。
    “我們僅僅只是模仿,只是優化,而並未制造出真正的【永恆死亡】。
    但,我們的研究,我們創造的碳基生命的終點,僅僅只能停留于此了。
    對我們的世界而言,碳基的底層架構注定碳基生命只能走到這麼遠,我們已經到達終點——
    我認為這是和世界的永恆發展相悖的。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世界並不完整?
    我是說,即便所謂的bios,所謂的底層世界,會不會也是不完整的?
    因為,按理說,在完整的世界中,萬物都應當擁有永恆發展的機會。
    水生,你說,在bios……在那真實的世界深處,會不會,存在一個更真實,擁有無止盡的萬象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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