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勞耶教授是在比亞楠市更復雜的帝都的社會環境里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他不費半點力氣就無視了這樣的尷尬,仿佛無事發生一般說道︰
    “我按照當初【清醒夢】中【荀況】告訴我的辦法和方式,聯系了一些人,制造了這個世界的本土化【荀況】。
    準確的來說,是【荀況】的一分子(fen念一聲,和分母相對應)。
    按照【荀況】當初告訴我的消息來看,【荀況】不是某個人,也不是某個成員之間各自為戰的組織,而是一個彼此之間擁有密切聯系的【合集】。
    我發展了幾個擁有相同志向的下線,做了很多不為人知的事,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擁有極大益處的改變。”
    他笑了,似乎是因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頗為得意︰
    “比如島鏈大物聯網的建設,和星鏈殖民地的計劃,都是【荀況】……我所組建的【荀況分子】,在背後推波助瀾的結果。
    我要強調的是,事實或許並沒有我形容的那麼……貢獻巨大。
    這些計劃起初僅僅是擺在聖歌團大團長桌子上的一本計劃書而已,就像是那張桌子上擺著的其他幾百份計劃書一般平平無奇。
    而我的【荀況分子】所做的,是讓這份計劃書吸引大團長和內閣主教團的目光,然後維護好計劃實施的各個環節,使得整個計劃得以推行。
    【荀況分子】雖然並非貢獻巨大,但也不是可有可無,我們盡自己的最大能力達成了最好的結果,這些成就理應成為我們的冠冕。”
    听起來,勞耶教授組建的【荀況分子】,應該是個密探組織。
    制造暴力的能力不強,但陰謀手段足夠多的那種。
    “我今日發生和你的接觸,是因為【荀況】當日說過,日後第一個通過這種方式和我進行聯系的人,是【荀況】選定的繼承人,我要對此繼承人毫無保留,才能讓【荀況】接下來的一切計劃得以順利實施。”
    勞耶教授明顯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因為陳宴在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絲一閃而逝的困惑。
    拜數據生命的獨特具象化視野所賜,這一絲困惑被放大了無數倍,清晰的展現在陳宴面前。
    “最後。”
    勞耶教授語氣深沉,再次重復道︰
    “從本質上來說,我並不是【荀況】,而只是【荀況】的一個分子。”
    看來不經【荀況】允許而自行組建【荀況分子】這件事,已經成為了勞耶教授的一個執念。
    陳宴心想,這句話要加上一個條件——並不被承認的編外軍。
    但從另一個方面來看——勞耶教授制作的程序病毒——陳宴剛剛在泛用型兀鷹腦機內面對的無面人,能夠完美適配白術留下的青銅劍,這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證明了勞耶教授本身的實力,以及他當初在【清醒夢】中和真正【荀況】的交流程度——
    他當初必定是和【荀況】進行過技術和知識上的深入交流,才能夠讓自己編輯的程序病毒和青銅劍相匹配。
    至于信仰嘛……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抱著“承認勞耶教授身份”的念頭,陳宴繼續听了下去。
    勞耶教授思路很清晰,語氣雖然平淡,但始終很堅定。
    “【荀況】曾經告訴我,他曾和這個世界上的一些人產生了溝通,那些人是和我一樣,想要做些什麼的人。”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分子。”
    “所有的【荀況分子】結合起來,才是完整的【荀況】。”
    他的語氣出現了一絲紊亂,陳宴認為那一絲紊亂應該是類似“苦惱”的負面情緒︰
    “但我和其他【荀況分子】之間從未見面。
    我們彼此之間各自為戰,他們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們的計劃如何。
    我始終有一個擔憂,我擔心,在不明身份的情況下,【荀況分子】們彼此所做的事情會成為對方的阻礙。”
    他盯著屏幕,眼神仿佛穿越了無數程序字符串,看到了屏幕另一邊的陳宴。
    “按照【荀況】當初告訴我的事情,每個分子得以見面的條件,就是繼承者本身——這也是繼承者的最大作用之一。”
    “以上,便是我對【荀況】的所有接觸,了解,以及我自身的所作所為。”
    勞耶教授說完,恢復平靜,神定氣閑的等待著陳宴的回復。
    陳宴沒有立刻說話,腦袋里只有一個問題出現︰
    白術為什麼選擇我做【荀況】的繼承人?
    陳宴在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將我視為同志。’
    白術離開之前,和陳宴之間的那場對話足以讓兩人明白一切。
    但陳宴可以確定,【荀況】並非他想象中那樣的黨派組織。
    從勞耶教授的所作所為來看,【荀況】更像是以個人的極端能力進行信息戰和間諜戰的非官方正義組織……
    簡單點來說,就是【游俠】,甚至可以說是“刺客組織”,或者“間諜組織”。
    陳宴不知道白術為什麼要這麼做,理論上來說,白術不應該直接發展組織,用有組織有紀律的黨派組織來改變這個世界嗎?
    陳宴心想,也許自己的判斷出現了一些失誤——或許【白術】並不是【荀況】。
    也或許……【荀況】僅僅是和【白術】一起降臨,兩者之間是“合作”之類的關系,但由于價值觀不同,所以即便產生合作,【荀況】也不會采取【白術】會使用的辦法去影響這個世界。
    事情變得復雜起來,而由于主要節點——【白術】,已經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所以許多疑問都已經無跡可尋。
    也或許這件事會在陳宴找到其他【荀況分子】之後有所轉機,但那是不可預測的。
    陳宴花了幾毫秒時間消化了勞耶教授口中而來的巨大信息量,並對一切做出了自己的判斷,然後把問題拉回正軌︰
    “你在星鏈上做了什麼。”
    陳宴原本只是想知道關于str-23軍事基地的情況而已,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說出一些令他十分意外的消息。
    “我制定了一個計劃。”
    勞耶教授聲音鏗鏘有力︰
    “計劃的第一階段,是掌握每個軍事基地的超級管理員權限,並進行潛伏。”
    “計劃的第二階段,是通過對星鏈的掌握,集中星鏈第一序列中殖民地的資源,進行【大功率離心阻抗器】的制造。”
    大功率離心阻抗器?
    這是什麼?
    陳宴沒有打斷,那會顯得他太不專業,無論如何對方都會回答他的問題,那麼,不如在接下來的對話中問個清楚。
    屏幕上的勞耶教授語氣深沉且堅定,並且毫無保留的對陳宴說出了這些絕對的機密,他像是對陳宴的身份毫不懷疑,這份信任讓陳宴都難以理解。
    “計劃的第三階段,是在【天啟】降臨之前奪取智械軍隊的控制權,使智械軍隊鏈接入【荀況】,將【荀況】載入【大功率離心阻抗器】的控制芯片部分。”
    “計劃的第四階段,是在【大功率離心阻抗器】的加持之下,開啟由完整的【荀況】進行了正確引導的【大遠征】,探索真正的世界邊境,尋求這個世界的至高真理,以避免【天啟】的到來……甚至是對抗【天啟】!”
    面對勞耶教授的勃勃雄心,陳宴听著這些話,心中隱隱有了一些想法。
    他從前什麼都不懂,一天到晚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到底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直到前段時間機緣巧合之下去到【冰川世代】走了一遭,才大概對【我在哪】這一人生終極命題之一,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勞耶教授說的事情和他了解到的情況產生了極微妙的、若有若無的交匯,這些事實導致了陳宴內心產生更多的疑惑。
    可陳宴需要解答的問題太多了,所以一時之間不知道從何問起。
    復雜的情緒在腦海中產生了踫撞,一個念頭最終勝出——
    “為什麼殺人?”
    勞耶教授臉上神色不變,仿佛“殺人”根本是一件“不足道也”的小事。
    “由于【天啟】將至,我的【荀況分子】的活動越來越頻繁,所以引起了一些勢力的關注。
    為了成功取得星鏈第一序列str-23空間站的超級管理員權限,必須進行必要的行動。
    今日的犧牲是為了今後更大的勝利,任何的猶豫都有可能導致全盤的失敗。”
    陳宴情緒穩定︰
    “所以一些犧牲是必要的,對吧。”
    勞耶教授語氣十分肯定︰
    “是的。”
    陳宴突然十分煩躁,用極端厭惡的語調說道︰
    “這狗屁暴論我真他媽的听夠了。”
    按照這個說法,計劃之外的杰克、喬治和我這樣的大多數人,都是可以被犧牲的對象了!
    這樣的計劃,和狗屎沒有任何區別。
    勞耶教授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錯愕,他顯然沒有想到【荀況】的繼承人會是這麼“婦人之仁”且“優柔寡斷”的貨色。
    陳宴沒有解釋,只是說道︰
    “我知道有些勝利必須以犧牲來書寫,但大多數時候的犧牲完全是沒必要的。
    所謂‘必要的犧牲’,只不過是你因為不願使用更多手段而尋找的借口罷了。
    現在,你竟然讓這借口把自己的潛意識都騙過了,甚至連自己都信以為真!”
    勞耶教授沒有回答。
    他不置可否。
    任何計劃在實際的實施過程中都會因各種意外而變得十分復雜,變數多到連運行在3ghz以上制程的腦機芯片上都無法進行完整的仿真模擬,他不得不果斷一些,才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他不好解釋什麼,因為陳宴所說的情況——他因為不願使用更多手段而導致必須殺人,的確是計劃實施過程中的事實之一。
    陳宴知道說服不了對方,也知道對方的計劃完全不會因為自己幾句話而發生任何改變,甚至知道大多數的“勝利”——也或者說是利益,就是由這些狗屎一般的計劃所攥取的。
    他能做的僅僅是對對方做出完全不可能被接受的要求——更準確的來說,是請求︰
    “能別殺人就別殺人,現在科技那麼發達,手段那麼多,怎麼做事情不是做?非得死人才行?”
    對方用肯定的語氣回應道︰
    “我知道了。”
    是有求于人的態度——勞耶教授現在尚且需要通過陳宴來聯系其他的【荀況分子】,這是他不和陳宴發生任何沖突的根本原因。
    氣氛在沉默中變冷了。
    陳宴不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因為真的很累。
    陳宴不想耽誤時間,也因對方的言論而起了惡感,想要結束這場對話,便直截了當的問道︰
    “你黑進來的這台泛用型兀鷹,打算怎麼辦。”
    勞耶教授仿佛完全沒有因為之前產生的矛盾而有所不耐,依然是很理智的回答道︰
    “我原本需要通過對這台泛用型兀鷹的改造,得到進入斯達沃重工星鏈序列軍事基地的後門。
    但現在事情已經暴露,這台泛用型兀鷹已經被控制,在他們篩查到我的所作所為之後,必定會對這台機器進行深層格式化。
    所以原本的計劃無法繼續進行下去了,我決定放棄這台機器,尋找另外的機會。”
    陳宴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繼續問道︰
    “如果我想要把一台機器運送離開星鏈,需要怎麼辦才行?”
    勞耶教授對于這個問題明顯經過了謹慎的思考,因為他在回答時的邏輯十分清晰︰
    “你需要制造一場無人可以識破的意外,讓你選中的機器出現足夠進行返廠的問題,那通常是一個很大的瑕疵,但並不致命,而且有被維修的可能性,不至于被強制報廢——比如某個可更換機械結構中大多數零件的毀壞——泛用型之所以是泛用型,就是因為整個產品序列內的零件通用,易更換,所以你破壞哪個機械結構都可以的。
    你要掌握分寸,破壞程度不能太輕,因為str-23空間站軍事基地內本身就有強大的維修設備。
    但也不能太重,不能達到報廢標準。
    在確定要返廠維修之後,按照他們的工作流程,只需要半個工作日,就能夠將這台機器返廠——送回拜倫維斯集團進行專業的返修——他們現在正在備戰狀態,再加上帝國強大的前線供應體系——大物聯網基本上已經成型,所以軍用物資運輸速度非常快。”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