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開玩笑嗎。”北原說道，“你是一個銀行家。當然，你現在雖然不在銀行之內了，但也仍然是一個金融專家。人間天國？如果你有這種抱負的話，恐怕適合你的不是東京中央銀行，而是國會。”
“誰說，我沒有呢。”江里子冷不丁地說道。
此時此刻，北原忽然反應過來，之前白井說的，江里子可能搭上東京中央銀行中某位董事和國會議員的線。當時，北原也習慣性地認為，會不會是進行著某種權錢的利益交換和輸送。然而，今天江里子的一番人間天國的談論，他意識到，他對這件事情完全想錯了。
“原本，我可能就這樣一直在產業中央銀行下去了。”江里子說道，“後來，有了合並。東京第一銀行和產業中央銀行的合並。我本來也以為這只不過是無聊的大銀行之間的聯合而已。”
“但是，我遇見了江藤。”江里子開口道。
“你很想找他，對不對。”面前的女人露出了頗具深意的笑容。
“然後呢。”
“兩家大銀行進行合並，自然需要很多律師、會計師的工作，核計資產負債，起草合並的合同，確定新的人事架構等等。當時，有數百位的律師在為兩家銀行進行服務。而江藤就是其中一位。”
“起初，我並沒有太在意江藤。畢竟雖為大學同窗，但我們也很少聯系。當時，融資部的工作實際上基本停頓了。我們的主要工作都在配合律師、會計師推進兩家銀行合並的進行。那大概是一個晚上，合並已經接近完成，我們同律師、會計師包下附近的一家居酒屋，進行慶功宴。”
“來的人很多，就像平常的那種飲酒會一樣，大家喝得酩酊大醉。時不時，就有著酒後的哄鬧聲。”
“我並不太喜歡這種場合。”江里子繼續道，“我也很少喝酒，我遵循的是一種清教徒式的生活方式。”
“本來，我打算起身到外面散散步。”
“就在我站起來往外走的時候，我注意到了江藤。江藤他沒有喝酒，他也沒有在和別人進行大聲的聊天放笑。”
“他在干嘛。”北原問道。
“你一定想不到。”江里子說道，“江藤獨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靜靜地看書。他一開始只是附和性的吃了點，等大家開始飲酒暢聊的時候，他就離開席位，在店里的一個角落看書。”
“我還記得很清楚，當時他在看的書。”
“是什麼書？”
“赫伯特•斯賓塞的《社會靜力學》。”江里子開口道。
北原知道斯賓塞。他是十九世紀的哲學家，其將邊沁的功利主義，即促進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這一原理進行了改造，並推演出了一套關于社會的進化論思想。听著江里子的話，北原已經越來越感覺到不妙。
不僅僅江里子是瘋子。
江藤也是瘋子。
北原不懼怕任何對手。
唯獨不願意自己的對手是瘋子。
理由很簡單。
你永遠無法預測瘋子的行為。
“當時，我就跟江藤攀談了起來。”江里子說道，“沒想到，我們之間是意外般的合拍。後來，他為我引見了東京中央銀行內的一位董事，還有一位國會議員。也就是從這之後，我在東京中央銀行，開始一路高升，成為了副行長。”
北原想過很多種可能性。
唯獨沒有想到是這樣。
一個瘋子遇見另一個瘋子。
這種概率極低的事件，都能被自己撞上，真是見鬼了。
“明輝島不動產不良事件，是怎麼回事。”北原開口道。
“那其實算是一個遺憾吧。”江里子說道，“其實我們早就知道美立堅明輝島的地方議會，不會同意通過開設賭場的法案。”
江里子只是這麼一說，北原立刻就懂得了明輝島事件的真相。江里子這些人明明知道明輝島不可能獲準開設賭場，但仍然將大量的銀行資金投入到島上進行開發。那麼真實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他們是想轉移資產！
他們要將銀行的資金轉移到境外！
沒有想到，造成原東京派和原產業派齟齬這麼深遠的事件，真相竟然是這樣。
原東京派和原產業派，都被江里子和那位在幕後的國會議員耍了！
明輝島不良事件根本不是一個銀行決策正不正確的事情，它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壞賬，就是為了將資金轉移到海外。
這時，北原還想到原產業派中，許多人仍然對江里子奉若神明，把她視為拯救原產業派的人物。可是，江里子從來沒把她自己視為原產業派。她一直以來也只是將原產業派當做她利用的對象。所謂報復原東京派的想法，也只不過是裝出來糊弄原產業派的面孔。
“所以，你也借著明輝島事件，離開了銀行。”
“沒錯。只是遺憾的是，這起事件牽涉了許多我無辜的同事。”
“原來，你還會感到遺憾啊。”北原有些譏諷地說道。
“不過，江里子小姐。”北原開口道，“我對什麼地上天國之類的，沒有興趣。並且，你在銀行出來之後干的事情，洗錢、歌舞伎、高利貸、地下錢莊、非法買賣外匯等等。我實在看不出其中有哪件事情，是跟人間天國有關系。”
“我只想知道，江藤在哪。”北原重重地強調道。
“你和我是一類人。”江里子開口道。
“我想你大概弄錯了。”北原道︰“住在天國的是天使。但我只是凡人，一個丑惡、罪孽深重的凡人。我這樣一個凡人，沒有任何沖動，想住在天國。”
“你願意加入我們嗎。這是我給你的機會。”江里子說道。
她的表情依舊無比認真。
“抱歉。”北原脫口而出，“請告訴我江藤的位置。”
“你听——”江里子忽然間比了個“噓”的手勢，“北原律師。你听到了天國的聲音嗎。”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北原被江里子這一下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是在故弄什麼玄虛。
然而，下一秒——
落地窗外的東京景色。在不遠處的一座高樓，忽然間火光一閃，像是什麼東西，在大樓內部爆裂開來。緊接著，凶猛的火焰突然從中竄出，大量的不知名物件，驟然間順著火焰噴發而出。
緊接著，就听到極為恐怖的一聲︰
“轟！！！！！”
像是大地在搖晃低鳴。
奪人性命的魔鬼，重新降臨世間。
遠處大樓的著火景象，倒映在落地窗上，形成一個閃爍晃動的光點。那熊熊的火光仿佛在此刻就在江里子的臉龐近處燃燒。這位看起來有些恬靜的女子，竟顯得極為恐怖。她竟然在東京安裝了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