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市政廳要員們愣住了。他們沒有想到面前這位男律師居然還會去追蹤各個企業繳納的投標保證金的退回路徑。並且，還真的被他找到了。四家表面上是不同的企業，結果保證金都退回了同一個賬戶。
這樣一個事實只能說明這四家企業串通在了一起。
只不過在最後的階段露了馬腳。
面前這個男律師做到了這種地步。
簡直是要將市政廳置于死地。
濱野翻動著材料，確認了這些轉賬憑證的確是保證金退回的款項。這位公職律師的額頭，也不由得開始滲出了汗水。這個叫做北原的律師，真的能夠從常人所不能發現的視角，找到擊潰對手的方法。
連串通投標這種極其難以取證的案件事實，居然都被他找到了證據。
濱野作為浸染已久的公職律師，憑借對監管規則的熟悉，再度站了起來，“根據財務省的市政工程招標法令，只有不同投標人的投標保證金是從同一賬戶轉出的，才能視為串通投標。然而，現在代理律師所陳述的案件事實卻是保證金退回到同一賬戶。這與法令規定的情形不同，不能當然的視為串通投標！”
“並且——”濱野進一步補充道，“在確定中標人之後，其余各家供應商的競爭關系已經不復存在。即使退回同一個賬戶又有什麼關系。”
北原再度蔑笑一聲，“那麼，請你們市政廳告訴我，為什麼收款的賬戶是用其中一家會社社長的私人賬戶。為什麼四家不同的企業，卻共用其中一個社長的個人賬戶。這難道是財務健全的會社，能夠做出的行為嗎？！”
北原的反問，再度震懾了市政廳一方。
濱野的眉頭緊鎖起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你恐怕是缺乏一定的商業常識吧。”濱野也強裝笑了起來，說道，“參加投標的各個供應商，都是一個行業的同行。他們之間有著經濟往來或者資金融通，難道不是很正常的嗎。這種情況下，他們用著一個賬戶收款，互相結算平時的往來債權債務，有什麼可奇怪的。”
“還有啊。”濱野繼續道，“或許由于當時的投標場地、手續等問題，他們為了節省麻煩委托用一個賬戶代收保證金，難道不也正常嗎！”
北原听著濱野的反駁，沒有立刻開口。
他就這樣盯著這位公職律師。
視線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緊隨而來的就是沉默。
沒有任何回應。
就這樣讓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這陣沉默反而弄得市政廳要員們不自在，也弄得濱野不自在。
這故意的沉默，像是面前這位年輕男律師，有意地在靜靜等待市政廳表演。
猶如馬戲團的觀眾，在圍觀小丑的演出。
這陣沉默，北原沒有說一個字。
然而，卻令濱野的辯駁顯得荒唐可笑。
濱野一時之間，也坐不住了，“北原律師！我建議你好好去調研調研企業的商業實操。你不要把一些理所當然的想象帶入現實之中。現實是復雜的，多面的。企業之間的關系既有競爭，也有合作。我奉勸你不要捕風捉影！”
“既然你這麼說了。”北原突然開口道，“那就請你們拿出相應的證明材料。證明這四家企業共用賬戶，是因為結算平時的經濟往來！證明這四家企業共用賬戶，是因為你剛才說的投標場地和手續麻煩的原因！”
“我要提醒你。”北原的目光突然變得凌厲起來，“偽造證據可是犯罪。”
這句話，不是單純說給濱野听的。
而是說給在場所有市政廳要員听的。
許多市政廳要員雖然不明白方才這位北原律師所提的問題，在法律上是有多嚴重。但他們已經擔心起來。即使他們之後補了材料，那麼又會不會被這位律師看出破綻。想到這里，不少要員們的喉嚨都緊了緊。
一位看上去才剛畢業的大學生律師。
竟然讓在場的市政廳的官員，提心吊膽。
這恐怕是從沒有出現過的事情。
濱野倒不畏懼北原的恐嚇。誰敢說市政廳偽造證據？裁判所的法官才不會惹麻煩，最多認為證據沒有證明效力。
濱野依舊回答道︰“我們之後會補充材料，來進行說明的。”
會議室內，北原已經指出了存在串通投標的兩個項目。然而，最終全部被市政廳一方以補充材料擋了回來。
明眼人都知道，市政廳絕對有能力補充出任何所需要的文件材料。
這也是濱野的底氣所在。
像這類行政裁決案件，主要就是以來書證材料來進行審理。並且，這又不是行政訴訟，沒有相應的舉證時限的制約。這意味著，市政廳一方可以源源不斷地補充材料。想要在項目審核的合法性上，擊敗市政廳，實在太難了。
目睹著這一切的宮川，內心已經開始感到絕望了。
這四張銀行的轉賬憑證，其實還是北原靠之前瑞穗銀行島田的關系獲取到的。島田也是冒著非常大的風險，提供了這些轉賬憑證來幫他們。然而，如此彌足珍貴的證據，卻有可能被市政廳隨意的偽造、補充些書證就駁倒，那麼這個體系，還有任何公平可言嗎。
漸漸地，宮川越來越發現。
之前與北原所經歷的樁樁官司。
其實他們的對手，不是川本高速、不是赤木酒店集團、不是地方檢察廳、不是京都大學。他們的對手，是這個社會的體系。
就如同此時此刻般。
他們的對手也不是新宿區市政廳。
而是能夠這樣不公正運轉的體系。
一個可以隨時偽造書證，但又不用被懲罰的對象。
在這樣一個不公平的案件里，究竟要如何取勝。
不用想，也已經知道。
99%的概率就是輸。
這是一場必敗之戰。
這就是世界殘酷的真相。
當你選擇和這個體系對立的時候，你就注定要一敗涂地。
宮川的手在微微顫抖，她的心情有憤怒，有不甘。她不願意接受冰冷、無情的現實。但是，又能做些什麼？憤怒之後、不甘之後，除了生出更多的絕望，還能有些什麼？
就在這時——
那位年輕男律師的聲音再度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