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儀留下的八萬大軍,在僅僅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就被吐蕃軍擊敗。這樣的敗退速度,再加上如此不利的戰績,讓那些原本對北唐軍隊抱有期望的人,大失所望。而當下的長安留守,除去三千府衛,剩下能夠參加戰斗的軍隊,只有來自潼關的援軍,大約六千人。其它州縣的北唐軍隊,由于戰事突然,政令不通,再加上各自存有的小心思,所以即便是臨近州府的軍隊,也都無法及時支援長安。戰爭的陰雲,一時之間籠罩在長安城的上空,使得城中各地都是人心惶惶。有百姓擔憂,官府會丟下城中居民,再次逃跑,重演當年的安祿山兵禍,于是許多人放棄城中的家業,紛紛向外出逃。一時之間,城門內外,到處都是逃難的人,整座城市彌漫著恐懼和不安的氣氛。不僅是百姓,唐軍之中也有不少將領,認為就連八萬大軍,都無法阻止吐蕃人,那麼城中的兵力不足萬人,更是無法取勝。所以,將領中推出一人,長安府翊衛中郎將李仲謖,去官所尋左相高適,商量降敵一事。李仲謖是渤海郡人,與高適是不折不扣的老鄉。高適早年在哥舒翰帳中職事的時候,李仲謖當時是哥舒翰左廂軍中的軍使,二人的交情更是匪淺。李仲謖坐下之後,先是說了些往事,感慨了一番。高適從頭到尾,一直保持沉默,面無表情,看不出悲喜。李仲謖見狀有些忐忑,問道︰“不知左相,對當下的長安局勢,如何看?”高適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開口問道︰“倘若未記錯,道用好似還要比我大一歲吧?”李仲謖連忙點頭道︰“不錯,你我都是老人了……”不待對方說完,已經猜到李仲謖意圖的高適,沉聲喝道︰“年歲日高,不思皇恩,恬為臣子,實為老賊!”李仲謖被罵的滿臉通紅,趕忙說道︰“長安可用之兵,不足萬人,而吐蕃卻有二十萬之眾,倘若死戰,勝算近無,吾等只能轉圜智取!”高適盯著李仲謖︰“高某給你個機會,你且說說,如何智取?”李仲謖聞言,精神一振,說道︰“郭大帥南下前,為了防衛長安,特意留下了八萬大軍。任誰都沒有料到,這八萬大軍,居然會敗得如此之快。”“沒了這八萬大軍,長安府衛只有三千人,即便潼關守軍及時回防,城中可用之兵,也不過才九千人。這九千人,對上二十萬大軍,豈有不敗之理。”“再說了,距離長安最近的商州、同州和坊州,長安官所發出去求援信,為何到現在,這三州的援兵,還遲遲不來?”高適︰“你說為何?”李仲謖壓低聲音︰“三州主官,借口需要調集糧草和兵力,其實抱的都是明哲保身的想法……這種事情,早在河北兵亂的時候,就已經常見了。左相試想,如果你我身為一州主官,外地求援,將手下的兵力全部派出去。在那之後,如果敵軍攻進本州,手下再無可用之兵,致使州縣失守,朝廷會如何追責?”“朝廷只會責難州縣失守的責任,卻不會因為你我救援了友軍,而減輕罪責。所以,外敵入侵,最好的辦法就是各家自掃門前雪,莫要因為多事,攤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回到之前的話題上來,老夫以為,長安的援軍不會再有了,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再有。”高適听完李仲謖的話,冷冷看向後者身旁的將領和官員,問道︰“你們也是這般想的?”一眾將領和官員,紛紛點頭。李仲謖又勸道︰“老夫建議先與吐蕃人虛與委蛇,假意裝作投降,麻痹敵人,等到援軍將至,再對敵人反戈一擊。這樣一來,既能最大限度的保存長安城,又不至于喪失了忠節。”听到這里,高適再也忍不住,冷聲問道︰“投敵倘若不是喪節,又是什麼?而且你以為投降,就能保住長安城嗎?吐蕃人不過一群瘋犬,佔領長安之後,必定會屠城劫掠、侵辱仕女、遷毀貨產!與此等獸畜妥協,無異于與虎謀皮!”李仲謖聞言,愣在當場。高適又喝道︰“而且,長安失守,潼關必定也會落入賊手。潼關一旦被吐蕃佔領,包括洛陽在內的都畿之地,將會失去屏障,成為任人宰割的腴肉。而關中一旦淪陷,當下正在江城作戰的四十萬大軍,將會被切斷後路。到了那時,大唐危矣!”此言一出,堂中眾人皆驚。時值六十歲高齡的高適,顫顫巍巍的從案席起身,用手指著前來勸降的將領和官員,怒聲罵道︰“爾等食朝廷俸祿,卻潛包禍謀之心!孤弱唐室,除滅忠正,與蠻夷同流,而辱滅祖宗,實乃不赦之國賊,天人共戮!”說完,高適走到上座,抽出牆上的佩劍,大聲喊道︰“動手!除賊!”話音剛落,堂後有侍衛持利刃而出,將前來勸降的將領和官員,全部包圍了起來。李仲謖見狀,大驚失色,連忙對高適求饒道︰“左相,吾等知曉錯了,必定與長安共存亡!”高適︰“違心之語,何足為信?!”說完,高適上前一步,一劍刺死了李仲謖。後者臨死之前,臉上依舊掛著驚愕和恐懼,他怎麼也沒想到,平日里以文人自居的高適,居然會突然發難。而那些侍衛也紛紛舉起兵刃,將其他將領和官員,砍殺在堂中。踩著地上的血泊,高適指著李仲謖的尸體,下令道︰“砍下頭顱,懸掛于皇城門樓!向城中告示,倘若有人再言投降二字,下場如同此獠!”第二天,長安城的皇城上,掛起了一圈頭顱。左相高適從家中,取出一口早已打造好的棺柩,命人抬到長安城樓上,向城中宣布,誓與長安共存亡。同時,他又打開長安戶庫,從中取出金銀和輕貨,征集武勇,招募輔兵,並承諾但凡有立功者,錢財、官職皆有賞賜。一時之間,長安城中的百姓,群情奮勇。父子叔佷,為了保家衛國,齊齊上陣;學塾先生給學生上完最後一課,棄筆從戎,走上了戰場;就連平康坊的伎子們,也將平日里的衣被,撕為布條,做成了裹甲。長安,這座從安史之亂開始、就被動蕩和痛苦所包圍的城市,終于要向命運中的一場大劫,發起一次注定會載入史冊的不屈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