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上的桑赤若,回頭看了一眼敦煌的方向,輕輕嘆了口氣。
走在他身旁的山隗軍大將殷屠,沉聲說道︰“上千戶,我們就這樣走了?”
桑赤若幽幽說道︰“打仗猶如搏殺,被對方拿住了死穴,此時不退,又能如何?”
殷屠忿忿不平的說道︰“明明只要再攻城數天,我們就能拿下敦煌城中的寶庫!”
桑赤若︰“如果在這里再待下去,用不了數天,我的人頭就會在睡夢中被人砍下。”
殷屠一愣。
桑赤若︰“在我出兵之前,祖贊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只要我敢生出貳心,必定無法看到明日的太陽。”
殷屠惱怒,揮動巨棒,打碎了身邊的一塊巨石,說道︰“明明就是我們贏了,卻要像老鼠一樣逃跑,我咽不下這口氣!”
桑赤若看向遠方的群山,輕輕說道︰“你且記住我的話……未來的日子還很長,今天我們能夠打到城下,終有一日,我們就能進入城中,成為敦煌的主人……”
敦煌戰事告一段落,而在遙遠的東方,一股暗流正在水面之下緩緩涌動。
北唐朝堂的動向,恰如周鈞所料。
在眾多門閥重臣辭官致仕之後,原本那些跟隨李隆基來涼州的門閥世家,大多從河西向南遷移,投奔到了江南李亨那里。
與此同時,關隴世家彼此相告,將矛頭紛紛對準北唐,高門顯族中的文人和學士,大多充當口舌,開始無視北唐攻下河北的撥正之功,而是將其稱作亂臣禍首。
這一日,周鈞和一眾朝臣聚在涼州議政堂之中。
周鈞面前的案台上,放著一摞子收集而來的書冊。
將其中的一本拿了起來,周鈞念出封面上的三個大字︰“《唐殤賦》。”
岑參咬咬牙,出列說道︰“丞相,書中文字,構陷朝政,包藏禍心,理應將其列入禁書,不得入市!”
周鈞翻開書冊,一邊看一邊讀道︰“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污國害民,毒施人鬼……河西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于鈞為甚。”
將書冊慢慢放下,周鈞的臉上看不出喜怒。
周遭的朝臣都是惴惴不安。
原因無他,只是這篇賦文之中,將周鈞罵了個狗血淋頭,換做是誰,都要暴跳如雷。
周鈞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道︰“文采斐然,難得。”
朝臣們聞言,都是一愣。
周鈞向一旁的岑參問道︰“這篇賦文,由誰執筆?”
岑參︰“執筆者為劉長卿,字文房,天寶中登進士第,現為偽唐長洲縣尉。”
周鈞︰“劉長卿?就是寫下那『空庭客至逢搖落,舊邑人稀經亂離』的劉長卿?”
岑參和杜甫對視了一眼,二人都是一頭霧水。
在他們的印象中,卻是從來沒有听過這句詩。
周鈞拍了拍額頭,這首詩好像還沒問世。
一直保持沉默的高適,此時拱手說道︰“丞相,劉長卿這本《唐殤賦》,必定是得了他人的指使,充作了口舌。”
周鈞聞言,輕輕點頭。
高適又說道︰“早先,丞相準了不少門閥重臣的致仕。如今,這些人攜族已經遷往了江南,他們與丞相有著宿怨,指使文人以筆為刀,中傷朝廷,也就不足為奇了。”
周鈞又拿起一本書冊,封面名為『空余恨』。
拿起來翻了一遍,周鈞發現這是一部話本,看完之後,啞然失笑。
作者以話本的形式,講述了李隆基和楊玉環從相識、相知再到離別的故事。
話本開頭,從李隆基登基之日開始,皇帝勵精圖治,文治武功,創造了開元盛世,本是一位明君。
但是,李隆基自從遇到楊玉環之後,不理朝政,只圖享樂,使得奸佞當權,叛臣謀逆,最終讓大唐山河破碎。
最後,李隆基抱病在床,而楊玉環卻拋棄了皇帝,離開了宮中。
整個話本通讀下來,表面上看起來是在說李隆基和楊玉環的情事,但是字里行間卻處處將楊貴妃比作了紅顏禍水。
周鈞看到這里,搖了搖頭,將話本丟回到案台上。
高適向周鈞說道︰“丞相,城中已經出現了不少這樣的文冊,有詩詞,有文賦,也有話本,都是指責朝政、詆毀宮中的文章,倘若讓百姓看了,恐怕會生出事端。依老臣之見,理應全部沒收,再列為禁書。”
周鈞看著案台上的一摞書冊,搖頭說道︰“單單只是禁書,恐怕治標不治本。”
高適沉默片刻後說道︰“丞相所言極是。”
岑參建議道︰“不如將那些傳閱文冊的人,全部抓起來,再判為有罪?”
周鈞再次搖頭道︰“因言而獲罪,並非良政……”
岑參有些頭疼︰“丞相,那我們應該如何做?”
周鈞思考片刻之後,對杜甫說道︰“少陵,關中水旱連災之時,你曾經在坊州等地游歷過?”
杜甫拱手稱是。
周鈞︰“那些地方的災民,你如今可有相識的人?”
杜甫︰“很多,比如丞相的親衛隊頭王 ,還有赤水軍中的張沿嶺,都是我曾經認識的災民。”
周鈞︰“那便好,你將那些游歷的遭遇統統寫下來,再尋當年的災民,以談話記錄的方式,讓他們對比過去和現在的生活水平,寫成一本游記。”
杜甫明白了周鈞的想法,拱手稱喏。
高適在一旁說道︰“丞相,僅僅只是一本游記,恐怕不足以讓天下百姓改觀。”
周鈞︰“在朝堂中,先前我曾經宣布新設一監,名為宣文館,高大夫可還記得?”
高適︰“宣文館?老臣還記得。”
周鈞︰“門閥既然想要利用文人挑起口舌之爭,此舉正合我意。”
高適︰“丞相打算如何做?”
周鈞︰“自古聖賢,樂聞誹謗之言,听輿人之論,更何況百姓?閉塞言路,禁止書籍,因言而罪,雖然短期能夠控制言論,但長遠看來,卻會失去民心……最好的辦法,還是應當以筆為刀,以紙為盤,在輿論這片戰場之中,殺出個勝負才是。”
高適听完這話,還是有些不解。
杜甫湊近高適,低聲提示道︰“高大夫,丞相從前是《西廂記》、《梁祝》等書的編撰……”
高適恍然大悟,終于反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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