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可 小時，曾听粟特族老者說過這樣一段話︰商賈分為三類，下等商賈，看的是價格；中等商賈，看的是貨物；而上等商賈，關注的卻是人。.
康可 正月里來到灞川街市，中間有數次能夠返回石城鎮，最後都選擇了留下。
倒不是他貪戀灞川繁華，而是一直在等一人——周鈞。
在來長安之前，還有留宿灞川的日子里，康可 听了太多關于周鈞的故事。
粟特人的直覺告訴他，與周鈞見一面，對自己的前途、對康家的未來都至關重要。
所以，康可 一直在等待周鈞返回灞川，而這一等，就從正月等到了十月。
站在采薇院的院口，康可 反復整理了衣裝，又在心中復習了一遍早已備好的說辭。
听見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康可 抬起頭來，看見一位貌若天仙的紅襦少女站在院中，臉上不由一紅，不敢多看，低頭走入院中。
順著廊道，穿行過前庭，康可 來到偏廳的門前，待得一聲唱告之後，終于瞧見了一位年輕男子。
那男子樣貌俊美、身材挺拔，皮膚顯得有些微黑，無論是表情還是言行，絲毫察覺不到上位者的頤指氣使，卻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
康可 聞得此人正是周鈞，一時之間有些錯愕，待反應過來之後，連忙躬身行禮，又自報了家門。
周鈞上下打量著康可 ，微笑說道︰“某曾經途徑石城鎮，只是因為行程匆忙，所以不曾拜訪康使君，不知使君家中近況如何？”
康可 清楚此問乃是考校，便將石城鎮康家的具體情況說了一遍。
周鈞听完，心中有底，又向康可 問道︰“你身為石城鎮守使家的小郎，遠行長安，怎麼身邊沒有侍衛相隨？進奏院那里也不見鴻書？”
康可 又將逃出石城鎮，跟著長行坊去了涼州，又輾轉來到長安，被人偷了行李，最後入了灞川，全部事情前前後後大致說了一遍。
听到康可 提起金家長行坊和申叔公，周鈞點點頭，後來又听到他在長安城中的遭遇，也是感慨了一番。
听完康可 的敘述，周鈞開口說道︰“你出門在外這麼久，家中必定掛念……這樣吧，我贈你些盤纏，再幫你聯絡一只去往西域的商隊。”
康可 搖頭道︰“某多謝周監的好意，可 不才，在灞川這些月里，錢倒是賺了一些，倘若想要回家，隨時都可以走。今日拜訪，並不是為了求財，而是為了見一見西域商人口中的財神。”
這話周鈞听著有趣，問道︰“我在西域商人的口中，何時有了這樣的諢號？”
康可 想了想，說道︰“財神之稱，起初源自涼州，後來大磧商路開通，這叫法便慢慢傳開了。”
周鈞笑著看向康可 ︰“大磧商路開通，絲綢之路的商隊，逐漸從北線向南線遷移，這對石城鎮來說，是一件好事。”
康可 點頭稱是。
周鈞突然話鋒一轉︰“但我听聞，出身昭武九姓的粟特人，由于大半產業都在龜茲、高昌等地，所以對于大磧商路，卻是並不待見，可有此事？”
康可 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的點點頭。周鈞向前傾著身體，朝康可 問道︰“只是不知，康家究竟是會站在粟特人的一邊，還是會站在石城鎮的一邊？”
面對周鈞的問題，康可 先是吃驚，接著思緒飛快變換，最後說道︰“粟特人有句老話︰愚蠢的商人，總是將視線停留在過去；聰明的商人，會爭取一切屬于將來的機遇。”
周鈞瞧著面前的康家小郎，對方說這話時，眼中滿是自信和篤定，答案卻是已經明了。
周鈞笑道︰“石城鎮乃是西域的門戶，又是大磧商路上的重鎮，倘若康家上下都如你這般想法，那石城鎮未來的發展，必定不可限量。假以時日，重現漢時繁華，再為商都明珠，也是自然。”
康可 被周鈞這話說得熱血沸騰，頷首說道︰“周監言之有理，西漢時，石城鎮地處樓蘭道，乃是中原西域交界的商業中心，因為日後伊吾道的興建，才慢慢沒落下去……如今，大磧商路開闢，正是石城鎮再現繁華的最好時機。某打算回家一趟，再與父親商談一番。”
周鈞點點頭，呼喚下人取來紙筆，親手書信一封，交給康可 ，讓其帶給石城鎮守使康冉棣。
二人又交談了一會兒，康可 便告辭離開了。
出了灞川別苑，康可 瞧見在大門外等待多時的侍女丹青，走上前捉住她的手，柔聲問道︰“可是等的急了？”
丹青一驚，回頭見是康可 ，松了一口氣，又低聲問道︰“郎君可曾見到周二郎？”
康可 點點頭，拉著丹青走到一邊，說道︰“去年我從西域行到長安，這一路上的見聞，著實讓我開了眼界。到灞川之後的幾個月，我更是在思考康家未來的出路……今日與周二郎相談之後，我打算回石城鎮一趟。丹青，你也與我一起回去吧，相處一場，我總要給你一個名分。”
丹青垂首，看著康可 握住自己的手，不肯松開，思慮片刻，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康可 大喜過望，一把抱住丹青，後者驚叫一聲，又急聲說道︰“郎君莫要忘了，丹青尚是賤戶。”
康可 聞言，拍了拍額頭，對丹青說道︰“你且等在這里，我去去就來。”
說完，康可 返身走向灞川別苑，卻是為了丹青放戶一事，去找周鈞求情了。
數日後，康可 坐著金家長行坊的馬車，與丹青一起入了長安城，又順著大街一路行至城南。
丹青掀開馬車的帷簾，見周遭破落，居民潦倒，便朝身邊的康可 問道︰“郎君，這是要去何處？”
康可 ︰“粟特人有句俗語，比起那些沾親帶故的親屬，在危難中曾經助你一臂之力的朋友，反而是更加可靠的伙伴。”
丹青面露不解。
馬車最終停在了浮萍舍的大門，康可 下了馬車，又對車夫叮囑，護好丹青的安全。
之後，康可 踏入浮萍舍的大門，一番打听之後，在後院的箱庭里，找到了正在生火做飯的何覃崇。
何覃崇看著面前一身錦衣的粟特小郎，一時之間想不起對方的身份，臉上盡是疑惑。
康可 蹲下身來，向何覃崇笑道︰“去歲除夕，康家小郎。”
何覃崇睜大眼楮，面色激動，指著康可 說不出話來，卻是終于想起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康可 向何覃崇伸出了手︰“某要回西域了，你可願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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