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幾點了?還沒去接小強?!你是不是想死啊你!”
    鑰匙開門聲過後,凶神惡煞的謾罵聲接踵而至。
    靠在沙發上的張中全習以為常,依然泰然自若,甚至目不斜視,看著電視里的懸疑劇,面前的茶幾擺著不同種類的水果,並且還有幾罐啤酒,加一盤酒鬼花生。
    什麼叫活在當下?
    什麼叫及時行樂?
    老婆上班我享受,妥妥的男人楷模,人生贏家吶!
    江老板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人性,沒錯,非常中肯,開門進屋後看到這般景象,麥恩翠更加火冒三丈,肺都氣炸了!
    “我在和你說話听到沒有!”
    張中全這個老婆,和他表姐江華姿有點像,身材富態,說穿了就是有肥,眉毛濃厚,五官凶,比江華姿也更加強勢。
    換作平時,被吼一嗓子,張中全鐵定心驚肉跳,忙不迭乖乖起身老老實實的去接兒子了,可是今天他儼然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應該不是喝多了酒。
    兩三罐啤酒,不至于。
    “才五點多,他們不是六點半才下晚自習嗎?”
    小學早就有補課了。
    當然了,教育部三令五申要為中小學學生減負,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按規定不允許補課,那課後輔導作業總不違反紀律吧?
    小學距離家門口騎電驢只需要花十多分鐘,六點半放學,的確是不需要著急,可是女人有時候在意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男人所展現出來的態度。
    作為實際上的一家之主,麥恩翠向來專橫獨斷,說一不二,可今兒個俯首貼耳的老公居然還起嘴來了。
    這還了得?
    “姓張的,你出息了啊你!我辛辛苦苦上班工作賺錢養家,你卻在家里大吃大喝,你要是不想過了,趕緊給我滾蛋!”
    澎湃的分貝蓋過了電視的聲音。
    熟悉的河東獅吼。
    以往面對這一招鐵定屁滾尿流的張中全確實是出息了,置若罔聞,不為所動,屁股穩穩挨著沙發,挪都沒挪一下,定力強得令人發指,再一次反駁道︰“你買衣服一買好幾套,我吃點水果怎麼了?”
    說著,竟然還拿起一顆車厘子要放嘴里。
    麥恩翠臉皮抖動,噌噌蹭的沖過來。
    “給你臉了你!——啪!”
    她一巴掌將張中全手里的車厘子拍掉,怒目圓瞪,仿佛要把張中全給生吞。
    “我買衣服才花多少錢?全部是砍一刀果園搶券,幾套加起來還沒你一盤榴蓮貴!姓張的,我想方設法節約,你倒好,瀟灑得很啊!”
    看看茶幾上的水果。
    榴蓮、車厘子、奇異果……
    沒幾百塊肯定下不來。
    “是我讓你買那些垃圾貨嗎?”
    垃圾貨?
    麥恩翠怒火攻心,居高臨下,口水都快噴張中全臉上。
    “噢!你他媽現在敢說我買的衣服是垃圾貨,我為什麼不買好的?還不是因為找了你這麼無能的廢物!”
    “看看別的男人,起早貪黑,一天干幾份工,你呢??好逸惡勞!才四十多歲就一天到晚在家躺著,學學人家,深更半夜還在兼職跑代駕。找不到活,你可以去送外賣……”
    “閉嘴!”
    突如其來的喝聲,讓麥恩翠愣住,繼而發懵。
    她這個廢物老公,居然敢、吼她?
    “送外賣?我張中全再怎麼樣,也不會去干那種丟人現眼的事!”
    誰說職業不分高低貴賤。
    都等同于無業游民了,張中全還是對送外賣存在根深蒂固的歧視。
    如果有怒氣條顯示的話就可以看見,麥恩翠的數值像煮開的沸水極速上升,就在即將沖破極限值的時候,終于挺直腰板做了回男人的張中全彎腰伸手,把茶幾下面的一個抽屜拉開。
    一沓。
    倆沓。
    三沓。
    ……
    是錢。
    好多的錢!
    現實版母夜叉的麥恩翠眼楮發花,錯愕、驚疑、難以置信……不同的表情在她凶悍的臉上變幻交織。
    張中全不慌不忙將抽屜里的錢全部拿了出來,展覽般,一沓沓依次擺在茶幾上,看似淡然,實則像極了成功狩獵歸來耀武揚威的雄獅。
    “哪來的?”
    十幾秒的沉默過後,麥恩翠變臉,小心翼翼的試探性問。
    “誰剛才說我姓張的無能?是廢物?”
    麥恩翠尷尬,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囂張氣焰。
    茶幾上一沓沓白花花的鈔票,讓家庭地位的天秤發生傾斜,重新拿回一家之主身份的張中全再度拿起一顆車厘子,這一次,再沒有任何人阻攔他了。
    他得到了吃水果的自由。
    “哪來的錢?”
    麥恩翠小聲的問,為了確定這些錢是真的,還專門拿起一沓,翻開檢查。
    十萬。
    整整十萬!
    並且不是練功券。
    全部都是真鈔。
    麥恩翠心跳加快,眼楮猶如被磁鐵吸引,再也舍不得從茶幾上的鈔票挪開。
    十萬塊,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不說天文數字,起碼也是不可小覷的一筆財富了。
    沙城多少家庭一年的收入加起來都沒有十萬。
    “待會,你去接兒子。”
    好不容易揚眉吐氣。
    張中全立馬把架子端了起來。
    “我接。”
    麥恩翠干脆道,沒一絲一毫的猶豫,找過日子的女人就得找這樣的,多麼簡單、純粹。
    張中全又好整以暇叉起一塊西瓜,才慢條斯理開口。
    “這些年,你確實挺辛苦,所以這些錢……”
    “真是我們的?!”
    听出端倪的麥恩翠迫不及待搶話。
    張中全點了點頭,不自覺揚起下巴,得意之色終于克制不住,“當然是我們的。”
    麥恩翠心花怒放,一屁股在旁邊坐下,剛才還惡語相向,這時候卻變得如膠似漆起來,拉住老公胳膊。
    “我就知道,我當初沒嫁錯人!”
    張中全淡淡一笑,朝那盤柏好的榴蓮示意,“嘗嘗,給你買的。”
    “老公真好!”
    夫妻之間,哪里需要顧及什麼面子,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麥恩翠沒有絲毫尷尬,沒急著去動那盤榴蓮,視線依然火辣辣的盯著十沓整齊誘人的鈔票。
    “中彩票了?”
    “彩票那都是糊弄傻子的。我就算把錢扔了,也不會便宜那幫蛀蟲。”
    麥恩翠早就習慣了他的自命不凡,要是之前,她鐵定開罵,但現在,她挽得更緊了。
    “那是……你的私房錢?”
    “私房錢?我有私房錢嗎?床底下的三百多塊,不都給你沒收了。”
    “快說!你就別賣關子了!”
    麥恩翠搖他胳膊。
    老夫老妻,有點肉麻了,但張中全還就吃這套,“綠色置地的人今天來了,我和他們談了,他們十分誠懇的進行了賠禮道歉,並且答應全額退還我們的購房款,這十萬塊就是第一筆,剩下的錢,等我撤訴,立馬到賬。”
    “我是不是說過不用擔心。綠色置地有什麼好怕的?我張中全出馬,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麥恩翠微愣,挽著的手立馬松開。
    還以為天降橫財。
    弄半天,本來就是自己的錢!
    “你是說這十萬塊是綠色置地給的?”
    “嗯。”
    張中全又叉起塊西瓜。
    綠色置地的人走後,他立馬下樓把錢取了出來,然後去了趟水果店,3塊多一斤的都沒買,刻意買的是六塊多一斤的。
    貴的瓜,就是甜吶。
    “不是馬上要打官司了嗎?怎麼他們又……”
    “還能因為什麼。還不是怕了。不管多大的企業,踫到我張中全,是龍給我盤著,是虎給我臥著!”
    實話實說,不賺錢可以,沒有法律規定一定得男人賺錢,接送孩子,燒燒飯做做家務,日子也不是不能過,可是麥恩翠最受不了的一個缺點,就是她的男人太愛吹牛了。
    既然是普通人,就得有普通人的覺悟,偏生要胡言亂語自欺欺人。
    什麼叫踫到你張中全?
    沒有方家幫忙之前,綠色置地有搭理過你嗎?
    不過十萬塊擺在面前,麥恩翠也不能太不給老公面子。
    “你的意思,是你和綠色置地和解了?官司不打了?”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得饒人處且饒人。”
    張中全如是道。
    “……”
    麥恩翠沉默,而後忍不住,“那你怎麼和方家交代?方家閨女專門幫你從外地請律師過來,你這麼做,豈不是……放人家鴿子?”
    “到時候,我支付車馬費就是了。”
    果不其然。
    張中全沒有讓所有人失望,再一次證明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真理。
    這哪里是放鴿子。
    分明是赤裸裸的背刺。
    “這樣做……有點不太合適吧?”
    麥恩翠還是有道德感的,猶豫道︰“咱們錢,上了法庭,不一定也可以拿回來?人家好心給咱們幫忙,你卻偷偷與綠色置地私了,換做是你,你會怎麼想?”
    “什麼叫偷偷?”
    張中全不滿,“本來就是咱們的房子,難不成咱們還不能自己決定怎麼處理,還得看外人的眼色?你說上法庭也能拿到錢,你憑什麼這麼肯定?要是真這麼容易,大家不都去打官司去了?還費什麼勁天天跑去堵門維權?”
    麥恩翠沒法反駁。
    是啊。
    落袋為安。
    既然能穩穩的拿到錢,為什麼要舍近求遠去寄希望于法院?
    就算90%能打贏,那也有10%的風險。
    視線又掃向十沓鈔票,麥恩翠壓抑住內心的道德感,問道︰“你和綠色置地怎麼協商的?”
    “他們退錢,我撤訴,並且簽保密協議,不允許聲張出去,所以你誰也不要說。”
    “保密協議?保密什麼?”
    “你說保密什麼?”
    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
    “要是我宣揚出去,綠色置地向我服軟投降了,其他業主知道,心里能平衡?為什麼只賠我一個,不賠他們?肯定鬧得會更凶。”
    麥恩翠恍然,旋即忍不住道︰“那你怎麼不多要點?”
    “你覺得想多要就多要?我倒是想要,可綠色置地肯給嗎?又不是慈善機構。咱們能把購房款拿回來,已經該滿足了。”
    張中全心里是有桿秤的,別看他嘴上多麼強硬,內心其實很清楚綠色置地這樣的企業向他一個老百姓妥協何其艱難,還想敲詐勒索?
    敬酒不吃,那就得吃罰酒了。
    方家就是前車之鑒。
    麥恩翠神思不屬的點了點頭,覺得老公說的不無道理。
    “這是最好的結果。”
    張中全總結︰“我們省心省力,綠色置地也把損失降到了最小,雙贏。”
    “雙贏?”
    麥恩翠走神,一時間還是沒法接受,和之前恨之入骨的無恥企業站在統一戰線。
    “那其他業主,我們……”
    “關我們什麼事。他們和我們有任何干系?”
    張中全冷淡道︰“警察都不管,咱們有什麼義務理會他們的死活?而且我已經做了表率,給他們樹立了榜樣,至于他們能不能學會,能不能拿回自己的錢,就得看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說著,張中全臉上露出不知道針對誰的譏誚。
    “我相信,他們最後都能贏。目前呢,不是沒贏,只是慢贏、緩贏,是靈活有秩序的贏,是先贏帶動後贏。”
    “……”
    “把錢收著。”
    張中全還是挺爺們的,綠色置地為了表示誠意先支付了十萬,他全部取了出來,除了買水果花了點,一分錢都沒藏著掖著。
    麥恩翠迅速起身收錢,壘成倆堆,準備抱進臥室,忽而停頓了下。
    “……你要不要,和方家通個氣?”
    聞言,張中全終究還是表現出些許不自然。
    自私自利,不代表完全不知羞恥。
    他的行徑,好听點說是出爾反爾,難听點講是背信棄義。
    正常人會愧疚,不過自私的人,會將這股情緒轉嫁出去,就像升米恩斗米仇,以此來使自己逃避良心的譴責。
    “通什麼氣?我剛才說的還不夠清楚?簽了保密協議!你還想不想要錢?”
    錢的確是個好東西。
    在這個家里,他說話何曾如此硬氣過。
    地位顛倒,低眉順眼的變成了麥恩翠,關乎自身利益,幾十萬的房款,她立馬不說話了,趕緊抱著十萬塊錢進了臥室,唯恐慢一秒錢就會不翼而飛。
    張中全大馬金刀的坐沙發上,霸氣側漏,扔一顆車厘子扔嘴里,掏出手機,查如何撤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