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短暫幾天的摸索,甦州城里的勢力劃分,基本上有了眉目。
大致可分為三大塊。
官府,大戶商人,豪紳。
就分部而言,城內的大戶商人,算是比較多的,大部分的店鋪地契,幾乎都在大戶商人的手中,他們有自己的商隊,貨物,一整套成熟的運行模式。
豪紳地主的分布的重點,便就是在于城外了。
他們掌控著甦州府的大部分非官方所屬的田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有相當一部分的私人護衛。
或許他們掌控的錢財不算多,可就存糧而言,非常足夠。
哪怕是遇到一兩個災年,也能輕松的扛過去,還能聚集一些散戶的田產,擴大自己的規模。
等到來年風調雨順,豐收了,那就是大賺。
即便來年形式不太好,再繼續扛個一兩年,也沒多大的問題。
江南地帶,向來是魚米之鄉,很少會連續兩三年出現大災的情況。
比之商人,豪紳的權勢更大。
哪怕是說江南一帶賦稅嚴重,可只要舍得出糧,也能通過舉薦的路子,得到從官的機會。
而商人,錢財再多,他的戶籍也是商籍,哪怕是子孫,都沒有從官的資格。
甦州城內,最大的酒樓,萬花樓。
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
這就是萬花樓最好的寫照。
雖說叫萬花樓,實際上卻是幾座院落高樓組合在一起。
這里也沒有什麼層次一說,只要你舍得花錢,就可以去更典雅的地方。
頂前的大堂,自然還是說書先生為主。
曾經的勾欄听曲,已經慢慢小眾化,私人化,大眾都喜愛的,還是听有關邸報的評書。
在最後面,雅靜的院子里。
十多個穿著樸素,卻又大腹便便男子,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他們,便就是甦州城內,最有財富的商人代表。
“李老爺,這邊請。”
“張老爺,小人可是許久未見你了。”
“哎幼,今天刮的是什麼風呀,連劉老爺都過來。”
“陳老爺,小的在這里,這邊,這邊有請。”
年男子點頭哈腰,在門前招待著這些客人。
這里沒什麼外人,一聲聲老爺的稱呼,讓這些平日頗有些受氣的商人們,听得甚是開心。
有些歡喜的,便隨手掏出點碎銀子,算是打賞。
這讓男子堆滿笑容的臉上,綻放得更為開朗了。
次日已然是算入了夜,後院臨著河,河上畫舫密布,不斷傳來霏霏之音,點點燈光,好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
八位商人老爺坐好後,相互拱拱手。
大伙都是熟人,相互間合作的地方也多,倒也沒什麼太過于客氣的。
不過內在的一些攀比,還是要有的。
比如某個陳老爺,看似隨意的掀開外面套著的麻衣,露出里面的上等綢緞。
劉老爺擼起袖子,一串菩提子就展現了出來。
張老爺解開衣襟,巴掌大的玉菩薩尤為惹眼。
在這其中,只有李老爺,拄著那根拐杖,像是個老農,沒有多余的動作。
!
李老爺年歲最大,面上的皺紋很深,滿頭白發,拿起拐杖敲了兩下,大家便就停止了私下的動作。
“今日把諸位叫來,便就是商議一番,關于群英商會提出,要弄個甦州造船廠的意思。”
“現在是售出四股,老朽的意思呢,是想咱們大伙好生商量一番,把這價格,給他壓下去。”
“大伙都是干了多年,這里面的彎彎道道,也無須老朽多說,一眼便能看的清楚,這售出的四成股份,怕是要把整個船廠都給造起來,還要余上一些。”
听著李老爺的話,大伙相互間便交頭接耳起來。
左邊小聲說幾句,右邊小聲說幾句。
一般坐在旁邊的,終歸是合作的地方多謝,平日的交情也多些。
李老爺卻沒有這般,只是安靜的等待著。
半晌,張老爺站了起來,朝著四方拱拱手,而後道︰“李老,這邊我倒是想多說兩句。”
“話是這麼個理,可人家群英商會,也不是個吃素的。”
“先前在京師的那幾個廠子,也售賣過股份,人家那是怎麼玩的,給這一股,定個基價,而後投的是暗票,誰寫的數高,就誰拿。”
“大伙在這的,也都明白,錢是一方面,更多的都是想塔上太孫殿下這條大船。”
“我可是听說了,哪怕是京師那等地方,入了股的,走出去說話都要豪氣幾分,即便是錦衣衛,治安司的人見著了,都還得見個禮呢。”
听到這話,在做的都神情有些激動,甚至帶著幾分憧憬。
別看有錢,可在外面,哪怕是個最小的衙役,都沒啥好臉色給的。
行商道上,那都是各種想辦法,拉關系,求爺爺告奶奶的,有錢都不見得能使出去。
在那些豪紳面前,天生就是低上一等。
這還是江南一帶,他們的背後,還有大戶的撐腰,亦或是本身宗族,在商道的代表。
按照現在大明的戶籍制度,商籍的子嗣,也是商籍,屬于賤籍一類,連改變自身的機會都不曾有。
這也是為什麼說,朱英每次搞一些集資之類的,都能收個滿堂彩。
主要是對于所有的商人來說,太孫殿下的大船,就是他們目前唯一改變自身命運的希望。
哪怕說現在,並沒有什麼明面上的好處,即使是搭點邊,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
在這其中,唯一不太開心的,就是李老爺了。
他是真正的老爺,身上還有秀才的功名。
雖說日常處理著自家商會,遭人詬病,但對于這些商人來說,地位完全不同。
這一點,但從衣服上的款式,就能看得出來。
所以在李老爺這邊,更多希望是聯合起來,不至于把價格抬得更高。
之所以有這樣的想法,便是因為佔股的多少,在大伙看來,決定著這其中的地位。
若說佔個一成半成的,指不定還有機會拜見太孫殿下呢。
“想的倒是挺好,你們也不仔細想想,若是咱們不聯合起來,這些股份,就一定是能爭取到的嗎。”
“有些事情,老朽也不怕你們知曉,據老朽這邊的消息,此次船廠的操辦,不僅僅是在錢財上,還有工匠上,船料上。”
“爾等當是以為,只需揮舞著寶鈔,就能把這股把這股份吃下來?”
“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可莫怪老朽言而不預。”
李老爺沉著臉,冷聲說道。
這一下子,猶如一盆冷水澆在頭上,讓其他的商人頭子,頓時就沒了聲響。
良久,這才由陳老爺站起來,拱手堆笑道︰“我等自然是要听從李老的安排。”
“大伙聚集在這里,就是盼著李老能給我等指上一條明路呢。”
陳老爺說話,場內頓時一片附和之聲。
人人都是堆著笑。
見到這番場景,李老爺這才罷休,冷哼一聲︰“知道就好,莫不要以為老朽還能瞞騙爾等不成。”
“好了,現在咱們就具體聊聊,關于這次的事情,該如何下手吧。”
接下來的開始,基本上就是李老爺的專場了。
旁邊的端茶遞水,眾人也都是拍手叫好,對于李老爺的話,都是清一色的贊同。
熟不知,就在這房間里的角落上,一條細線連接到了旁邊的小院子里。
連線听筒這等東西,早就已經是錦衣衛的標配了。
尤其是在探听情報這塊,幾乎可以說是無往不利。
可不是說門口站著幾個僕從,就能躲避開來。
次日,朱英翻看著冊子上,對于昨夜這些商人們的討論。
“有點意思,這個李樹明,倒是有點想法,要把我的價格,壓到一股五萬貫寶鈔。”
“妄圖二十萬寶鈔的總價,就想拿下我這里四成的股,還真是有些想法。”
看完之後,朱英也不得不感嘆這個李樹明,果然姜還是老的辣,對于一些市場價格的把控非常精準。
在目前的核算中,整個船廠的建成,預估花費的錢財,大致是需要十五萬貫寶鈔往上。
顯然目前的成本,已然被這李樹明給計算出了一個大概的區間範圍。
加上一些溢出,二十萬貫四成股,算是一個比較合理的數目。
不過李樹明忘記了一個事情。
這場買賣,從一開始,就沒有站在公平的立場上。
早在京師的時候,不管是正旦春節,還是說售賣股份。
商人們的心思,已然徹底被朱英摸得透徹。
就上次看來,朱英還感覺有些虧了呢,早知道這個情況,就得多薅一薅。
這些大戶的底氣和渴望,比他想象的還要厲害。
“藍田。”
“臣在。”
“找個由頭,把那李樹明給綁了,丟牢房里待幾天。不過注意,別把人弄出什麼病來。”
“謹遵太孫殿下令旨。”
朱英從來不會說,會跟他們玩什麼商道計策。
作為太孫,說句不好听的,這大明都是我的,哪有什麼規則可言,規則就是由我來定。
你想玩什麼彎彎道道。
嘿,誰跟你玩這個,便就教他一手,什麼叫做一力破萬法。
任你如何蹦 ,把人一抓,啥也不是。
城內李府。
李樹明今年已有六十多歲,早早的就起了床。
經過一番小小的活動後,享用了早膳,便就開始看邸報。
對于邸報,李樹明非常在乎,因為從這些事情的方面,能夠分析出太多東西了。
不管是對外,對內的戰爭,還是一些政策的變化,作為干了半年子商人的李樹明來說,能夠看到的商機,太多了。
隨便摸準一條,那就是發財之路。
只要是抵達甦州府的邸報,必然要購買一份,且這些邸報還會反復閱讀,咀嚼其中的一些思路。
就在李樹明喝茶看邸報時,外面突然大院那邊,突然傳來喧鬧聲。
李樹明看邸報的心思,頓時就被打斷,眉頭皺起。
他倒要看看哪個僕從,如此不懂事,須得好生教訓一番。
思索間,一個老僕的身影,快奔了過來︰“老爺,禍事,禍事了。”
“治安司的人來了,說老爺觸犯了律法,要拿老爺問罪呢。”
听到這話,李樹明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什麼渾話,老夫身負秀才功名,他治安司,有什麼理由拿我。”
說完,就準備親自上前去會上一會。
不過這個時候,治安司的衙役已經闖了進來。
“李老爺在這呢,正好,省得我哥倆還得去找吧,來吧,治安司衙門有請。”
為首的衙役看到李樹明,笑著說道。
李樹明面色一正,雙手朝著東方作揖,︰“得陛下之幸,老夫洪武四年的生員,秀才功名。”
“大明律法,枷鎖不入秀才身,爾等過來拿老夫,可得要說清楚,是以何罪之由。”
“可有治安司開局的文書,又是哪件桉子,跟老夫有所勾連。”
“若是講述不清楚,今日老夫話便就放在這了,絕不會跟你們走。”
兩名衙役,頓時就被李樹明這氣勢給唬住了。
雖說進了治安司,可從前也就是個大頭兵,敢打敢殺,這才跟著有了出路。
在古今王朝中,于太平年間,文人天生對于武人就有一種壓制感。
這也是讓兩名衙役,有些不敢動手的緣故。
不過來前,可是指揮使大人,親自交代的。
“好你個李樹明,你且听好了,這次喚你去衙門,可是藍田大人,親自下達的命令。”
“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老實點,還能少吃幾分苦頭,若是不老實,可就別怪咱哥倆粗人,沒得輕重了。”
為首的衙役,沉聲說道,語氣嚴肅,沒有半點轉圜的余地可言。
听到這話,李樹明頓時就皺眉起來。
心中權衡了一下利弊,對旁邊的老僕交代道︰“待會我去了後,你立即到知府那邊去,把這里的情況,稟告給同知宋大人。”
李樹明能做到這份上,除了自己的功名傍身外,自然還有曾經的同窗好友。
本來家境就不錯的他,在求學期間,對于一些同窗多有籠絡。
而甦州府衙,同知宋信,便是他的知交好友。
在曾經求學的路上,負擔了其多數的開支。
如今他能干得這般紅火,其中也少不了同窗的幫襯。
交代完後,李樹明冷哼一聲。
昂頭挺胸,駐著拐杖,在兩名衙役的看管下,便這麼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