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很清楚,如果歷史的進程正確的話,自己也是皇位的犧牲品之一。
李唐的皇位交替,從來都是帶著血色的。且不論那些造反和被污蔑造反的,就是正式爭斗死掉的皇家人,都不計其數。
李淵是開國皇帝,而太宗皇帝為了皇位, 殺了弟弟,砍了哥哥。到了李治這里,他是坐收漁翁之利,在他之前,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爭斗的難解難分。
而李治之後, 章懷太子嗝兒掉了,武則天為了當皇帝, 為了坐穩皇帝位,更是不知道逼死了多少李唐的藩王公主。到了李顯李旦李隆基,每一次皇位的更替,都伴隨著政變和殺戮。
實話說,要不是太宗皇帝和李治,給李唐打造了一點底子,單單皇位上的爭斗,就足以把整個國家打垮。
不想歷史重演,李賢很清楚,自己就必須改變歷史,得到皇帝的位置。
只是,目前對自己而言,手里的籌碼,還是不夠啊。
雖然朝堂里面有張文 等人的支持,東宮現在也很牢固,但是,說到底,跟皇帝和天後比起來, 自己最緊缺的,其實還是消息網。
沒有情報,如何在這個時代立足?
可是
把紙張撕碎,丟進廢紙簍里,李賢嘆了一口氣。
他想過很多,唯獨沒想到李治這麼快就把自己立成太子了。
原本想著在長安外部建立一個消息網,還沒做好準備,就進了東宮。
如今身在東宮,跟身在監牢里沒什麼區別。想要建立消息網,就需要有人代替自己動手才行。只是
不同于別的,消息網可以說是自己的命門所在。究竟,找誰來建立比較好呢?
肖德勝?不妥啊,這家伙雖然看起來像是自己的死忠,但是毫無疑問,這家伙跟李荇一樣,對皇帝才是真正的效忠。
鄭氏?也不妥啊,她一介女流之輩,答應幫著自己管理產業已經很難得了,讓她做這種事情,實在是有點難為她。
至于姚元崇和王勃,就更別說了。
過了這幾個人, 李賢悲哀的發現,自己手底下,竟然如此的缺人。
“唉,到底還是剛起步,不能急,不能急啊。”
感慨一聲,李顯站了起來,準備去看看李顯。
關于李顯的問題,他已經寫好了一封信,命李荇送到了李治那里。
今天李治既然沒有反對,說明他也默許了。
只要皇帝答應,那李顯留在長安,就已經可以實現了。
李顯現在居住在東宮宜春宮,自從他的王妃被接來以後,連妾室也被接到了東宮。
至于原本王府的護衛,因為沒有資格進入東宮,已經被英王府新任的長史給解散了。
雖然李賢可以插手設置英王府的長史,皇帝也會默許,但是他並沒有這麼做。且不說他沒什麼人安排,就是李顯這里,也不好交代。
畢竟,這麼干的話,就是真的把他關監獄了,李顯現在的脾氣再好,也不可能接受的。
日落西山,皇宮因為地段高的原因,還有些光亮。
踩著最後一點天光,李賢走進了宜春宮。
現在負責宜春宮守衛的,依然是馬㻊織齯蕾u N饋 br />
見太子到來,馬嵰D鞫 斯 矗 返攪艘舜汗 男⊥テ印 br />
小亭子里,原本的石桌被替換成了一個巨大的案子,案子上擺滿了食物,至于坐在皮裘上坐著享用這些美食的,只有李顯和他的王妃韋氏。
見皇兄到來,李顯趕緊站了起來,像是被捉住了的小孩子一般局促道︰“六哥您怎麼來了?父皇不是來東宮,親自給您上課的嗎?”
揮揮手示意李顯和韋氏不必多禮,李賢毫不客氣的坐到了主位上,說︰“父皇已經離開有一段時間了,我來就是來看看你。這幾天我沒跟著你,你讀書有沒有偷懶?”
李顯坐了下來,讓韋氏出去,皇兄沒來的時候,他可以和韋氏一起吃飯。但是既然皇兄來了,韋氏一介婦人,是需要退避的。哪怕是家宴,韋氏都沒有資格跟太子同一個桌子的。
等到韋氏離開了,李顯才回答說︰“您的那個屬下,這幾天恨不得耗死在崇文館。至于那個老頭,考校了我一遍以後,就找了一本什麼周禮來教我,當真是無趣至極。這東西,當年咱們就學過,干嘛還要重學一遍?”
李賢笑了笑,接過李荇送來的碗筷,也不嫌棄這些菜被倆人吃過,開始吃自己的晚飯。
很顯然,李顯當時學過,但也只是學過而已。否則,蕭 不會再教他一遍。周禮作為五經之一,不同于晦澀難懂的春秋,誰要是沒認真讀過,都不夠資格說自己是讀書人。
吃了幾口菜,李賢忽然覺得不太對。
東宮的廚子可是自己親自培養的,所以很清楚主子的口味,雞肉羊肉一起炒這樣的暗黑料理,他是不可能做的。那今天的晚飯
李顯見皇兄意外的樣子,只好解釋說︰“皇兄啊,其實這些菜都是我做的。前些天吃過孜然羊肉以後,我就想雞肉用孜然炒會是什麼味道。尤其是韋氏這兩天腸胃不好,所以我就親自下廚做了這些菜給她,您別見笑啊。”
見過寵老婆的,沒見過這麼寵老婆的。
堂堂英王親自下廚,做了這麼多菜,真是不可思議。要是這事兒傳出去,難免會有言官彈劾他。
把嘴里的飯咽下去,李賢道︰“見笑倒不至于,不過你這做菜的火候味道,都掌握的不錯啊。你放心,你現在在東宮,這事兒不會傳出去的。”
見皇兄這麼說,李顯頓時高興了起來。
端起飯碗,想想不妥,又拿出來一個新的酒杯,倒了一杯葡萄酒,這才送到皇兄那邊。
對于葡萄酒,李賢並不排斥,稍微喝點酒,有利于舒筋活血。況且,如今還不到收獲的季節,能當飲料的,也只有葡萄酒了。
喝了一杯酒以後,李賢才對李顯說︰“關于你不之官的事兒,父皇多半是同意了。也就是說,今後你不必去封地就藩,可以留在長安。”
“啊?真的?”
听到這個消息,李顯呆滯了好長時間,才瘋了一般的狂笑起來。
這些年他在封地,都快憋瘋了。
雖然有好吃好喝好美女,但是就是沒有好玩的。
放眼房州上下,能跟自己說說話的,也只有韋氏一個人而已。
長久地待在房州,就是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會膩得慌。美女翻來覆去也就那個樣子,酒喝起來也就那個滋味,他都覺得就藩沒意思透了。
本想著好好當王爺,管理一下封地,誰知道長史對自己好一頓奉勸,父皇也降旨譴責。明明封地是我的封地啊!
如今回到長安,雖然少了長史那些人的奉承,但是至少有事情可以做。‘’
尤其是東宮的廚房,總是能讓自己發現驚喜。
習武雖然累,但是有人陪著,反而沒什麼了。
回想起自己小時候打獵的夢想,他忽然覺得,留在長安,也挺不錯的。
看到李顯欣喜若狂的樣子,李賢不由得搖了搖頭。
這家伙只是從一個地方換到了另一個地方,覺得新奇。如果呆得時間長了,還是會覺得不適應的。
不打擾李顯寵老婆了,李賢快速的吃完飯,就起身離開。
拒絕了李顯相送,再久一點,飯菜都要徹底涼了。
帶著李荇,李賢散著步,朝承恩殿走去。
昨晚嘗了鮮,今天他有點急不可耐地要回去。
雖然理智告訴他,今天不適合繼續做那種事情,但是
出了宜春宮,走了沒多遠,就看到道路上,有兩個宦官,抬著一個擔架模樣的東西,上面蓋著草席,神色慌張的往南走。
見兩個人鬼鬼祟祟的,李荇就上前幾步,喝問道︰“你們兩個,干嘛呢!”
听到大主管的聲音,兩個宦官趕緊放下擔架,跪倒在地,回答說︰“回大主管的話,這是前兩天感染了風寒的張管事,雖然治好了,但是氣息微弱,起不來了。奴婢見他要不行,就趕緊將他送出去。”
“送出去?”
“對,張管事舉目無親,奴婢也只能將他送去亂葬崗了。”
听到這句話,李賢不由得愣了一下,看向那張草席。
草席還在起伏,這個宦官還活著,活著就要送去亂葬崗?
“好了,趕緊送走,免得在東宮咽氣。”
見李荇一句話就決定了這人的下場,李賢不由得出聲道︰“等一下。”
剛抬起擔架的兩個宦官,趕緊放下。
上前幾步掀開草席,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布滿了褶皺的老臉。
看得出,這個宦官年紀已經很大了。
這麼大的年紀,沒準兒是太宗時期就進宮的。
雖然這是宦官,但也是老人啊。一想到這樣一個老人,就要被送到亂葬崗,在那樣的環境里,等死,李賢就心生不忍。
掏了掏袖子,卻發現里面沒帶錢。
看向李荇,李賢吩咐道︰“從東宮賬上,支取幾貫錢財,交給他們兩個。人就不必送到亂葬崗了,在長安外圍,租一個小院子,讓他們兩個照顧,什麼時候咽氣了,多少給他置辦一個棺材,再埋到土里去吧。”
李荇驚訝道︰“太子殿下,這不過是一個老奴而已,您犯不著為他費心啊。”
嘆息一聲,李賢道︰“雖然是奴僕,但也是一條人命。罷了,你多支取一些錢財,讓這兩人在外圍買一個大院子吧。今後東宮的宮女宦官,即將老死的,就送到那個小院子里面。孤置辦的產業里面不是有木器行?就多打造一些棺材,費不了多少錢。就當,孤是在給自己積陰德吧。”
听到這話,兩個宦官都跪倒在地,就是李荇,也長揖不起。
不再理會幾個人,李賢自己一個人,朝著承恩殿走去。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花壇之後,草席子一瞬間被掀開。
原本躺在那里,喉嚨間呼吸都帶著雜音的張管事,雙眼露出精光,哪有要死的樣子?
見張管事起來了,李荇才起身,笑道︰“張管事,我說太子殿下仁慈,不是假話吧。虧你還專門設了這麼一局,如何?”
張管事起身,抖了抖袍服道︰“果然如你所說,太子殿下仁慈的很。哪怕面對我等刑余之人,都產生了憐憫之心。尤其是他的安排,可以說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說完,張管事目光灼灼地看向李荇︰“李荇,當初我等邀請你加入卑賤者聯盟,你不是拒絕了嗎?怎麼?現在因為太子,又想要跟我等聯系了?”
李荇嘆息道︰“以前拒絕加入,是覺得你們做的事情,太不安全了。現在,我也在宮內生活了多年,見了太多的慘事,說不可憐他們,是不可能的。當然,聯系你們,我主要還是為了太子殿下。”
“如今太子殿下雖然成了太子,但是,缺少自己的人手。尤其是在當今聖人身體不好的情況下,太容易出現變數了。你們雖然卑賤,但是,集合起來的力量,卻不容小覷。”
“還記得當年你們的希望嗎?你們不覺得,太子殿下才是你們最好的人選嗎?”
想起當年的事情,張管事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當初,他們卑賤者聯盟,找上的不是當今聖人李治,而是把賭注壓到了還是貴妃的天後身上。原本想著,若是她能成為後宮之主,宮女宦官的日子,會好受很多。
誰知道,那一位在卑賤者聯盟的幫助下,成了皇後,轉身就是對宮廷進行了大清洗。
若不是卑賤者聯盟無處不在,沒法根除,只怕
就是現在,聯盟所屬,也不敢暴露,甚至不敢過多的接收新的成員。天後的手段還是很可怕的,至少聯盟對大明宮的掌控,就微弱的不行。
看了一眼承恩殿的方向,張管事張了張嘴,卻很難把頭點下去。
因為經歷過背叛,所以此時再想相信一個人,實在是太難了。
奴僕終究是奴僕,幻想能改變自己的處境,真的是對的嗎?
李荇知道,張管事一時之間,很難徹底下定決心。所以,他也就不打擾,安靜地站在一邊。
夕陽徹底落山,當最後一點光亮消失不見的時候,天地間的溫度,似乎也在一瞬之間降低了不少。
強忍著拉衣襟的念頭,看向承恩殿的方向,張管事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對李荇說︰“你雖然不是聯盟中人,但是從你這些年的表現來看,我還是願意相信你。明天,找個機會把我從太極宮調到東宮來吧。”
見張管事這麼說,李荇頓時大喜。
看樣子,這事兒,八成能成了。
點點頭,李荇道︰“太極宮主管是我一手提拔的,跟他把你要過來,不是問題。只是,你一個人過來,沒什麼用處吧,你不準備多帶點聯盟的人進來?”
張管事微微一笑,看向李荇說︰“誰跟你說,聯盟中人,只存在于太極宮的?”
看到張管事的笑容,李荇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當初,太子李弘對東宮經營得那麼上心,沒想到還是被卑賤者聯盟滲入了。
跟聖人、天後比起來,卑賤者聯盟雖然上不了台面,但是,他們暗地里的滲透,竟然是這麼的驚人。
由此可見,論情報收集能力,卑賤者聯盟,或許,比天後的人手,還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