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黎昭群何嘗沒有想過和好的可能性。
他跟紅楓說過許許多多違心又傷人的話，而且就如紅楓所言，他們之間的距離和想法，又何嘗是三兩句就能圓滿的。
覆水難收啊。
孫橋橋聞言，欲言又止，她自然是看出黎昭群的強顏歡笑，忙道“黎公子為何不跟紅楓大哥說說心里話呢？你們心里明明都有著彼此，都掛念著對方，為什麼還要這般的折磨雙方呢？”
“你們就不能把誤會都給說清楚嘛？這樣一來的話……”
黎昭群扯了扯唇角，勉強道，“謝謝孫姑娘為我著想。但誠然如紅楓所言，我太過天真，太過任性妄為，凡事都憑心而動，總是忽略了旁人的感受。”
“也難為你們都包容我……”
說到這里，他心底也不由浮起難過。
“不是的。”孫橋橋連忙道，“明明黎公子也經常關照我們……”
黎昭群何嘗听不出她是在寬慰自己，擺了擺手，岔開了話題，“我今日來，除了道別，還有些話想與孫姑娘說。”
孫橋橋端正坐姿，急忙道“公子直言就是，主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竭盡所能。”
“……你不必一再喚我公子，咱們就如從前那般就是。我並不想我的身份成為我們之間的阻礙。”
“畢竟我們是朋友，不是嗎？”黎昭群摸了摸鼻尖，忍不住道。
聞言，孫橋橋一愣，抿了抿唇，“……我怕沖撞了……”
“既是朋友，何來的沖撞之說。還是說，你並不滿意我那般處置阿魚叔？”黎昭群解釋道“阿魚叔並非是我的人，他是我大伯母的心腹。”
“我大伯母乃是理陽公府的當家主母，我不過是三房之子，她派人來尋我，帶我回去。我總是不好真的動她的人，掃了長輩的顏面……”
“只能小懲大誡，以儆效尤，讓你們吃些委屈……”
“不是的，不是的。”孫橋橋連連搖頭，訥訥道“我明白的……我也沒有怎麼生氣，黎大哥你已經做了很多，也罰了他板子，這一時半會兒，估計也好不了，算是給我出了口惡氣。”
說到這，黎昭群像是想起了什麼，抬了抬衣袖，旁邊站著的護衛，立刻從衣袖的暗袋里拿出一個荷包，雙手奉上。
黎昭群把荷包在桌上推了推，送到孫橋橋跟前，“對了，我听說阿魚叔讓人人不但打傷了你，還將你的攤子給掀翻了。”
“這里有些許銀錢，是賠償你的攤子的費用，回頭你把攤子重新支起來……”
荷包厚厚一疊，孫橋橋一愣，想要推拒，又听他繼續道，“我曉得那是你養家的營生。”
“再者，你這段時間受了傷，也該買些好的養養身體。”
黎昭群強勢地推了回去，面色鄭重道“這些銀錢對我而言，算不得什麼。你若是真的拿我當朋友，就且收下，我心里也好受些。”
聞言，孫橋橋的動作一頓，也就沒再推卻了，“……謝謝黎大哥。”
黎昭群見她肯收下，心中一松，遲疑道“……紅楓可能要繼續留在此處，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可能今後要拜托你多加照顧一二了。”
“這是自然。”孫橋橋一愣，連忙接話道“紅楓大哥對我們也很好，我們若是能幫上紅楓大哥，那真的是三生有幸。”
黎昭群看她表情不像是說謊，心口不由一松，“那就好。”
他還以為孫橋橋知道紅楓的身份後，也會對他有偏見，卻不曾想到態度確是依舊。
“若是有事，可盡管往安京送信，送到理陽公府，就說是送給我的，會有人轉交給我的。”說著，他取出一塊水頭極好的玉佩放在桌上，“這個就當是信物。”
“你且收著。府中的人見到玉佩，就曉得是我了。”
孫橋橋看著這塊觸手溫潤的玉佩，一時有些怔愣。
好在此時，孫阿妹已經端了茶水進屋。
“這是前頭我跟姐姐一道兒去山上摘的茶葉，姐姐親自炒制的，黎大哥快喝了嘗嘗看。”
“好，多謝阿妹。”黎昭群一愣，笑著接過茶，低頭啜飲了一口，入口微微苦澀，後有回甘，雖然比不得上等的好茶，卻勝在新鮮柔嫩。
“入喉微甘，好茶，好手藝。”
孫阿妹听了，喜笑顏開，眼中滿是驕傲。
孫橋橋笑著拍了拍妹妹的頭，“去我房間里拿了綠豆糕出來配茶，光喝茶還是太苦澀了些。”
孫阿妹應聲，吐了吐舌頭，乖乖走了。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孫阿妹就顧不上拿糕點，顛顛兒跑去開門。
“紅楓大哥，你來了呀！”
孫阿妹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帶著掩飾不住的欣喜。
黎昭群的身體微微一僵，手中的茶杯停在半空中。
孫橋橋也愣了一下，隨即轉頭去看黎昭群，見他表情有異，不由尷尬地摸了摸鼻尖。
紅楓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清朗而溫和“阿妹，你姐姐在家嗎？我來看看她。今天可有好好喝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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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楓放心不下孫阿妹一人照顧孫橋橋，所以也會過來搭把手。
“在呢，姐姐在正屋。”孫阿妹歡快地說道，“對了，黎大哥也在……”
紅楓剛走到門口，听到這句話，動作一頓，抬頭望去，剛好跟同時望來的黎昭群對視上。
紅楓今日依舊是一身素淨的衣衫，身形清 ，清風拂過，吹起他的衣袖，整個人如同一株清雅的竹子，挺拔而不失柔韌。
黎昭群有片刻的怔忪。
似乎從離開安京開始，他再也沒有穿過那些艷麗的衣裳，就是臉都洗得干干淨淨，再無絲毫粉黛。
紅楓見到他的出現，明顯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了一絲復雜的情緒，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他朝著黎昭群微微頷首，“黎少爺。”
聲音平靜，不帶任何波瀾。
黎昭群心里有些難受，站起身來，喉頭動了動，“……紅楓。”
他聲音有些喑啞，里頭的難以掩藏的洶涌波濤，卻又生生給忍住了。
孫橋橋扶住桌面，勉強站立，笑著活絡氣氛，“紅楓大哥，你快快請坐，阿妹剛泡了茶……”
紅楓搖了搖頭，神色冷淡，“我就是來看看你的傷勢，不打擾你們。”
頓了頓，他挽起衣袖，“我去給你煎藥。”
“……麻煩紅楓大哥了。”
黎昭群見得他們這副親近的模樣，心中涌起一股酸楚。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但如今見著，卻是依然心口絞疼。
“時候不早了，我該告辭了。”黎昭群垂下眼臉道。
“那麼快？”孫橋橋驚愕，起身相送，目光卻是望向紅楓，“黎大哥此回安京，也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頓了頓，她沖著紅楓使了個眼色，“不如，紅楓大哥去幫忙送一送？”
黎昭群目光在紅楓身上駐足片刻，眼底也浮現了期待。
他其實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跟紅楓說，譬如想問問他，真的決定要留在蔚縣麼？
他離開後，是否會想念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放下了彼此的過往，從此以後把他忘在腦後了？
情緒猶如波濤在胸口翻涌，卻又生生被他給壓了下去。
黎昭群抬頭看了一眼黎昭群。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
他眼底閃過太多復雜的情緒，藏在衣袖里的指尖微微收緊，指尖扣緊掌心，疼痛蔓延，卻不及此刻心口的疼痛。
喉頭仿佛有千言萬語聚集，卻堵在喉嚨口，根本無法說出口。
他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微微頷首，聲音平靜如毫無漣漪的潭水，“預祝黎少爺一路順風。”
聞言，黎昭群眼底劃過失望，卻也暗暗松了口氣。
這樣才是紅楓。
從前溫柔小意的終究不是真正的他，都是違心所為。
就連曾經那雙總是充滿了柔情蜜意的眼眸，此刻也是盛著疏離。
黎昭群嘆了口氣，他眼中有不舍，有眷戀，還有隱藏的痛苦，然而最終，都化作了一句“你也珍重。”
一聲“珍重”，短短兩個字，卻包羅萬象。
最初的纏綿悱惻，山盟海誓，如今都藏在這簡單的告別中。
那些曾經的誓言，那些共同的回憶，那些在無數個夜相擁而眠的身影，都要隨著這一別而成為過去，化作人生道路上最微不足道的記憶片段。
紅楓知道，這四個字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切斷了他跟黎昭群最後的聯系。
從今往後，他們將都會有各自的人生。
黎昭群會娶妻生子，走上大多數人回走的道路，而他會留在這座小小的蔚縣，洗盡鉛華，安靜地過著平凡的生活。
也許他也會為了幾文錢而跟商販爭吵……
紅楓胸口感到一陣劇疼，卻不敢泄露分毫，飛快地垂下了眸子，遮擋住眼底的情緒。
他不能挽留，也不敢挽留黎昭群。
阿魚叔固然可恨，可他代表的是理陽公府的態度，他如何能蚍蜉撼大樹呢？
所以，他也回了句“……珍重。”
黎昭群深深地望了紅楓一眼，就好似要把他永遠地刻在腦海里，隨後轉身往門口走去。
兩位護衛也緊隨其後。
孫阿妹跟在他身後，朝著他依依不舍地揮手，“黎大哥，你以後還要來呀！阿妹會想你的！”
黎昭群勉強擠出我出一絲笑容，摸了摸孫阿妹的頭，哄道“好，有機會我會再來的。”
這就是個善意的謊言。
出了院門，黎昭群停住腳步，回頭又看了一眼。
從他的角度，正好看到幾步遠的紅楓，秋日清冷的陽光灑在他清瘦俊秀的臉上，勾勒出溫潤的弧度，臉更是白得幾近透明。
黎昭群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從此以後，他們就要各自安好了。
曾經那個為他哭，為他笑的人，終究是成了生命中的過客。
他深深吸了口氣，把這個人影記在心底，強迫自己扭過頭，轉身匆匆離去，背影在微微寒冽的陽光下，被拉得格外的長，然後隨著暮色逐漸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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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楓避開了黎昭群的目光，听到他離去的腳步聲，他忍不住抬起頭，看著他頎長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巷口。
這道並不寬闊的肩膀，曾經他也曾枕著入睡，這道拔的身姿，總是能讓他在一群人里一下子就認出來。
而如今，那個背影越走越遠，終就是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紅楓心口是止不住的疼，眼眶也微微濕潤，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他胸口撕裂開來。
他想追出去，想叫住那個離去的人，想拉住他，告訴他“不要走，跟我留在這里。”
但他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無論是他們的身份，還是他們的性別……命運從來不肯善待他的。
他咬緊了牙關，按住門扉，閉緊眼眸，強迫自己安靜下來。
“紅楓大哥？”孫橋橋注意到他的情況不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喚道，“你還好嗎？”
紅楓壓住心底的波瀾，回過神來，眨了眨眼，把淚意收了回去，沙啞著嗓子，垂首道“沒事，我很好。”
雖然話是那麼說，但他摁著門扉的手，指骨青白，青筋暴起。
孫橋橋看著紅楓的樣子，心中了然，卻也沒有說破，只是小聲道“黎大哥還沒走遠……或許還有機會……”
紅楓的眸光越發清明，他搖了搖頭，“我跟他從來都是雲泥之別，不存在任何機會。從前不過是強求，至于後果……我已經嘗遍了。”
他抬手摁住手臂處，那里是縱火後留下的燒傷，哪怕已經長好了，但偶爾他還是覺得隱隱作疼。
就像是這段感情，如跗骨之蛆，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根本不是追上去，就能有結果的。
他跟黎昭群都明白。
所以，任性過後，黎昭群的腦子也冷靜了下來，選擇回去安京，回歸理陽公府。
至于他，能贖身，今後能平平靜靜的生活，已經是天賜了，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可是……”孫橋橋嘆了口氣，感覺有些可惜。
但經過這次教訓，她也深刻領悟到，自己不該插手別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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