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狂了!
這是徐懷英的由衷感受。
他出身潁水豪族,父親執掌大房,又任了族長,曾經做到內閣大學士。
追朔祖上歷經兩朝,四世三公,始終屹立不倒,堪稱是一流門閥。
否則的話,也不會讓韓國公屈尊降貴,主動指婚,以期聯姻。
正因為這份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家世,徐懷英自小見過各路顯貴,也結識了不少真統門人。
所以,很早就明白權能壓人,武能成勢的道理。
“手握重權,如居高臨下,所見皆是渺小螻蟻,隨手灑落的一粒沙,落在平頭百姓身上,就可能成了一座山,將人壓得粉身碎骨。
而自身的武功高超,等同于身懷利刃,殺心自起,遇事不怕,面不改色,氣勢絕倫,動輒便是血濺五步……”
徐懷英心念浮動,兩眼直視那襲大紅蟒衣,思忖道︰
“此人以為權可壓勢,卻不知宗師一怒,十步敵國!
實在太過狂妄,取死有道!”
見到紀淵連東宮詹事府的面子都不買賬,徐懷英干脆不再多言,手持玉如意,眸光冰冷。
他不信為了一個北鎮撫司的五品千戶,東宮要置真武山的顏面于不顧。
雖然六大真統听命于朝廷,但並非是臣子對君王的卑躬屈膝。
各座聖地的掌教,皆是大先天的世間絕頂。
那位監國二十年的太子爺,也未必敢有所得罪。
天京城中,從來都不缺少那種一夜乍富、一步登天的暴發戶和寒門子。
他們的下場往往沒什麼差別,登高跌重,尸骨無存!
“好個傲氣的紀九郎,沖你這一番話,便值得本世子痛飲百杯!”
橫在兩人中間的虞卿飛,卻是撫掌大贊道︰
“老子早就看不慣這幫六大真統的親傳行走了!
個個眼高于頂,鼻孔朝天,動不動就搬出師門長輩……憑什麼誰人都要讓他們三分?
青陽九玄上帝一脈的首座,不就是山河榜二十位的麒麟道人麼!
且讓他來!天京城中大先天的世間絕頂,至少有一手之數!”
徐懷英覺得紀九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可虞卿飛卻認為是布衣亦可輕王侯的傲氣。
他久在邊關打磨氣魄與武道,最瞧不起的就是天京城中,這幫裝腔作勢娘們似的將種勛貴。
只會坐在父輩的功勞簿上混吃等死,沒幾個有真材實料。
其次,便是六大真統自視甚高的的行走門人。
恨不得放個屁,都要充滿仙風道骨的味道。
“虞二郎,你好大膽!莫非以為自己進了兵家武廟修持武道,就可以羞辱真武山一脈首座?”
徐懷英大袖飄動,周身震蕩一圈圈實質氣浪,眉目之間,儼然透出凜冽之意。
腳下一震,如同踏罡步斗,堅如硬鐵的地磚迸裂。
篤篤!篤篤篤!
數十枚碎屑像是強弓勁弩,打進厚實的木梁當中!
身披水藍道袍,頭戴逍遙巾的徐懷英,借著這一步的反震力道,身形直似離弦之箭。
頭頂聚攏成片的生息雷雲,不住地收縮膨脹。
劇烈的爆炸聲中,只見條條電蟒、雷龍四面游走。
似有沛然大力加持于身,徐懷英右手打出一掌。
好似天神擂動大鼓,內蘊無窮無盡的爆破氣息,宛若雷音震蕩。
粘稠如白浪的氣流,“彭”的一下轟然炸開。
這一掌迅疾壓下,五指捏合成拳!
仿佛大槌砸落鼓面,凝聚 烈一擊!
“神宵道書!雷公捶法!”
虞卿飛眼神一縮,不驚反喜。
他本就想跟徐懷英一決高下,只是被半道殺出的紀淵攪局。
如今重啟爭端,再次交手,正合心意!
那一記來勢洶洶的雷公捶,好似九天垂落的狂暴悶雷。
當空一炸,轟隆作響,立刻涌現剛 的氣力!
“來得好!”
虞卿飛應變極快,渾身筋骨 里啪啦,如炒豆子一樣。
右手五指並攏,皮肉輕輕彈抖,急速拉伸,倏地劃開氣浪!
就像是大刀橫斬, 然 殺過去!
同樣的出招快如閃電,好似疾風割勁草!
又凶又狠,封死後續一切變化!
“兵家武廟三大刀經之一!天獄刀經!”
徐懷英身為真武山親傳,眼光自然不可能差。
他一瞬間就道破虞卿飛的武功路數,念頭閃動之間,拳掌交錯,一觸既分!
轟!
兩股炸裂的內息勁力,宛若幾百桶火藥霎時引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激烈爆鳴!
剛 的勁力撕扯大片氣流,恍如狂風四起,吹刮而過!
大雄寶殿之內,那些桌椅擺設,蒲團幾桉無不是東倒西歪,甚至是四分五裂!
“南無阿彌陀佛!”
坐在蒲團上的玄明和尚大袖一揚,厚重的氣機散開,恍如一口巨大銅鐘罩住四方。
護住身後的一眾人等!
做完這些,他的注意力並未集中于相斗的虞卿飛、徐懷英二人。
而是目光灼灼,望向立在殿門的那襲大紅蟒衣。
那個紀千戶所處的地方,氣機爭鋒尤為激烈。
可不知為何,如洶涌暗流的剛 勁力。
還未侵入身前三尺,便似泥牛入海,全然消失不見。
蹬蹬蹬!
三分之一個彈指,兩道人影各自連退幾步,都在地磚上印下腳步。
徐懷英明顯有些氣息不勻,飛快地吐納幾下,方才恢復過來,冷冷道︰
“天獄刀經,配合觀想春秋刀意,再加上虎熊之力……怪不得你氣焰這般張狂!
兵家武廟的天驕種子,果真不一樣!”
虞卿飛亦是深吸一口氣,平息體內震蕩氣血,澹澹說道︰
“若非功力有所精進,本世子又豈會尋你堂堂真武山親傳的晦氣!
怎麼?徐懷英,你要是自認不如,當著眾人的面兒,對我大姐道歉,我今日可以放你一馬。
不然的話,我的三陰戮妖刀一出,就沒有留手的余地了!”
他這些年待在招搖山,效彷宗平南,從一介披甲人做起,每日淬煉氣血,斬殺妖魔。
為的就是這一刻,將徐懷英打翻在地,一吐胸中的郁悶氣!
“虞家二郎,你的巨靈戰體鑄造大成,可懷英兄的神宵道體卻差一線,真個交手起來,未免有些佔便宜。”
跪坐于莆田上的楊娉兒,眼見兩人沒分出勝負,柔柔道。
“楊三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虞卿飛眉頭皺緊,望向如畫中仕女的楊娉兒。
仙姿容光如潺潺流水,竟然撫平心頭的怒火惱意。
“娉兒只是覺得可惜,今日這場文武魁會,本是天京城的一樁盛事。
結果前有虞家二郎和懷英道兄相爭,後有紀大人半道殺出,玄明法師也是動了嗔念,奔著分出高低的想法而來。
各自都存著恩怨、都藏著鋒芒,與其亂戰一團,不如遵著文武魁會的規矩,逐一較量,定個名次。
否則,懷英道兄恐怕要受車輪戰,虞家二郎你也勝之不武。”
楊娉兒悄無聲息,施展《心經》的六欲迷神氣,唇齒開合之間,話音如珠玉輕擊,格外悅耳。
徐懷英眸光閃動了一下,領會其中的意思,這明顯是傾向于他,要拉偏架。
而且,楊娉兒明顯吃準了虞卿飛好勝自大的性情弊端,故意用言辭相激。
“此女的心思玲瓏,並不像豪族大家的閨閣小姐,只知搬弄是非,談情說愛,眼皮子淺薄……”
徐懷英古井無波的心境泛起漣漪,眼神也有些異樣。
“勝之不武?好!本世子與人爭鋒,向來都是堂皇正大!
楊三小姐有什麼說法,不必兜圈子,直接說出來!”
虞卿飛昂首挺胸,氣概豪邁。
他自忖巨靈戰體鑄成,體魄強橫無匹。
又有春秋刀意,可作為殺招。
徐懷英自是毫無勝算,難有翻盤的機會。
再說了,對于心高氣傲的真武山親傳而言。
沒有比當眾落敗,更難磨滅的心頭陰影。
于是,這位韓國公世子爽快答應。
“懷英道兄意下如何?”
楊娉兒美眸如一江春水,波光粼粼,令人沉醉。
“自無不可。”
徐懷英輕輕頷首。
“紀大人,你冒風雪前來,甫一出手震驚四座,是否要入席一坐,爭一爭這文武魁?”
楊娉兒眼神變化,蘊含挑釁之意,望向負手而立的紀淵。
她修持的《心經》,乃是將內息純化蘊育,煉成一縷縷無孔不入的六欲迷神氣。
其妙處在于,恰如陰陽之道囊括萬物,可以混洞一切氣機。
這也是,這位涼國公府三小姐的依仗所在。
借徐懷英為刀,又以虞卿飛為引,把隔岸觀火的紀九郎拉下水。
她就不信,依靠在場落座的幾位天驕,還拿不下這個橫空崛起的遼東軍戶!
“能夠與兵家武廟大材,真武山高足,懸空寺法師切磋武學,這等大好的機會,紀某怎麼會錯過。”
目光交錯之際,紀淵敏銳察覺到楊娉兒心中暗藏的怨毒之意。
頭頂三寸的濃烈氣數,忽然如雲海翻動,浮現幾道黑氣。
這是受人算計,暗中遭禍的冥冥警醒。
與此同時,只見深邃虛空涌現幾道血光,如潺潺溪流,緩緩淌過軀殼。
皇天道圖映照自身,勾勒出一行行古拙小字。
【以血祭神,以顱獻座】
【粉碎蛆蟲的鬼蜮伎倆,血神將賜下一份天精甘露】
【它將使你再進一步,邁向武道巔峰】
“看來,血神當真很討厭龍君……那就勉為其難,試下水雲庵當代的深淺!”
紀淵眼皮垂下,隨意挑了靠近殿門的一只蒲團。
臉色蒼白的洛與貞,亦是挨著坐下。
親眼目睹虞卿飛和徐懷英前後兩次交手,他心頭籠罩的陰雲增厚幾分。
這兩人絕非浪得虛名之輩,個個都是積累雄渾,傳承出眾的同代天驕。
“紀兄與一人相爭,興許不怕,只擔心……她在暗中使手段。”
通過楊娉兒長袖善舞的表現,洛與貞最後那點念想,也隨之灰飛煙滅。
失去六欲迷神氣的蠱惑心智,面前容光四射的驚艷女子,已經不復之前的巧笑倩兮,可親可近。
“紀施主所言不差,貧僧此次前來,一是為了跟懷英道兄了結因果,二是一睹天京驕子的神功絕學。”
身著僧袍的玄明雙手合十,看到文武魁會重回正軌,眼中露出滿意之色。
“相信諸位也知道,但凡比較高下、排名定位的爭勝之會,皆有彩頭,以作激勵和獎賞。”
坐在中間的楊娉兒不急不緩,款款道來︰
“原本洛三郎為東道主,通寶錢莊家大業大,彩頭自是不會差。
乃增進功力的精元大丹十枚,削鐵如泥的利器一口,刀槍不入的寶衣一件,不可謂是不重。”
楊娉兒此言一出,除去出身真統、家世顯赫的幾人,其余將種勛貴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倒不是他們眼皮子淺,沒見過大世面。
委實通寶錢莊出手太過闊綽,令人心動。
這三樣好物加在一起,價值萬金亦不為過。
“一枚精元大丹,可抵百日苦修,十枚,足以讓通脈二重天,順利突破換血三重天!”
“削鐵如泥的利器,也是不凡,與人搏殺,能佔很大的便宜!”
“金縷寶衣、銀蠶絲甲,這種好東西,若要建功立業,從軍報國,最有用處!危急關頭,可以救一條命!”
“……”
議論紛紛之中,楊娉兒嘴角勾起輕柔笑意,繼續說道︰
“水雲庵作為主持者之一,自不會讓洛三郎專美于前。”
她素手一翻,取出一張四四方方的古舊絲帛,其色泛黃,字如蠅頭,密密麻麻,難以看清。
而後,又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翠綠玉瓶,放在低矮桉幾之上。
這番慢條斯理,充滿美感的舉動,簡直吊足眾人的胃口。
不少缺乏定力的將種子弟,恨不得伸長脖子,意欲看得更清楚些。
“各位應該都听過大炎皇朝行將垮塌之際,挽狂瀾于既倒的後炎三杰之名。
其中,威震這部新史,受到後世敬仰,被請入武廟的關君侯,更是如雷貫耳。
有傳言,他的‘五虎七熊之力’,乃是天帝座下的袁真君,特意賜下的大機緣。”
楊娉兒像個說書先生,不停地兜圈子,拉足期待,輕聲細語道︰
“其實不然,鄉野奇事穿鑿附會,有對有錯,難以窺清全貌。
水雲庵的初代祖師,曾經誤入一座洞天遺跡,從中得到一張丹方,半部道書,從中曉得關君侯那樁奇遇的真正實情。
所謂捏成龍、熊、虎、牛模樣的面團,乃謬誤。
實則為上古秘法煉制的神品大丹。
取妖獸、異種之血肉精粹,借後天的水火,熬煉成丹。
服用下去,脫胎換骨,氣力大漲!
關君侯天生體魄過人,所以一口氣吃下十二枚大丹,得到五虎七熊之力!
初代祖師所得的丹方,就是‘虎狼丹’,不僅強壯己身,筋骨大成,更可令懦弱之人,充滿悍勇之氣!
而這只小綠瓶中,則有一枚龍力大丹,九枚牛魔大丹,兩枚虎狼大丹。
合在一起,便是一龍、九牛、二虎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