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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志送走府衙的毛師爺回來，關上門，問甦涼怎麼看待“肖家三人畏罪自殺”這件事。
“大概是有人替天行道，官府順水推舟，坐收漁利。”甦涼說。
林舒志聞言，便也明白是誰做的了。一聲嘆息，並未再說什麼。
昨夜已決定離開書院去京城，今日再次直面平北城官場的陰暗，讓林舒志心中最後的一絲猶豫不舍也沒了。他又給兩個兒子寫了信，讓他們安排人來接。
信中對于書院投毒案並未說太多，怕他們擔心，也怕信件丟失被人看了去。他只說自己年紀大了，最近越發疲憊，心力不足，是時候放手書院的事，一家人團聚了。
不管上次遇刺後，還是這次，兩次送往京城的信里，林舒志都只字未提過寧靖和甦涼。
遇刺那回只說遇到高手相救。
甦涼也寫了一封信，請人送回北安縣，收信人是胡二。
里面藏著兩封需要胡二轉交的信，一封給縣令穆 的，一封給“甦九九”的。
只是告知他們，因事耽擱，歸期晚半月。
……
隔了一日，林舒志要去官府，告知他打算卸任潛山書院院長之事，且已在書院內選好了一位穩妥的接班人。
甦涼不放心，怕他中途再遇到麻煩，但又不能撇下林雪晴獨自留在書院，便三人一起下山，先找了家茶樓，甦涼和林雪晴在這邊等林舒志回來。
坐在二樓臨街的雅間，看著林舒志獨自朝府衙的方向走去，林雪晴雙手合十，虔誠祈禱，“希望一切順利，可別再出什麼岔子。”
“師父本就不是當官的，也沒拿俸祿。只是因為這幾年官府要靠潛山書院攬政績，所以插手越來越多。”甦涼說，“雖然師父的才學是無可替代的，但我覺得他請辭會很順利。”
以潛山書院的名氣，院長一位，怕是很多人想坐。
甦涼覺得，林舒志要走，某些人怕是求之不得。畢竟他並不算听話，也從不肯跟那些官員同流合污。
但林舒志自己選的接班人，未必真有機會接班。
從她們所在的位置，能听到下面街上人的聲音，也能听到茶樓里其他客人的談論。
說的都是同一件事，書院投毒案。
起初馬耀祖被定罪，眾人都以為真相大白了。
沒想到一夜過去，事情竟出現了令人震驚的轉折。
不算反轉，因為馬耀祖親手投毒這個事實並未被推翻，但他並非真正的主謀，而是被人威逼利誘。
主謀是平北城的肖家，根源是潯陽城寧氏。
早已被寧氏逐出家門的解元寧靖，到如今都擺脫不了寧家的糾纏迫害。
他同父異母的長兄寧曜暗中給了肖家好處，讓他們幫忙，保證寧靖死在平北城。
中間歷經波折，且書院里沒出人命，到這個時候“真相”大白，百姓紛紛譴責寧曜無恥陰毒，譴責肖家人為了利益不擇手段，譴責馬耀祖。
不分是非罵寧靖掃把星的，也不少。
但因為肖家的三個主子都見了閻王，無法再造謠污蔑寧靖，所以這些聲音很快就會消失。
官府也沒有請寧靖去配合調查的意思。因為他們自導自演的“真相”，已經落幕了。
而外出做生意未歸的肖家二爺，被平北城府衙發了通緝令。只要他回來，也難逃一死。只有他死了，那些得到肖家財產的人才能高枕無憂。
林雪晴听著紛雜的議論聲，看著外面晴朗的天空，輕嘆一聲，“平北城的天，越來越黑了。”
她知道林舒志打算去京城，還有一個目的，向朝廷揭發平北城的貪污腐敗。
這是有風險的，也只能離開此地之後再做。
永隆繡莊就在對面，掌櫃抬頭看到甦涼，很是驚訝，他本以為甦涼和寧靖放榜之後就走了。
收回視線後，掌櫃吩咐伙計把新來的煙羅紗從貨架上取下來，放到後面去，不賣了。
誰知伙計剛把那匹價值不菲的料子從最顯眼的位置拿下來，就听到有人說，“那匹布，我要了！”
掌櫃見是府衙毛師爺的女兒，不敢得罪，示意伙計把煙羅紗抱過來給毛小姐看。
毛小姐十分中意，張口就說要買下。
掌櫃陪著笑報了價，說這是言家今年新推出的料子，要用來做新的貢品，只放出來極少量的貨，試試效果。
那毛小姐一听，更是勢在必得，卻張口就砍掉了一大半的價，讓便宜賣給她。
別說掌櫃見甦涼還在平北城，本打算把料子送給她，就算真要賣，也不可能做這等賠本生意，便客氣地說，永隆繡莊的料子都是上品，不能議價，還給毛小姐推薦了另外一匹適合她的料子。
毛小姐卻沉了臉，“想在平北城做生意，卻如此不識相，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很快圍了一群人看熱鬧。
永隆繡莊正經做生意，背後是乾國四大商之一的言家，該給官府的打點沒少過。
掌櫃心知，若今日給毛小姐開了口子，她只會得寸進尺，怕是以後繡莊里的好東西，那些官家小姐夫人都能來隨便拿取了。
掌櫃好聲好氣，毛小姐卻不依不饒，堅持要用她說的價格買下那匹煙羅紗。
動靜這麼大，甦涼想不注意到都難。
林雪晴往外看了一會兒，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並沒有去湊熱鬧的打算，卻見甦涼站了起來。
“甦妹妹，你去哪兒？爹回來了嗎？”林雪晴往下看，並未看到林舒志的身影。
甦涼搖頭，“師父不會這麼快回來。我去對面繡莊買點東西。”
“過會兒吧，我陪你去。”林雪晴拉住甦涼。
甦涼笑笑，“沒事。你在這兒等著，我自己去，很快回來。”
話落不等林雪晴再說什麼，甦涼已快步下樓去了。
繡莊門口圍了許多人，毛小姐的丫鬟張口就說掌櫃漫天要價。
人群議論紛紛，有說毛小姐仗勢欺人的，也有說繡莊掌櫃不上道的，為了一匹布得罪毛師爺，可沒好下場。
甦涼分開人群走進去，“多少錢，我買了。”
掌櫃神色驚愕，沒想到甦涼會出現。
毛小姐一臉氣惱，“你是誰？那匹布我已買下了！”
甦涼一臉無辜，“若是銀貨兩訖，還吵什麼？既然你出不起錢，就看點別的，非要人家賠本賣，這跟光天化日搶錢有何區別？”
“你竟敢罵我？”毛小姐氣得臉都綠了。
甦涼微笑，“我可沒說一個髒字，大家都听著呢。方才听說這位小姐是毛師爺的女兒？毛師爺我見過，很樸素的，想必是個清廉之人。他知道毛小姐大白天的仗勢欺人嗎？”
毛小姐面色一僵！
甦涼又問掌櫃，“多少錢？”
掌櫃按原價報了，甦涼拿出一張銀票遞過去，“我買。不用找了。”
有眼尖的看見，驚呼，“一千兩！”
那匹布五百兩，已經算是料子里面的天價了，結果甦涼給了一千兩。
“你到底是誰？”毛小姐冷著臉問。
“買匹布還要查身份嗎？”甦涼輕哼。
毛小姐瞪著她，卻也不敢再囂張，怕回去被毛師爺責罰。
掌櫃堅持只收下五百兩，甦涼抱著那匹布走出了繡莊。
毛小姐自覺丟臉，也很快離開了，但讓她的丫鬟盯著甦涼去了哪里，顯然並不打算咽下這口氣。
掌櫃心知甦涼不是為了那匹布，是為給繡莊解圍，心中感激，也擔心甦涼會遇到麻煩。
但甦涼出了繡莊後，拐進一條巷子，很快沒了人影。
林雪晴都懵了，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甦涼再回來時，已換了男裝，那匹布也不見了。
“回了趟家。”甦涼在林雪晴對面坐下，“那匹料子不錯，等你去京城時帶著，看那邊時興什麼樣式，做兩條新裙子。”
林雪晴仍是不解，“甦妹妹你不是為了買布才去的吧？”
甦涼輕笑，“路見不平。”
見林雪晴不信，索性也無事，甦涼就關上窗戶，跟她講起言家的事。
一開始講言雨被借住在家里的表姐坑害賣到外地，林雪晴神色緊張，“她最後沒事吧？”
“差點出事。”甦涼說起她跟言雨的初遇。
其中略過是寧靖偶然踫見，發現言雨眉心有黑霧，才會有交集的這一點。
林雪晴听著言雨得救，言楓險些被他爹的私生子言武殺害，被甦涼所救後很快又當了寧靖的替死鬼，只覺得驚險刺激。
“言小姐很厲害，年紀輕輕要撐起那麼大一個家族。”林雪晴最後感嘆。
“你們兄妹之間關系好，要珍惜。但對親戚朋友，譬如我這樣的，得多幾分警惕。”甦涼叮囑林雪晴。
林雪晴搖頭，“甦妹妹這麼好，不可能害我。”
“但你到了京城後，遇到的‘朋友’未必不會別有居心。多個心眼沒錯的。”甦涼說。
林雪晴點頭，“我會的。”
甦涼又提起被她送到言雨身邊去的劉小月。
得知劉小月的悲慘遭遇，林雪晴很震驚，“發生那樣的事，她依舊努力地活下來了，太勇敢了！我好想認識言雨和小月啊！”
“以後會有機會見到的。”甦涼說。
她不是想講故事，或者炫耀自己救過的人，只是想讓林雪晴知道，作為一個女子，活在這世上本就不易，謹慎小心是必須的，若真遇到什麼挫折，也要努力勇敢地活下去。
林雪晴即將從平北城的潛山書院到京城去生活，環境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她不可能不出門，保護好自己很重要。
敲門聲響起，林雪晴連忙跑過去，“爹回來了！”
林舒志進門，面色凝重。
“難道他們不同意爹走嗎？”林雪晴蹙眉。
林舒志搖頭，“我可以走，但新的書院院長，他們不同意我選的人，說另有安排。”
被甦涼猜中了。
“師父，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書院，不想交給不靠譜的人。但只有離開這里，解決掉平北城官場的貪腐，才能解決書院接班人的問題。”
甦涼一語點醒了心情沉悶的林舒志，他拊掌凝眸，“沒錯！我要盡快去京城！”
……
潯陽城寧家。
深夜時分，寧曜仍在燈下看賬本，神情專注。
一陣風吹來，燈突然熄滅，寧曜皺眉起身，卻見身後不遠處有一道黑影，不知何時出現的。
寧曜神色大駭，“誰？”
“不是你派人求我早日回家嗎？”寧靖冰冷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