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瑞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有好幾個瞬間他要怒斥俞永安的，但是都忍住了。
活了七十多歲，從未受過這樣的辱罵，但也很難再像以前那樣一怒之下掀桌子了。
李半城提供的關于姚遠的信息，讓郭太瑞無比忌憚，和俞永安互斥是可以解氣，但後果卻是難以承擔的。
費了好大勁，郭太瑞把胸口那股怒火壓了下去，露出一副認栽了的表情，低聲下氣地說，“俞董事長，是我郭某人有眼不識泰山，讓俞董事長你為難了。”
他能說出這一句話，實屬罕見。
俞永安微微笑了笑，氣消了不少，情緒穩定了很多，語氣緩和了很多，道，“郭前輩，你我談不上交情，但一直以來也沒有什麼矛盾沖突。今晚我們姚先生是帶著誠意登門拜訪的，你說說，你的做法是不是太過分了。”
“是我考慮不周了，請轉告姚先生，一定要給我一個賠罪的機會。”郭太瑞微微松了口氣，說，“俞董，可以停下來了嗎？”
俞永安反問，“還有意義嗎？”
郭太瑞看了眼時間，離收市只有二十多分鐘了。
略作沉吟，他說，“希望你能給我們郭家一次道歉的機會，至于港基股份，我們要對廣大股東負責。”
俞永安深深看了郭太瑞一眼，拿起話筒，說，“停了吧。”
郭太瑞馬上給郭鑫輝打電話，後者觀察了差不多一分鐘，確定已經沒有機構拋出空單了，這才半信半疑地說，“爹地，看樣子俞永安是撤退了，他是什麼態度，最後二十分鐘能不能反過來把股價托上去？”
痴人說夢，俞永安不往死里打壓港基股份已經算是萬幸了，還指望他反過來把港基股份的股價托上去。
只能靠自己。
郭太瑞沒有回答，而是掛了電話，轉而對俞永安說，“俞董，把你手里的港基股份賣給我吧，你說個價。”
他盤算了一下，俞永安現在手里至少有五千萬股，如果加上他能調動的機構股，俞永安已經能夠威脅到郭家對港基股份的控制權了，進而威脅到港基地產的控制權。
不在郭家手里的港基地產還能叫港基地產嗎？
俞永安並沒有和郭太瑞預測的那樣拒絕，而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說，“行啊，在上午收盤價的基礎上溢價30，都賣給你，我一股都不留。”
郭太瑞壓著的火氣終于無法控制地爆發出來，猛地站起來，“俞永安，別欺人太甚。”
“郭前輩，這是生意。”俞永安風輕雲淡，絲毫沒有受到郭太瑞的憤怒的影響。
按照上午的收盤價，在溢價的基礎上，港基地產要受讓俞永安手里的全部港基股份，起碼需要24億港幣！
溢價近5億港幣。
這是郭太瑞難以承受的代價，要知道，在此前的對戰中，港基地產的損失已經很慘重了，而且，即便回購了俞永安手里的股份，港基股份能不能回到此前的水平，還是一個未知數。
郭太瑞竭盡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沉聲說，“你已經通過對沖賺了不少了，如果我沒有猜錯，你還看跌了恆指期貨，這又是一筆不菲的收益，沒有必要逼人太甚。”
“你我之間沒有歷史恩怨，俞永安，我是帶著誠意來的，如果你因此認為郭家怕事了，那就大錯特錯了。”
俞永安笑著壓了壓手，“郭前輩，我剛才說了，這是生意。你覺得幾大機構憑什麼听我的，佔路才憑什麼听我的，沒有足夠的利潤他們會听我的？”
“我實話跟你說吧，溢價30勉強能夠彌補我的虧損，算是不打不成交了，也不算白忙活一下午。”
有得談就好，郭太瑞微微搖頭說，“溢價30是不可能的，我寧願不要了，也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郭家經受得起。”
俞永安一攤手，很干脆地說，“那就沒辦法了。”
然後端茶送客。
郭太瑞反而愣了，沒想到俞永安這麼硬。
沉默一會兒，郭太瑞說，“溢價5，我只能出到這個價。”
“25。”俞永安毫不猶豫地說，“這是我的底線。”
“是你的底線還是姚先生的底線？”郭太瑞冷聲問。
俞永安笑道，“郭前輩，我剛才說了，姚先生從來不管這些小事，他甚至都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你不相信的話，咱們可以繼續往下打，姚先生絕對不會對此事說一句話。”
頓了頓，俞永安底氣十足地說，“永安集團在俄羅斯的銷售渠道估值是15億美元，是法國興業銀行等幾大銀行聯合作出的評估。法國興業銀行為什麼會全力給予我自己支持？”
他一笑，“因為我同意讓部分法國商品通過永安集團的銷售渠道進入俄羅斯市場。”
“所以，今天下午這事，在你看來是大事，但是我們內部，甚至都到不了姚先生的桌面。”
郭太瑞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對永安集團在俄羅斯的經營情況不甚了解，但是法國興業銀行為首的銀行聯合體做出的估值是不會有多少水分的，要驗證也不難。
“郭前輩，時候不早了，回去考慮一下吧，也不急這一時半會的。”俞永安趕人了。
對郭家來說，這事越快解決越好。
郭太瑞站起來，說，“讓我考慮幾分鐘。”
“請便。”俞永安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郭太瑞走出去，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開始打電話，第一個電話打給了李半城。
借錢！
郭家現在連一個億的資金都拿不出來了，顯而易見的是，俞永安是肯定不會給延期付款的機會的。
郭太瑞把情況說了一遍，道，“半城兄，這一次無論如何你也要拉我一把，過了就過了，過不去的話，港基股份恐怕就完了。”
李半城沉默著。
隨著他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郭太瑞的心也慢慢往下沉了下去，他知道這位可以說是好兄弟的香港首富是不願意幫忙了。
果不其然，李半城緩緩開口道，“太瑞，你我相識快四十年了吧，這麼些年來你幫了我不少，我也幫了你不少，現在不說這個，就說當前的情況。”
“再有一個星期香港就回歸了，我現在所有的資金都壓在了赴英投資計劃上，湊個幾千萬給你沒問題，我把匯豐銀行里的期貨轉給你，差不多有個五千萬港幣。”
郭太瑞的心冷了下來，五千萬港幣能頂什麼用！
李半城無奈地說，“我只有這麼多能力了。”
多說無益了，四十多年的兄弟也不過如此。
郭太瑞的語氣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了，“不勞煩李主席了。”
“太瑞，太瑞？”
掛了電話，郭太瑞望向窗外，中環還是那個中環，每天都有天量的財富在這個小小區域里流動著，老了老了，他卻體會到了一種叫做絕望的感受。
“你不仁那就別怪我不義了……”
郭太瑞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之色，拿起手機迅速打了一個電話給匯豐銀行東亞地區總裁詹姆斯。
“郭先生，我已經和郭總談好了，不過我能提供的幫助不多，你還得想想別的辦法。”詹姆斯一接通電話就抱歉地說道。
俞永安停止做空港基股份的消息還沒有蔓延開，詹姆斯以為郭太瑞來電是為了籌措“彈藥”。
詹姆斯在香港生活了十多年，能說一口流利的粵語，是個華夏通，任命他擔任東亞區總裁，實際上是在為進軍華夏內地市場做準備，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郭太瑞說，“詹姆斯，事情已經解決了，但是想要從俞永安手里回購他手里的全部股份，我的資金不夠。”
詹姆斯靜待下文。
郭太瑞頓了頓，道，“我想提前使用匯豐銀行授予港基地產的授信額度。”
匯豐銀行是為李半城以及三大家族赴英投資計劃提供資金支持的主要銀行，給了這四家比較高的企業貸款授信，約定赴英投資計劃落地後就可以啟用。
但是沒有約定不能提前使用。
詹姆斯明白了，沉吟了一下，說，“理論上是可以的，可是這樣一來，港基地產赴英投資的資金怎麼辦？”
“我另作安排，當務之急是把港基股份的股價拉上去，如果不能拿回俞永安手里的股份，這個定時炸彈隨時會把港基股份炸得粉身碎骨，談什麼赴英投資。”郭太瑞冷冷地說。
詹姆斯說，“好吧，你可以提前使用授信額度，我們銀行不干涉，但據我所知，就算你把全部授信額度用了，也很難完全回購俞永安手里的港基股份吧？”
他一直關注這場突如其來的戰斗，對雙方的情況是有了解的，以港基地產現在的資金情況，即便加上匯豐銀行給予的全部授信貸款額度也不夠。
郭太瑞無奈地說，“只能看菜吃飯了，沒別的辦法了。”
詹姆斯想了想，說，“郭先生，我建議你和俞永安先生好好談一談，他的背後有華夏聯合銀行支持，你知道這家銀行實力很強勁的。俞先生要的是利潤，請他幫忙聯系華夏聯合銀行，也許你能從那里拿到一筆緊急貸款。”
俞永安肯定願意，華夏聯合銀行肯定願意，因為有錢可賺，這倒是個好辦法……
“詹姆斯先生，我現在讓人過去，麻煩你抓緊時間在下班之前落實資金。”郭太瑞說。
“我這邊沒問題。”詹姆斯沒反對，本來就是預留額度，在他這個位置上，按照正常程序走就是了，出于對大客戶的優待和良好的私人關系，把正常流程的時間縮短到一個小時之內也不算什麼。
詹姆斯知道，赴英投資計劃是李半城和三大家族一起搞的，四家都在匯豐銀行這里拿到了不同的預授信額度，現在郭家要提前使用，實際上意味著郭家放棄了赴英投資計劃。
匯豐銀行是英國的銀行，背後有濃濃的英國政治背景，因此才會大力支持四大家族赴英投資計劃。
按理來說，詹姆斯英國阻止或者拒絕郭太瑞提前使用預授信額度，起碼要通知李半城，但是他偏偏沒有，反而給郭太瑞出了主意，這個行為顯得很反常。
郭太瑞迅速把詹姆斯的建議琢磨了一下，然後大步走進了俞永安的辦公室，開門見山地說，“俞董，我同意溢價25，但是希望你給我一個月的付款期。”
“郭前輩，這種生意就是快打快，我頂多給你保留三天，超過這個時間我可能就要考慮別的買家或者考慮自持了。”俞永安沒有同意。
這在郭太瑞的意料之中，他坐下來，說，“目前我還有大約7億港幣的缺口，只有一個辦法能滿足你的條件。”
“請說。”俞永安沒那麼盛氣凌人了，這個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就是生意，沒必要大動肝火。
郭太瑞說，“希望你能幫助港基地產從華夏聯合銀行那里獲得7億港幣的貸款，這筆錢用來回購你手里的港基股份。”
“7個億也不夠啊。”俞永安皺眉說。
事到如今，郭太瑞已經不去想什麼赴英投資計劃了，命都沒了半條，還投資個屁，在香港畢竟經營了幾十年，無疑比去陌生的英國要好得多。
“實不相瞞，為了赴英投資，港基地產獲得了匯豐銀行給予的2億美元預授信企業貸款額度，我已經全部動用了。”郭太瑞沒有藏著掖著了，因為沒意義了。
俞永安恍然大悟，“這樣的話資金就夠了，你還能留幾個億港幣把港基股份的股價往上拉一拉。”
“好，這個介紹人我當了，我現在就給高健先生打電話。”
說了幾句，俞永安把手機遞給郭太瑞。
電話那頭，高健爽朗地笑道，“郭先生嗎？我是華夏聯合銀行的高建，情況我都知道了。港基地產是香港地產集團中的優質企業，你想從我這里拿一筆貸款，歡迎啊，哈哈，我非常歡迎港基地產成為我行的大客戶，7億港幣的緊急貸款沒有問題。”
郭太瑞對高建的爽快很意外，不動聲色地問，“利息方面……”
“比匯豐給你的低百分之十，郭先生，這是我們華夏聯合銀行給您的專屬優惠，您還滿意嗎？”高建好像在揮手豪氣地說。
郭太瑞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不等他繼續問，高建說，“不用我說，郭先生您也知道，這種額度的貸款肯定是要有抵押物的，港基地產就拿所持的中環天字一號地塊權利抵押，不需要用其他建成的或在建的資產。”
又是一個優待。
“郭先生，沒別的問題的話可以派人過來辦手續了，太陽下山之前肯定能辦好，我們的效率比匯豐銀行只快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