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剛回到新風縣，就听到了兩個消息。
第一個消息是公安局已經把勞文拘傳了，已經向檢察院申請逮捕令。縣里支持，而且前面姚遠已經查實了部分事實，要辦他不難。
第二個消息則是個壞消息，新風縣計生工作嚴重落後于其他縣，受到了市里的點名批評。
計生局局長李慶和姚遠被叫到了縣長辦公室，鐘廣達很嚴肅地談了半個小時，和上次一樣把姚遠留下來，苦口婆心地說，“小姚，你要查勞文和當時分管超生工作的副局長，我支持，他們的有些做法的確是過了火，再怎麼著也不能扒老百姓房子，也不能把八個多月大的胎兒活活給……”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口了，長嘆一口氣，鐘廣達語重心長地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可是計劃生育是國策，這項工作完成不好，其他工作做得再好，也是要被一票否決的。”
姚遠說，“被全市通報批評，幾乎所有人都感到羞恥，但是我感到自豪。計劃生育是國策沒錯，但是對于如何落實這項政策，我有不同看法。一定要罰款嗎，一定要把人家肚子里的孩子打了嗎？”
“我看不是的。老百姓為什麼要多生多養，其根源就在于生活太苦了，多一個人就多一個勞動力。而不是許多人認為的因為多生孩子所以改變不了落後貧窮的面貌。鐘縣長，只要把經濟搞上去，讓更多的老百姓致富，計劃生育工作就更好做。”
鐘廣達苦笑著說，“你這個理論我不敢苟同，多一個人多張嘴，人口猛增，社會資源跟不上，生出來簡單，怎麼養？怎樣教育？生病了怎麼辦？”
“所以要搞錢，想盡一切辦法搞錢，政府有了錢就可以提供更多的社會資源，老百姓手里有了錢就能養活更多的孩子。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他們對生活質量的要求也會越來越高，對孩子的養育要求也會水漲船高，到時候你鼓勵老百姓多生孩子他們都不願意。”姚遠反駁道。
鐘廣達一愣，泄氣了，擺擺手說，“我說不過你，武書記和我都非常尊重你的意見，你就告訴我，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姚遠說，“計生工作只宣傳不處罰。”
“什麼？”鐘廣達大吃一驚。
姚遠說，“超生罰款本來就是縣里坐收坐支，縣里現在又不是沒有錢，計生局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宣傳上，讓老百姓自願少生優生，政府只引導不處罰。”
他示意鐘廣達听他說完，繼續道，“我這次去香港談了好幾個項目，這些項目進來之後，新風縣財政兩年後翻上兩番是沒問題的，既然資金不緊張了，何必做這些讓老百姓戳脊梁骨的事，會遺臭萬年的。”
“至于如何向上級交代，這個我也考慮過了，一方面頂著壓力，另一方面在人口統計上做點工作。一些地方就是這麼干的。兩年後新風縣的經濟上了新層面，老百姓口袋里有了錢，如果還有人生四五個孩子，再做一些經濟上的處罰也不遲。老百姓本來就窮，你罰他再多的錢有什麼意義，扒了他房子有什麼意義，只會引起社會矛盾。”
姚遠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看法。
鐘廣達愣愣地看著姚遠久久不能言語。
好一陣子，鐘廣達問，“小姚，你考慮這個問題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實話說，當時主動要求去計生局工作，是不是早就做好準備了？”
“嗯。”姚遠承認了，道，“我有兩個理由。第一，從長遠來看，我國早晚會進入老齡化社會，不出二十年，政府鼓勵甚至補貼，老百姓也不願意多生孩子，因為我們都低估了我國經濟發展的速度和未來的規模。”
“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社會經濟的發展，一定有相當一部分人會落後，當他們發現養育孩子的成本越來越高，他們甚至都不願意結婚，而恰恰這個時候我國社會步入了老齡化。”
“第二，因為計生工作引發的沖突和矛盾太多了，說句不好听的，這是讓人斷子絕孫的工作，我在回龍鎮的時候調研過，只要一提起計生辦，老百姓都是恨得直咬牙，恨不得把計生辦的人碎尸萬段。”
姚遠搖了搖頭，“我研究過國務院出台的計生政策文件，里面從來就沒有提到要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來做計生工作，說得最多的是宣傳引導。只是具體到了落實時，層層加碼，以任務指標的方式下來，逼得基層不得不采取這樣那樣的手段去完成。鐘縣長，你家里也好幾個兄弟姐妹，設身處地地想一想，這樣干計生工作行嗎？”
一番話說得鐘廣達陷入了沉思。
這樣的話從其他人口里說出來，鐘廣達是沒有興趣听的，就算听了也不會往心里去。
但是這是姚遠說的，鐘廣達就必須要引起重視。
如果這是一場交易，那麼姚遠的條件就是更多的項目，他要換取的是鐘廣達在計生工作上對他的支持，支持他的方式。
鐘廣達當然想到了這些，姚遠不相信憑幾番話就能說服他，他也不相信，歸根結底是要實實在在的東西。
如果不支持姚遠，在招商引資這塊他肯定會消極，而且一定會想其他辦法繼續頂著壓力按照他的理念來進行計生工作。
鐘廣達非常為難。
他說，“小姚，我必須向武書記匯報，這件事太大了。你和我一塊去吧，我先問問。”
他給武書記的辦公室打電話，武書記正好在，于是立馬和姚遠過去了。
姚遠把對鐘廣達說的話又說了一遍，身為女人的武書記感觸更深，正如姚遠所料，她非常認真地考慮了起來。
“武書記，您一定知道永安集團，香港有名的大集團，亞洲最大的服裝貿易商。這次去香港我有幸見到了永安集團董事長俞永安先生，他會在近期抽時間過來考察，計劃投資建設一個能夠容納一萬名工人的服裝生產園區，總投資可能會高達5億港幣。”姚遠拋出了重磅炸彈。
他沉聲說，“經濟先行，武書記，計生工作上哪怕有點瑕疵，也掩蓋不了我們新風縣在經濟建設上的成績的。”
武儀還在沉思，鐘廣達就忍不住問，“小姚，確定嗎？能確定嗎？”
萬人工廠，5億港幣的投資，鐘廣達對此已經沒有概念了，只知道這個項目一旦落成，起到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
可以說，靠這麼一個項目就能摘掉國家級貧困縣的帽子。
姚遠很肯定地點頭，“基本能確定，咱們新風縣的優勢就是有充足的勞動力，新路修起來之後和省城的距離更近了，地理位置也很好，俞永安先生沒有理由不投資的。”
鐘廣達已經傾向于支持姚遠了，這麼大的投資，為計生工作挨批評挨罵算什麼？
不出所料，武儀緩緩點了點頭，同意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