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點出頭,姚遠和林小虎連夜趕回回龍鎮,從縣城到鎮上有三十多公里,開車再快也要半個小時,路太爛,寶馬越野車也跑不起來。
林小虎晚上沒喝酒,穩穩地開著車。
姚遠回憶著此前林小虎側面調查到的一些有關于鐘廣達的情況,點了根煙,放下車窗,吹著帶著熱氣的風,緩緩說,“鐘廣達擔任縣交通局局長將近十個月了,從之前的情況來看,他是想做實事的,奈何一直無法打開局面,說句不好听的,他這個局長差不多被架空了。”
說著遞了根煙給林小虎,幫他點上,林小虎單手開車,左手夾著煙胳膊搭在車門上,抽了口,道,“幾個副局長都是本地干部,交通局又是全留友分管的,鐘局長的日子不好過。”
“交通是大問題,就看這位老鄉有沒有魄力了。”姚遠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事情總歸是要鐘廣達自己去做的。
林小虎說,“縣里要是直接要求把錢打縣財政賬戶上,咱們真的硬扛?”
“這是下策,得想個辦法才行,官大一級壓死人啊。”姚遠無奈地說。
林小虎說,“我有個想法。”
“說說。”
林小虎想了想,道,“鎮政府和茶師傅飲料公司成立一個工程預算小組之類的臨時機構,把工程款接管起來,由這個領導小組按照進度直接和施工隊、材料供應商等結算,勞務費這塊可以由鎮里和農民工進行結算。以企業為主導,鎮政府起輔助作用,實際上做主的還是你。”
姚遠眼前一亮,“小虎你可以啊,這個辦法不錯。”
“不過要說服徐鎮長,他要是不同意的話,也難辦。毛峰和金尊那邊肯定沒問題。”林小虎說。
“我和徐鎮長談,他應該會同意。”姚遠又抽了口煙,說,“你有沒有覺得毛峰和金尊這二人太好說話了,我們提什麼他們幾乎都答應,回頭你查一下,看看他們是不是和我們有什麼關系,是不是基層公司的關聯公司或者合作伙伴之類的。”
你才想到啊!
林小虎一笑,道,“我早就查過了,毛峰和金尊的背後是東南實業,祁俊廷幫助他們解決企業擴大經營的資金問題,他們到回龍鎮投資。不然你以為招商引資這麼容易啊,回龍鎮這麼多年,不是沒有人這麼做過,可是最後都失敗了。”
“我就知道!”姚遠長嘆一口氣,“我還以為是我的個人魅力和回龍鎮優厚的投資環境的原因。”
林小虎笑道,“就知道你會失落,不過換個角度想,春風集團所屬企業觸角遍布全國,你刻意不找自己的公司,我覺得不現實。”
“很糾結啊,一方面想證明自己的真實本事,不想依靠以前的成績來烘托現在的努力,另一方面又急切地想改變山區經濟落後的局面,唉。”
姚遠緩緩搖著頭說,擺了擺手,“對了,東南實業是什麼公司?祁俊廷是誰?”
林小虎無語了。
企業太大也不是好事,作為大老板搞不清楚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企業什麼企業叫什麼。
“二級公司,是遠大集團控股的合資公司,一開始做鞋帽衣服什麼的,現在好像多元化發展了。祁俊廷……好像是股東之一。”林小虎說,“資產規模不是很多,應該有個十幾二十億吧,不過對毛峰他們來說就是龐然大物了,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林小虎知道的情況都不多,同樣是因為下屬企業太多,他也只能臨時抱佛腳進行了解。
姚遠又是一聲長嘆,無語了。
行駛到前不著店後不著村的路段了,轉過一個彎,大燈橫著掃過去,忽然掃到了一個人影,林小虎下意識地踩了剎車,那人抬著手擋著眼楮往這邊看,竟是個姑娘。
這大晚上的怎麼會有女孩子在路邊瞎轉悠呢?
背著個書包,像是學生。
二人很默契,同時推開車門下車,這麼做的好處是,如果遇到伏擊,對對方來說就是兩個目標,在對方無法判斷哪個才是伏擊目標的情況下,能夠爭取一些時間,避免被各個擊破。
林小虎摸了摸腰間快槍套的手槍,警惕地向四周掃視著。他不但跟姜勇學習過警衛技巧,在跟隨姚遠轉入政府機關工作之前,在公安廳接受過一個多月的針對性培訓。
安全問題顯然是不需要擔心的,在他們的車停下來不到二十秒,又一輛一模一樣的寶馬越野車在後面停了下來,那是陳超帶領的警衛小分隊,只要姚遠出門,他們一直在暗中警衛。
不過,他們顯然是過分小心了。
沒有其他人,只有車前這個背著書包的約莫十四五歲的扎著馬尾巴的小姑娘。
姚遠打量著馬尾巴姑娘,背著手皺眉問道,“小姑娘,大晚上的你這是要去哪里,你是哪個學校的?”
剛剛發生了劉春菊被拐案,姚遠非常重視這方面的問題。
馬尾巴是個膽子大的,正面對著姚遠和林小虎,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毫不畏懼地看著姚遠,很不屑地說,“你是誰啊,你管我是哪個學校的!”
姚遠面露詫異,仔細看著小姑娘,有點眼熟,發現還是個美人坯子,高高挑挑的,發育得不錯,有點像陳法蓉,不過脾氣卻是不小。
“我是回龍鎮副鎮長姚遠,你是回龍鎮人?這是要回家是嗎?”姚遠又問。
馬尾巴姑娘一愣,上上下下打量著姚遠,“你是姚遠?你是假冒的吧?”
姚遠越發奇怪了,笑著問,“你認識我?怎麼會認為我是假冒的?”
林小虎忽然說,“你是龍五吧?”
馬尾巴姑娘更愣了,看著林小虎,“你認識我?”
林小虎和姚遠對視一眼,姚遠頓時樂了,他也看出來了,眼前這位小姑娘是龍家老ど龍五無疑了,難怪看著這麼眼熟。
“你和你二哥、四哥長得很像,隨你母親。”姚遠笑道。
姚遠不止一次去過龍家,龍爹個子不高,一米七左右,在男人里面屬于較矮的,龍媽則有一米六七,在女人里面屬于較高的,龍家五個孩子,老大和老三隨父親,個子不高但敦實,老二、老四、老五隨母親,都是大高個,龍四個字最高,足足一米八。
眼前這位龍家老ど身高起碼有一米七,超過了她母親許多,正在上初中的她可能還會拔個頭。
在大龍村里,龍家的經濟條件相對較好,勞動力多,否則也交不起計生罰款。
姚遠說,“上車吧,我們送你回去。”
龍五猶豫著。
姚遠笑道,“怎麼,你還不信我是姚遠?不錯,以後保持這個警惕性,不過現在你必須上車,我送你到派出所,你四哥在派出所值班,讓他送你回去。”
現在不是詢問龍五為什麼會徒步回回龍鎮的時候。
對方知道自己四哥在派出所上班,看來真的是姚遠無疑了,龍五想清楚這一點,一下子就笑了,道,“你真是姚遠啊,我听二哥四哥說有個副鎮長叫姚遠,很年輕,沒想到這麼年輕,你是高中畢業就參加工作了嗎?”
這妮子還是個自來熟,膽子大得很。
她顯然是沒有坐過小汽車的,不知道門怎樣開,姚遠給她拉開車門,她直接邁開腿上車,頭頂磕了一下,惹得姚遠直笑。
再次上路,姚遠道,“我以為全鎮人民都知道鎮里來了個大學生干部。”
“對對對,你是大學生,我想起來了,不過你看上去好年輕啊。”龍五連珠炮似的說。
坐副駕駛的姚遠回頭看了眼,黑暗中龍五的眸子閃著清澈的光,心里感嘆一句,青春真好啊。
龍五兩個手抓著駕駛座椅和副駕駛座椅,腦袋從中間伸出來,好奇地看看中控台,又看看前面被大燈照得雪亮的路面,說,“姚鎮長,你今年多少歲啊,我听人說你才二十歲,是娃娃鎮長。”
姚遠樂了,道,“娃娃鎮長,是說我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吧,我是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你算嘛。”
龍五真的就掰著手指頭算了起來,說,“六歲上小學一年級,小學六年中學六年大學四年,十六年,那你是二十二歲,才二十二歲啊,那也很年輕啊!”
“我和你三哥同齡,你三哥的兒子都三歲了,所以說我不年輕了。”姚遠笑道。
龍五哼了一聲,說,“現在都提倡晚婚晚育,三哥也真是的,那麼早結婚干什麼,法律規定男性結婚年齡是二十二周歲的。”
農村人結婚早,十七八歲結婚的人比比皆是,只是因為常年于田地之間勞作,很多人的外貌顯老。
姚遠頗為驚訝,“你還懂法啊,不錯啊。”
“我都初三第二學期了,很快就中考了。”龍五驕傲道,忽然想到年輕的副鎮長是大學生,縮了縮腦袋,“不過比不上你,你是大學生。”
姚遠哈哈大笑,覺得這個小姑娘裝作大人模樣的樣子很可愛。
如果把一個人的前二十年分成花季和雨季,那麼初中階段就是花季,真真正正的無憂無慮,正值情竇初開的時候,開始憧憬愛情,開始憧憬未來,到了高中階段,隨著高考的臨近,壓力越來越大,又因為身體發育進入了關鍵時期,身心受到影響,隨著學識的增長,多了一些憂愁,多了一些痛疼。
生于80年代的人,在人生的前面的三十年需要經歷的更多,且往往都是變革,教育改革、醫療改革、體制改革,影響整個80年代生人的人生。
當他們上學的時候,正值教育面臨產業化的當口,高昂的學費讓家庭不堪重負。當他們十年寒窗考上大學之後,國家不再分配工作,自主擇業成為了新聞關鍵詞,而此時,九年義務教育終于開始真的免學費教育了,他們卻錯過了這項福利。
總算是在社會站穩了腳跟,到了該娶妻生子的時候,卻迎面撞上了房地產市場最火熱的時候,對高昂的房價望而卻步,耗盡兩代人的積蓄總算是在城市之中有了棲身之處,又馬上面臨著養老養兒的重擔。
于是他們越發的寡言少語,為人處事越發的小心謹慎,把過往的情書鎖緊抽屜,把刻入骨髓的初戀深埋心底,像老黃牛一般默默不聞地工作。
正如那句話,這些人還沒死去,只是沉默地扛起了社會的重擔。
生于70年代的姚遠,第一次和龍五這個年齡的人聊天,從她身上看到了80年代生人的樂觀,也聯想到了他們未來要面對的殘酷現實,唏噓不已。
身處社會變革時期,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而在新社會的形成過程之中,注定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如下崗的50後、60後,再如被割裂的80後,似乎只有70後僥幸逃過,可縱觀這段歷史,誰又能說70後幸運呢?
要做些什麼,必須做些什麼,這便是姚遠從政之後的想法,那種緊迫感越來越強烈。
聊開之後也快到鎮上了,姚遠忽然問,“小五啊,你怎麼這個時候往家里跑,今天不是周五。”
周日下午到校,周五下午下課之後回家,是在縣城中學求學的鄉鎮子弟一成不變的生活。
龍五撇撇嘴,小聲道,“想回就回唄。”
直覺告訴姚遠,這小姑娘肯定有事。
“是不是有什麼事,跟我說說,我可以幫忙。”姚遠道。
龍五哼了一聲,“感情的事誰也幫不了我,哎呀你別問了,大鎮長怎麼比我們秀花還多事。”
林小虎忍不住笑,還沒有人哪個女人敢這樣和姚遠說話。
“你是想說我八卦是吧,行,那我不問了,我讓你四哥問你,必要的時候讓你二哥問你,你二哥就在新學校工棚。”姚遠說。
龍五頓時急了,“別別別,千萬不要告訴二哥,姚鎮長,你听我說,我沒什麼事,就是想回家看看,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二哥好不好,我們也聊這麼長時間了,我感覺挺投緣的,那我們就是朋友了,你不能出賣朋友吧?”
“哈哈哈……”
姚遠和林小虎忍不住大笑起來,明明還青澀著,卻竭力扮成大人模樣,這大概就是青春吧。
“好端端的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龍五皺眉,緊咬著銀牙。
姚遠收起笑容,道,“既然咱們是朋友,那你是不是該向朋友傾訴一下你面臨的煩惱?朋友嘛,本該互相傾訴。”
“知己才是……”
龍五撇撇嘴,“不過跟你說說也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