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陽是林小虎的小學同學，張陽上初中畢業後參軍入伍，退役後進入了公安局工作，現在已經是市局重案隊的隊長，也叫刑偵大隊大隊長，專門負責重大案件。
林小虎小學畢業就上體校了，兩人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沒有再見過面了。之前寶馬汽車向市局捐贈了一批帕杰羅越野車，林小虎負責送過去交接的時候，和張陽重逢，這才重新搭上關系。
所謂富在深山有遠親，得知林小虎是跟著姚遠工作，張陽非常熱情，經常和林小虎聯系，林小虎也樂意有一個公安局的朋友，有事沒事聚在一起喝頓酒，就這麼把關系維系起來了。
查到唐慧在西海糖廠的歷史之後，林小虎找張陽了解唐安、劉義堂貪污受賄一案的詳細情況，發現同事落網的還有時任財會科科長吳偉。
林小虎記得姚遠說過，這個吳偉原本是要利用姚遠母親張桂芬住院期間做假賬，嫁禍給張桂芬。上一輩子吳偉就得逞了，那起官司打了十年，雖然最終沉冤得雪，但也生生拖垮了姚家。
張桂芬的文化雖然不高，但卻是有二十年會計經驗的老會計，她是能看出賬目的貓膩的。
想起這件事情，林小虎認為，要徹底查清楚這里面的情況，詢問吳偉是最合適的，所有的賬都要從他手里過。
而吳偉是被判了十一年。
提審室里，吳偉臉色茫然，畏懼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林小虎，又看了看張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張陽抱著胳膊站在林小虎身邊，冷冷地說，“吳偉，我是市局重案隊的，現在找你了解一些情況，你要如實回答。”
“報告政府，我肯定如實回答。”吳偉下意識地站起來。
張陽指了指他，“坐下。”
“是，政府。”吳偉連忙坐下。
林小虎拿出筆記本打開，拿出筆擺出記錄的姿態，問，“1987年，西海糖廠計劃引進國外的先進設備，當時你的財會科科長，西海糖廠計劃使用多少資金引進先進設備？”
“政府，我，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這都判下來了。”吳偉愁眉苦臉地唉聲嘆氣。
服刑快一年了，吳偉也認命了，沒有了剛進來時的那種不甘。
張陽猛地一拍桌子，吳偉被嚇了一跳，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張陽厲聲說道，“問你什麼回答什麼！不能有遺漏不能有錯誤！”
“是，是，是，政府。”
吳偉抹了把冷汗。
林小虎拿出煙來遞了一根過去，給吳偉點上。
吳偉點上連續抽了三口之後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他說，“當時西海糖廠創匯很厲害，梅花牌大量食用糖出口歐美國家，尤其是片糖，最高峰的時候是1984年，那一年就出口創匯了六千萬美元，在當時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
“1986年的時候，王建國擔任廠長不久，他提出引進國外先進設備，西海糖廠當時用的設備基本上是五六十年代的甦聯產品，已經遠遠跟不上當時的出口需求了。”
“大概是經過一年左右的醞釀和討論，1988年初，上面批準西海糖廠動用一個億美元的外匯引進國外設備，從壓榨到包裝，基本上包括了整個生產工序。”
林小虎打斷吳偉的話，問，“一個億美元都花光了嗎？”
“沒有。”吳偉搖頭說，“王建國在連接了幾個國家的產品之後，認為全線引進太貴，他建議挑選重要設備進行引進，預算不超過五千萬美元，其他不太重要的設備則委托國內廠家進行研制，采取國內外結合的方式，這樣以來可以為國家節省五千萬美元的外匯。”
林小虎問，“王建國提出建議後，都有誰持反對意見？”
“唐慧，唐安，還有幾位廠領導，廠領導班子會議的時候，大部分人都堅持全部引進的，外匯已經批下來，沒理由不花，大家都是這麼想的。不過王建國背後的關系比較硬，最終縣里還是同意了他的建議。”吳偉說。
林小虎道，“也就是說，最終用于引進設備的外匯是五千萬美元？”
吳偉想要點頭稱是的，卻是猶豫了一下，“好像也不對。”
“吳偉，你都進監獄了還給我吞吞吐吐？有什麼話都說出來！”張陽繼續唱黑臉，厲聲說道。
吳偉連忙說，“不是不是，政府，我沒有吞吞吐吐，就是，就是有些事情我不敢確定，怕說出來政府查實了安我一個亂扣帽子的罪名啊……”
“都說出來，就算是說錯了，我們查出來之後，也不會怪你，相反，你如果檢舉立功了，搞不好能減刑。”張陽說。
他倒不是亂說，服刑期間表現好自然是可以減刑的，只不過那不歸公安局管，歸司法和法院管。
“是是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部說出來。”
吳偉沉思了一陣子，說，“其實最終花掉的是六千多萬美元，當時壓榨車間的支立原提出，多花一千多萬美元能夠讓壓榨車間的產能提升一倍。提升成品的產能，首先要提升壓榨車間的效率，因為壓榨是第一道工序，只有壓榨的效率提上去了，後面的生產速度才有提升的可能。”
“那幾年西海糖廠的食用糖出口太火爆了，二位政府，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去糖廠看看，很多職工家里都有彩電，幾乎都是當時省里給的指標，創匯多省里很照顧，當時一台十四寸的進口彩電賣三千多塊，好多職工眼都不眨一下就買了。”
林小虎把一杯水遞給吳偉，吳偉哈了哈腰，雙手捧起來喝了口，繼續說，“當時廠里認為，多花一千多萬美元要不了半年就能賺回來，這筆生意是劃算的。所以最後是追加了一千多萬美元增加了采購。”
“哦對了，那一千多萬美元是西海糖廠自己的錢，當時因為要和外國公司做生意，省里向上面申請了一筆自主使用的外匯常備著。當時引進設備具體花了多少錢我記不住了，但肯定是六千多萬美元。”
張陽忍不住說，“七八年前就能每年創匯幾千萬美元，可是工廠卻越來越差直到資不抵債破產清算，吳偉，錢都跑你們口袋去了吧？”
“冤枉啊政府，我已經坦白了，我前前後後就收了三十多萬華夏幣，我真的沒有拿到外匯。”吳偉都嚇傻了，急聲說。
林小虎擺了擺手，道，“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說清楚，自然不會冤枉你的。我問你，當時負責引進設備談判的，是不是唐慧？”
“是，全廠只有兩個人懂英語，一個是唐慧，另一個是技術科的陳技術，陳技術只是普通干部，唐慧當時是副廠長，所以談判都是唐慧負責。”吳偉說。
林小虎問，“這麼大一筆生意，難道省里沒有人出面？”
“有，有的。”吳偉說，“省里有兩個領導參與了談判，他們是有翻譯的。不過，唐慧最了解情況，基本上是以她為主導的。當時我是管錢的，所以也參與了談判。”
林小虎問，“德國曼斯公司是怎樣拿到訂單的？舉行招標了嗎？”
“有，當時作為一個典型來抓的，學外國人搞公開招聘，德國曼斯公司的報價最低，產品質量和性能水平也是相對較高的，而且是當年量產的產品。”吳偉說。
林小虎突然問，“唐慧和德國曼斯公司是什麼關系？”
“啊？唐慧和德國曼斯公司……他們應該沒關系吧？”吳偉不太確定地說，急劇地回憶著，神情有些古怪。
林小虎又問，“各競標公司的出價都有誰知道，唐慧知道不知道？”
“肯定知道。”吳偉下意識地說，想了想，又道，“我是猜的，你想啊，她是具體負責這件事情的廠領導，標書都是她看了之後再翻譯給其他廠領導的，她肯定知道的。”
林小虎再問，“你還記得德國曼斯公司是什麼時候遞交標書的嗎？是不是最後一個？”
“這……”吳偉回憶著，眼楮慢慢亮起來，“對，對對，對沒錯，德國曼斯公司是最後一天的下午遞交的標書，我想起來了，當時都準備開會討論了，德國曼斯公司那個假洋鬼子才急匆匆的過來交標書。”
林小虎皺眉，“假洋鬼子？”
“哦，就是原來是華夏人，後來移民走了，好像，好像是新加坡還是馬來西亞國籍，記不清楚了。”吳偉說。
林小虎強烈感覺到馬上要觸及當年的內幕了，他沉聲問，“你還記得他叫什麼名字嗎？”
“叫……叫什麼真記不住了，是外國人名字，所以我們私下里都叫他假洋鬼子，他祖籍是咱們南港，也是因為這層關系，廠里綜合考慮下來才選了德國曼斯公司，起碼原來是一家人，靠譜一些。”吳偉說。
又是一個關鍵的信息。
林小虎不動聲色地把這些信息記下來，道，“你再好好回憶一下這個德國曼斯公司的情況，你是財會科長，又是這麼大一筆交易，不可能沒印象，好好想想。”
吳偉躊躇了起來。
張陽恰到好處地冷笑一下，他審訊經驗豐富，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吳偉肯定還隱瞞了一些事情。
他明白吳偉的顧慮，沉聲說道，“吳偉，你的罪已經判下來了，我這麼跟你說吧，就算你貪污的錢比判決書上的多，也不會重新判你，這個你可以放心。我剛才也說了，如果有立功表現，我會給監獄寫證明，這對你減刑是有幫助的。”
黑臉的語氣緩和了，吳偉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臉，長吁短嘆起來。
林小虎也不催促他，又給他點了根煙，說，“不著急，好好想想，比如唐慧和支立原這對夫妻當時是什麼情況，這個德國曼斯公司又是什麼情況。或者我提醒你一下，德國曼斯公司是比較有名的糖業機械生產商，但是，當時你們有沒有查過，你們接觸的德國曼斯公司，是不是真的德國曼斯公司？”
“嗯？”吳偉一愣，“政府，您是說，中標的德國曼斯公司不是真的德國曼斯公司？”
林小虎反問，“這就要問你了。”
吳偉沉思起來。
若不是姚遠提醒，林小虎也想不到這種可能性。
林小虎沉聲說，“產品是德國曼斯公司的，不代表和你們交易的是德國曼斯公司。按照招標規則，你們當時應該要對所有參與競標的公司進行資質審查的。”
“負責審查的是唐慧……”吳偉回憶著說，眉頭深深皺起，“這麼說，當時唐慧的確有些奇怪，她和德國曼斯公司的接觸是比較多的。可是，如果是假冒的，省里的專家應該會發現的啊？”
林小虎沒有接話，而是合起筆記本，道，“吳偉，關于德國曼斯公司的情況，你再好好想想，過幾天我再來找你。我在管教那里給你留了點煙和吃的，回頭管教會給你送過去。”
“謝謝，謝謝政府。”吳偉連忙道謝。
林小虎起身，道，“你家里我也送了些錢過去，你兒子那邊我也去看過了，小伙子學習搞得不錯，很給你長臉，好好表現，爭取減刑早日回家團圓，明白嗎？”
吳偉愣住了，淚水一下子就飆了出來，彎腰道謝，“謝謝政府，謝謝，謝謝政府！”
“好了，跟你說的事情不要忘了，好好想想，這是你立功的機會。”張陽說。
吳偉擦了一把眼淚，說，“政府，有個事不知道能不能說，我不太確定，但是總覺得很奇怪。”
“說。”張陽下意識地看向林小虎。
果然還有事。
吳偉擦干淨眼淚，說，“當時的會計師，就是廠總經濟師，叫方國正，他好像對德國曼斯公司中標不滿，開會的時候和唐慧等人吵了一次。沒過幾天，方國正就因病去世了。”
“我總覺得方國正的死不像是因為生病，之前從來沒有听說他有什麼重病。不過，政府，這只是我的猜測。”
林小虎重新打開筆記本，拿起筆，“把事情從頭開始說一遍，不要遺漏任何細節。”
“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