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5日,姚遠一大早就出發,坐班車轉公交來到了市政協大樓,附近找個早餐攤花了一塊錢吃了一碗豆腐花和一根油條,然後在大樓前面的樹蔭下就地坐下等待。
物價上漲是明顯的,前兩年五毛錢能吃一碗豆腐花和一根油條,今年則需要一塊錢。邁入了九十年代後,人們普遍感覺許多東西都貴了,工資不夠用了,雙職工家庭也明顯感覺到支出在增加,而收入沒有變化。
提高工資標準的呼聲日益高漲。
陸陸續續的有車開進政協大院,桑塔納最多,其次是212吉普,最後是v31帕杰羅。後一種都是大領導的專車,副廳級領導和實權正局級領導。姚遠看到最後進入大院的是兩台豐田s132,也就是第八代皇冠,這年頭里絕對的c級豪車,碾壓此時的奔馳。
顯然是市里兩位大佬的專車。
姚遠慢慢的整理著七零八落的記憶,從中日建交到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南港地區都是日系車的天下,其中有大量九十年代進口的日系車留存下來,這是個非常大的市場。
比如v31帕杰羅,要不了幾年,這款車會成為南港地區公務用車的絕對主力,從市領導到鄉鎮領導,不是帕杰羅就是皇冠。
1993年,本地汽車廠會以ckd模式生產多款日本車、歐美車,這對姚遠來說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現在是1991年12月份,剩下滿打滿算一年多的時間,必須要盡快完成前期的準備工作。
姚遠冒險采取空手套白狼的機會倒騰進口白糖,正是因為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了。
兩輩子加起來活了將近六十年,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可是身處這個處處充滿機會的時代,他那顆青春的心依然無法安靜下來。
趁等候余鐵力的個把小時里,姚遠給自己做了一次心理上的整理,起身抖了抖有些發麻的雙腿,拍了拍屁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粗布工衣。
余鐵力開著v31出來,姚遠大步走過去拉開車門上車,往五公里外的農行去。
“怎麼穿我們管理局的工衣,你從哪弄的?”余鐵力打量著姚遠。
這一身是農場管理局干部的工衣,一般職工是沒有的。
“廢品站淘的。”姚遠說。
“你就瞎掰吧。”余鐵力搖頭,也不說什麼了。
真是從老頭的廢品堆里找出來的,當時看著還挺新的就留了下來,沒成想今天派上用場了。
到了農行門口,姚遠說,“余大哥,麻煩你等我幾分鐘。”
“我不著急,你先辦好你的事。”余鐵力擺著手說。
姚遠徑直來到高健的辦公室,開門見山地說,“高行長。”
“你怎麼來了,不是說了嘛,有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高健說。
姚遠笑道,“不是貸款的事,今天正好配領導過來開會,就順便過來看看你。對了,抵押品核查沒問題吧?”
高健的注意力卻是被“陪領導過來開會”這幾個字吸引住了,起身給姚遠倒了杯茶,笑著說,“應該沒問題,不過正常程序是不能少的,七十萬不是一筆小數目。”
他注意到姚遠的工衣,揚了揚眉頭,“小姚,你是農場管理局的?”
姚遠笑了笑,沒搭這一茬,而是說,“程序當然不能少,但是呢,一樣的程序可能要走一天,有時候可能需要一個月,甚至一年,對吧?”
言外之意高健听出來了,還不是領導一句話?
不咸不淡地聊了幾句,一杯茶沒喝完,姚遠起身擼了一把袖子露出塊金表,看了眼時間,說,“我得帶司機去接領導了,高行長,我等你好消息。”
說著擺擺手走了。
“我送你。”
高健送姚遠下樓,親眼看到姚遠上了v31,再一看車牌號,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可不是不識貨的,這個車三四十萬一台,整個南港地區只有五礦、農場管理局、港務局這些分分鐘能影響地區gdp的大企業單位的大佬才配的專車,這個車剛上市,有錢都買不到,還得有渠道。
連市長都還坐的桑塔納。
再想到姚遠那身干部工衣,還有那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金表,高健就都腦補好了,暗暗道,“難怪這小子膽子這麼大!”
他想著心事回到辦公室,心一橫,拿出貸款合同簽上字,拿起來找行長簽字去了。
姚遠戴的那塊金表是冒牌貨,是鍍銅的,但也不是便宜貨,賣一百多呢,但也絕不是什麼貴重首飾。他老爹前兩年獲得縣里的五一勞模,獎品就是這塊表。老爹當珍寶一樣收藏起來,姚遠偷偷拿出來裝場面了。
“我不著急,我送你回家吧。”余鐵力抽著煙把著方向盤說。
姚遠猶豫了一下子,說,“送我回學校吧。”
“行。”
v31風馳電掣地來到了西工大校門,姚遠執意就校門外下車,余鐵力只能听他的,約好了過幾天一塊喝酒,二人揮手道別。
西海工業大學原是機械部直屬的機械工業學院,後來移交給地方,歸教育部直屬,部屬大學的級別沒有變,是排名前列的重點工科大學,校長的行政級別比南港市長還要高一級,妥妥的副部。
這所學校規模不大,在校學生區區五千多人,就考取難度來說,比清華北大這些頂級學府也不遑多讓。姚遠若不是西海縣高考狀元,想要進這所學校還是有點難度的。
西工大之所以牛,是因為從該校畢業出來的學生,大部分都分到了國家部委工作,在本地人眼里,那可就是在“朝廷中樞里當官”,是北京干部。只有少數相對差一些的學生才會分到大央企大國企以及下面省市里去。
盡管不再歸機械部了,機械部也早都不存在了,但是該校的牌子依然很堅硬,是機械工業這個行業里的黃埔軍校。
姚遠上一輩子就是從該校畢業後分配到了大央企下面的研究所工作,單位後來幾經變遷,研究所變成研究中心,再變成研究院,一路升格,他也從普通技術研究員成為了主任級研究員,手底下常年握著幾十個億的研究經費和好幾個國家級研究項目。
再過幾年,高校擴招之後,西工大也避免不了,短短幾年時間里建了四個校區,在校學生人數達到四萬多人,分配制消失在歷史長河之後,該校也就逐漸沒落了,淪為二流工業院校,再現輝煌已經是2020年後的事情了,可惜再也回不到曾經的巔峰狀態。
可惜可嘆。
信步沿著主干道行走,兩側高大的椰子樹隨性而長,記憶中的畫面與此時所看到的畫面重合,姚遠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時代之間的巨大差距。
“叮鈴鈴∼”
一輛女式自行車從後面過來,姚遠往路邊靠,自行車在姚遠前面停下,騎車的女子著無袖連衣裙,豎著馬尾巴,腳下踩著一雙小白鞋,戴一頂淡黃色的小草帽,草帽上還有一個蝴蝶結,姚遠眼前一亮。
女子下車回頭,一笑。
姚遠頓時站住腳步,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