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臨時搭建起來的軍帳中，塵岳見到了唯一被涼軍生擒的燕國重臣︰
納蘭族族長，納蘭敬。
根據錢子默的說法，這位納蘭敬本可以逃掉的，但他愣是組織起了數干軍卒斷後，掩護慕雲蒼瀾撤退，這才被涼軍給包圍了。
大戰快結束的時候，錢子默和肖尚文兩個家伙帶著兩三干大涼龍騎準備追擊慕雲蒼瀾，就是被納蘭敬給堵住了。
整片戰場的燕軍都在潰敗，唯有納蘭敬還在組織兵力抵抗。
這時候還有誰會說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
而且在被抓之前，納蘭敬的手里還握著一把彎刀準備自盡，被錢子默一腳給踢開了。
第一次見面，兩人都在互相打量著對方。
納蘭敬還是那一身青衣素袍，雖然袍尾有些髒，但明顯整理過，神情輕松，姿態平穩，看著並不像一個階下囚。
塵岳頗為詫異，納蘭敬這個名字他也听聞許久了，沒想到真如傳言那樣是個標準的文官。
不論是氣質還是衣著，都很像中原人士，渾身上下看不出半點草原人的風格。
怪不得能培養出納蘭亭燁那種城府極深的文人兒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久聞王爺大名，今日終得一見，也算是了卻一樁心願了。”
納蘭敬淡淡的開口了，一雙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到什麼慌亂、畏懼之色。
似乎早已看淡生死。
“納蘭族長嚴言重了。”
塵岳平靜的說道︰“族長的大名本王早就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族長氣宇軒昂，臨危不懼，倒是令人佩服的緊啊。”
“臨危不懼？呵呵，王爺說笑了。”
納蘭敬自嘲似的搖了搖頭︰
“剛剛拔出彎刀被王爺麾下一腳踢翻的時候可是狼狽的很啊∼”
錢子默踹了納蘭敬一個大馬趴，那場面，納蘭敬這輩子也就經歷了這麼一回。
塵岳啞然，沒想到這位納蘭敬還自己揭自己的短。
有趣的很。
納蘭敬沒有去管塵岳的臉色，只是自顧自的說道︰
“王爺起于微末，當初不過武關一小卒，征戰十年，儼然成為天下最有權勢的人。
經此一戰，只怕王爺在這天底下的對手只剩隴西宇文了。”
塵岳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納蘭敬的目光暗了一下，喃喃問道︰
“王爺可否直言相告，我燕國這一戰損失如何？”
塵岳看了納蘭敬一眼，心平氣和的說道︰
“實話實說，各軍的戰報還沒有統計出來。
但是本王可以告訴你，申屠龍伏、慕雲隆盛、蒙力台、徒單霖盡數戰死。
你們的八旗主力，應該十不存一了∼”
涼軍自然不可能將燕軍殺得一個不留，多多少少會有逃離戰場的，只不過真正的主力精銳都被涼軍打垮了。
就算燕軍戰後能勉強收攏起一些潰兵，這些嚇破了膽的軍卒也無力再與涼軍交手。
塵岳的話音剛落，納蘭敬的心髒就驟然縮緊，呼吸明顯急促了許多。
他知道己方輸了，沒想到輸得這麼慘。
失去了八旗主力，五族的精銳也幾乎打光了。
申屠龍伏、慕雲隆盛，一位位往日的戰友，大燕朝堂的中流砥柱都死了。
損失慘重啊。
大燕一國，再也無力和涼軍抗衡。
納蘭敬嘴角苦澀︰
“數十年的辛苦毀于一旦，涼軍之強，王爺之勇，天下無人能及。”
從納蘭敬掌權開始，就在幫著慕雲蒼瀾統一草原，掌管全軍的後勤調撥。
這麼多年來，他是看著燕戎一步步走向強盛，又眼睜睜的看著他衰落。
納蘭敬目光深邃的說道︰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並不希望看到燕軍馬蹄南下。
中原地大物博，確實是好地方。
但這不是草原人能吞的下去的，一場兩場的勝利不代表能徹底統治。
但君是君，臣是臣，為人臣子，應該做到臣子的本分。
除了輔佐陛下一統天下，我不該提出異議。”
納蘭敬默默的述說著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
雖然他與慕雲蒼瀾有些政見不合，但大軍必敗之時，納蘭敬還是毫不猶豫的主動留下來斷後，甚至不惜犧牲性命。
忠臣啊∼
塵岳只听，不說。
“好了，就說這些吧。”
納蘭敬微微一笑︰“若是他日王爺能夠一統天下，希望能給草原減少一些戰爭與殺戮∼”
塵岳平靜的點頭︰“會的。”
納蘭敬瞟了一眼塵岳腰中所配的北涼刀，苦笑道︰
“說到底我還是個文人，怕疼，王爺就賜我一杯毒酒吧∼”
納蘭敬沒有祈求活路，一心求死，他的兒子納蘭亭燁活著離開，對納蘭敬來說，足夠了。
塵岳看了納蘭敬許久，沒說出什麼勸降的話語，只是輕輕的彎腰行禮，緩步退出了軍帳。
褚玉成幾人圍了上來，好奇的問道︰
“王爺，聊的怎麼樣？”
“也是個可憐人。”
塵岳看了一眼寂靜無聲的軍帳，淡淡的說道︰
“給他一杯毒酒吧，好生安葬。”
“諾！”
……
“嘎吱嘎吱∼”
軍營門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行軍隊列和馬車正在緩緩駛來。
虎豹騎、赤焰軍、白雪衛、奔雷騎、左騎軍。
一面面顏色各自，滿帶血腥氣的軍旗在風中微微飄動。
薛天率領的數萬大軍終于從馬嵬坡一線趕回來了。
塵岳帶著褚玉成等一眾武將親自在營門口迎接，目光肅穆。
騎軍默默前行，氣氛略微有些壓抑。
馬車上裝著的是陣亡同袍的遺體，被簡陋的篷布覆蓋著，隔著老遠就能聞到濃郁的血腥味。
戰是打贏了，可有多少將士再也回不來了。
其實篷布下蓋著的尸體很多都是殘肢斷臂，很多人根本就湊不出一具完整的遺體。
薛天、薛猛、燕弘毅等一眾武將停在了大營門口，齊刷刷的翻身下馬，抱拳沉喝︰
“末將參見王爺！”
塵岳眼眶泛紅，托著薛天的肩膀道︰
“免禮，諸位將軍，辛苦了。”
一排領軍主將幾乎人人帶上，薛猛到現在都沒找到一件干淨的衣服穿，還是著上半身的打扮。
沒有這幾萬將士在馬嵬坡拖住燕軍八萬主力，哪來的一場大捷？
塵岳的目光緩緩掃過行軍隊列，喃喃道︰
“大軍休整兩天，拔營啟程，回北涼！”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