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南天坐看萬古

第222章 國破山河在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火鍋粉多加醋 本章︰第222章 國破山河在

    “先生!”

    李長青從許三有的聲音中听出了某種不祥。

    許三有微微一笑,拍了拍李長青的肩膀,示意他繼續向前走,過了這座橋,就可以看到梨花巷,穿過梨花巷,渡過淨月潭, 就到望江樓了。

    “對了,我一直沒有給你說我以前的事情吧?”

    “先生請講。”

    李長青目光停留在許三有的頭頂,那里熾白奪目,如同落入人間的大日,即使周圍風雨如晦,但是也能夠洞明乾坤。

    怪不得許三有今日有所不同, 他似乎走上了一條不同尋常的道路。

    不過孤陰不長,孤陽不生,至陽至剛, 也預示著一條絕路。

    許三有看出了李長青的隱憂,毫不在意地笑道,“我如今年近七十,也算是古稀之年,有什麼好值得你操心的。”

    他抬頭望向北方,望向燕南,“我少年聰慧,青年得志這些往事自然不用多言,我說的乃是當初人生一大憾事。”

    “三十年前,文帝初即位,效武帝之功,巡九邊,阻于洪河堡,失燕南之地,而我當初就是文帝身邊的中書郎。”

    李長青啞然,他突然有種荒誕不羈的感覺,原來天下雖大, 也不過一掌之間, 人世因果,相互糾纏,全部都會聚集在一起。

    “阿古烈夜發十萬道兵,烽火七十二座,直取燕南,與此同時,文帝因為好大喜功,深入腹地,大周不得不派精兵大將營救,因此錯失了阻斷大蒙南下最好的時機。”

    李長青斟酌了一下,“當初先生是因為保護文帝才使得紫府破碎?”

    許三有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混雜著雨水從溝壑縱橫的臉上流淌而下,“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治《孟子》,怎麼會顛倒主次?”

    “額。”李長青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答。

    “當初天後親自來援,我向天後請命,想要馳援燕南,你猜天後如何回復?”

    李長青能夠想象當初的局勢,為了救拖累全局的文帝,大周已經錯失了良機,如今再強行馳援燕南,只會被大蒙牽著鼻子走。

    用兵,生死之事,存亡之禍。

    天後絕對不會在當時茫然出兵,放棄燕南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不過放棄燕南,听上去似乎簡單,但是燕南之地啊。

    李長青來這個世界這麼久,自然听過當初燕南慘狀。

    屠城三日,火燒百里,女子配軍妓,男子過車輪者斬。

    青史昭昭數言語,道不盡,黔首心酸淚。

    “天後是如何回復的?”

    “國破山河在。”

    國破山河在!

    李長青眺望京華,神色微怔。

    國雖破,但山河仍在,後人不忘前恥,自然能夠收復舊河山。

    他轉頭看向許三有,蔚然嘆息道,“看來先生未曾按照天後的吩咐。”

    許三有笑道,“你可是覺得我當初可笑?去燕南葬送了自己的前途,現在老來空在這龍口渡嘆息。”

    李長青肅然說道,“天後當初的選擇,雖然正確,但也是為君者無奈之舉,先生當初孤身前往燕南,想救黎民于水火,舍生取義,我如何能夠笑之?”

    許三有目光凝視了李長青一會兒,然後繼續向前走,說道,“事實是天後是對的,她老人家總是聖明無過。”

    “不過我仍然心有不服,我忘不了當初到達燕南之時,京觀上堆積的人頭麻木的眼,我忘不了婦孺慟哭的哀嚎,我忘不了那城牆燃燒的灰燼。”

    “你說天後當初若是直接發兵燕南,不救先帝,會不會是更好的結果呢?”

    李長青在心里苦笑,許先生這是魔怔了,在這個君權世界,大周的天後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先舍棄自己的國君,丈夫,去救黎民百姓。

    即使天後當初想這麼做,她也調不動文武百官。

    許三有看到李長青的苦笑,明白他的想法,自嘲地摸了一把鼻涕眼淚,“所以天後聖明,但是我卻不認同她的聖道。”

    “我從燕南如同喪家之犬一樣逃回來之後,就一直蝸居在這龍口渡,我在思考自己的聖道,同時也想要將自己的道路傳承下去,直到我遇到了你。”

    “我?”

    “對。”許三有雙眼發亮,“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民者,人道之本,上民之道,如諸子百家,定禮明先河,中民之道,如青史列國,匡社稷乾坤,安四海升平,下民之道如你我,人道相傳,薪火不絕。”

    許三有說出這句話之後,整個人越發燦爛,一縷縷無形的‘人氣’從龍口渡四方匯聚于此,仿佛一道從地面上升騰的白虹。

    “人道相傳,薪火不絕。”

    李長青認真地點頭,對許三有鄭重一禮,“今日得老師教誨,願拜為師。”

    許三有受了李長青一禮,然後擺了擺手,“我垂垂老朽,如何能夠再教你,不過是心有不甘,將自己的希望抱負強加在你身上罷了。”

    許三有指了指眼前風雨飄搖的龍口渡,“眼前局勢,和當初燕南相若,我不想要再當一回喪家之犬,長青,你可能守住這龍口渡的黎民百姓,不讓他們成為昭昭青史的幾行言語?”

    李長青哂然一笑,伸出五指,抓向遠處風雨如晦的天空,“不過是幾條不成器的蛟龍,學生伸手擒之。”

    “好,好!”

    許三有撫掌大笑。

    隨後他拉著李長青,在晦澀的風雨中好好地游覽了一遍龍口渡。

    “城隍街前的黃記茶鋪早上賣的頭湯面甚是爽利,長青你之前忙于修行,肯定沒有吃過。”

    “淨月潭每逢中秋詩會,花艇游弋,同時會選出中秋花魁,也算是我龍口渡的一大盛會。”

    “秋榜之後,鶴鳴書院會舉行鳴鹿宴,長青你詩詞天授,必然能夠力壓群雄。”

    ••••••

    許三有帶著李長青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說。

    李長青突然有些恍然,他來到龍口渡這麼久,似乎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里的一切,沒有將這里當做自己的歸宿,如何能夠明悟聖德薪火相傳之道。

    即使是自己建立的落霞鎮,也不過是‘工具’,但聖德是道路,是自己能夠堅定不移,為之舍棄一切的人道之路。

    谷

    而許三有,對于龍口渡的一點一滴他都了若指掌,這讓他如何能夠舍龍口渡而去?

    當兩人走到望江樓之時,望江樓的老板桐娘居然冒著風雨,等候在門前。

    她今日穿著莊重的宮裝,插著暗金色的鳳釵,看到許三有先是一禮,然後說道,“如今聖德昭彰,沒想到是許先生今日頓悟,我望江樓當蓬蓽生輝。”

    許三有看到桐娘,嘆息一聲,“沒想到桐娘也沒有走啊。”

    他知道桐娘跟腳為何物,桐娘今日留在這里,就說明她已經做下了和自己相同的決心。

    桐娘淡然一笑,“這龍口渡,我待的時間可比許先生長多了,怎麼可能比先生你先走一步?”

    許三有大笑道,“今日同道在此,當飲一杯。”

    桐娘親自將兩人引上了頂樓,然後親自下去取酒,讓許三有單獨和李長青說話。

    憑著欄桿,許三有回望李長青,狂風拂面,烏黑的發絲帶著青年人的張揚在風中隨意飛舞,“當初我與長青相遇,我倆指物言詩,但那場賭局仍未結束,我尚有好符,不知道長青可有好詩?”

    李長青拱手說道,“先前學生耍了個小聰明。”

    “如何是小聰明?”

    “那些詩詞都是學生從書中學來的,當初見先生的時候,因此說自己‘滿腹經綸’。”

    許三有愕然,回憶當初場景,大笑著說道,“這小聰明好啊,不然我如何與長青結緣?”

    “我倆以千古詩詞相聚,如今以千古詩詞相散,也是一段佳話。”

    李長青眼中涌出一抹悲哀,許三有紫府破碎,根本承受不了更進一步的機緣,但是如今他自悟聖德,就像是自燃的蠟燭,外力根本無法挽救。

    那白虹貫日之相,既是許三有成就大儒之兆,也是他自滅之兆。

    所以今日許三有才能夠神而明之,近乎與龍口渡這方天地交融為一,瞬間覺察到自己的回歸。

    而許三有如此選擇,顯然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實力’,想要為自己之後與海龍宮的爭斗增添幾分勝算。

    許三有目光聚在李長青臉上,收斂笑意,“若以‘修身治國平天下’為題,長青腹中經綸,可有絕句?”

    “自然是有的。”

    李長青認真點頭,“有位大儒張載曾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先生覺得可以破題否?”

    許三有撫著狂風中的胡須,如同品嘗美酒,慢慢品鑒這橫渠四句。

    隨後他重重拍著欄桿,“如此賢人,未能一唔,實乃大撼,但今日有听此絕句,卻又是大幸,真是讓人悲喜交加啊。”

    許三有目光重新落在李長青身上,落在他腰間金色的葫蘆,“四德匯聚,獨缺聖德,殊為不美,長青,可借寶劍一觀?”

    許三有伸出手掌,他原本干涸的肌膚此時每一道皺紋中都滲透出熾白的光輝,晶瑩如玉。

    李長青猶豫了半晌,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聖德機緣居然會應在這里,若是自己早一點將計劃告訴亦師亦友的許先生,他或許就不會走到這一步吧?

    許三有平和的聲音從熾白的光輝中傳出,“若是沒有長青,我今日也會這樣選擇,長青何須自責?明悟聖道,乃是我自求之路,孟子曰,舍生取義,今日才知一二。”

    李長青將腰間金色的葫蘆取下,雙手遞了過去。

    許三有撫摸著葫蘆,朗聲道,

    “檻前滾滾紅塵浪,世間悲歡離合人。

    寒雪傾覆舊燕南,驟雨蹉跎老狂生。

    山河破碎猶今在,社稷飄搖若往昔。

    且為君拭寶劍塵,下斬蠻夷上捉蛟。”

    “我輩讀書人,自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舍生取義,薪火相傳,雖萬死猶不敢忘。”

    許三有一字一頓,每一字都在刺破呼嚎的風雨,如同鶴鳴一般直達遠方的天際,一圈一圈在雲霄中蕩漾開來。

    銀白色的雷霆從天而降,就像從霄漢之中生長而下的火樹銀花。

    ‘轟’‘轟’‘轟’,接連三聲,如同神明擂鼓一般,將天地映照得雪白一片。

    連滾滾的波濤之聲都被壓了下去,一道白虹從望江樓直射青天,烏雲破開,金燦燦的暖陽,照耀而下,將龍口渡披上一層金色的薄紗,淡淡的紫霞籠罩遠處青黛色的山巒。

    李長青怔怔的看著龍口渡的山河,看著鱗次櫛比在陽光下閃耀的青黛瓦,一時間竟然有些出神。

    “很好看是吧?”

    前去取酒的桐娘不知道從何時起就會來了,她打開酒壺,走到許三有之前站立的地方,將美酒傾倒進依舊洶涌的溟滄江。

    “今日失一同道矣。”

    李長青認真地點頭,“確實很好看,今天才發現。”

    他靈台之上,一朵白熾色的蓮花綻放,山河開闢,人道聳立,仿佛是袖珍版的龍口渡,一草一木,縴毫畢現,人影綽綽,演繹眾生百態。

    “許先生求仁得仁,道長也不必過于傷感。”

    桐娘安慰道。

    李長青點頭,“火行靈君何在?”

    一道赤紅的火光從虛空中點燃,身穿神袞服的火行靈君出現,頭戴琉璃冕,自身仿佛一輪金燦燦的大日,讓一旁喜好火行的桐娘都忍不住後退一步,驚呼道,“太陽真火?”

    李長青取了面前神光內斂的金皮葫蘆,遞給火行靈君,“你取這葫蘆去陣前斗將,若是海龍宮蛟龍敢上前,必叫他們知曉人道傳承,薪火不絕。”

    火行靈君神色凝重,認真地說道,“領老爺法旨。”

    ••••••

    鶴鳴書院,何九章望著貫穿龍口渡青霄的白虹,撫摸著身邊翠竹,悵然嘆息。

    溟滄江上,崔溟滄將面前的美酒倒入滾滾長河當中。

    龍口渡城樓上,楚當河驚訝地看著烏雲散盡的青天,直到周圍人提醒道賀,才反應過來。

    幽深的城隍殘域中,昔日龍口渡城隍盧橫江看著遠處刺目白虹,心中隱隱不安,用秘法卜算天機,但奈何如今劫氣混亂,天機術數根本無法成卦。

    猶豫再三之後,他立馬做出決定,將城隍殘域盡快聚集到李長青手中,否則遲則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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