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可以仔細地瞧見，叔叔端著酒盅的手在听見這句話後輕微地一抖，清澈的酒水在狹小的杯口中不斷蕩起漣漪，可緊接著，叔叔就將酒盅“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聲音之大就連嬸嬸都唬得一跳。
“咋們老路家，祖上也是闊過的。”
男人酡紅的面色上顯露肆意的笑容，胡子拉碴略顯粗糙的模樣不知何時染上了些許得意。
“為什麼這麼說，我的曾祖，也就是你的高祖，當初可做過清朝的五品武官，穿的官服背後圖案為熊補，其朝冠頂飾為小藍寶石，上頂瓖嵌水晶石，吉服冠用為水晶石頂。”
叔叔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盡力模仿著高官坐于轎中四平八穩而官威自顯的神態，得意的像一只開屏的孔雀，連路明非也不由微微驚詫，原來他還真她娘是官宦子弟出身。
可惜他不了解，在當時那個入品多如狗、紅頂滿地走的動蕩割據年代，五品武官，只能算是一個極為尷尬又不算起眼的存在。何況到如今都已將過百年。
“歷史上的明治維新學過沒有，洋務運動了解不？你高祖，就是洋務運動後由官家出錢，最早出洋留學里的那批人物之一。”
叔叔給自己夾了一筷子魚肉剔了骨刺細細咀嚼著，豪氣干雲的模樣好似已經不將自己身旁坐著的母老虎放在眼中了。
“這麼牛？”
路明非不由自主地想回房間抽出自己的歷史書課本，從那一群留洋合影紀念的舊照片里找出自己的祖宗來。
“那可不？只可惜曾祖當時是接受秘密任務外派出國，所以沒有留下照片紀念。”
路谷城的臉上又不由露出遺憾，畢竟能出現在那張照片里的，最後好些都是如詹天佑、唐紹儀、蔡紹基等各領域內的大佬人物，哪怕放到現在來講，也好歹也給他老路家留個吹噓的資本。
“那後來咋回事？”
路明非忽然聯想到自家的處境，一拍大腿就察覺到不對勁，他們老路家祖上好歹也是出過能人的啊，怎麼現在混成了這般模樣？
扯旗造反？不對，當時就算時局動蕩，外有各國列強欺凌，內有太平天國起義，清政府的統治力還是相當強的。再說被抓住以後也是全家砍頭，株連九族。
“花花世界迷人眼唄，當時李鴻章去美國考察，不也被人家的鋼鐵大廈，蒸汽輪船所折服？再說當時人家社會風氣就已經開放的不行，瑪麗蓮•夢露的白裙再用手遮也掩不住白花花的大腿根。”
路明非丈二摸不著腦袋的時候，路谷城撇撇嘴，又給自己斟了杯酒。
在那個年代，不是所有人都抱著憂國憂民的堅定信念去出國留學的，還有很多人是抱著避難又享福的心態去的，被資本主義情調腐朽在所難免。
盡管叔叔表示的雖然隱晦，可路明非最後還是听懂了，娘希匹的，他老路家祖上竟然出了個投機分子，被美國人的糖衣炮彈所收買了。
“听留學回來的人說，他後來就留在了芝加哥的勞什子學院任職了講師還是教授，反正再沒有回來過，就連封信也沒有。”
叔叔不無惆悵地嘆了口氣，繼續喝酒吃菜。
難怪以前路明非不問，他也從來不拿這件事在子佷輩面前吹噓，五品大官雖然好，可這種拋妻棄子，一人在海外享福的，難免會給後輩做不好的榜樣。
“不過自己的父母好像也已經出國十余年了吧？”
路明非轉念一想，原本激憤的神情有些黯淡，他望著在自己面前醉醺醺的，一口一口小酌的普通中年男人。原來他老路家拋妻，哦不，棄子是有優良傳統的，像他叔叔這種耙耳朵又顧家的男人，才他媽是基因突變。
“明非啊，你以後可不能和你高祖學，你說美國有什麼好，那些個金發碧眼的比基尼美女有什麼好留戀的。美人關是英雄冢啊！”
男人無不長嘆，又拍著男孩的肩膀道。
“要多跟你叔叔我學，叔叔當年也號稱是玉樹臨風美少年，誠實可靠小郎君。一大批的小姑娘喜歡我，結果都被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叔叔你當年收藏的碟片我可都是看過的，上街的時候猛盯人家漂亮女孩大腿看也是被嬸嬸打過的，還有上小學偷偷寫給隔壁鄰居家小芳的情書，我也在儲物間的舊櫃子里翻出來了……”
路明非在心里不屑地碎碎念叨。他覺得自己叔叔能安分守己到如此地步無非在于兩點。
第一，是有賊心沒賊膽，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財，你這兩樣都沒有，偏偏長得又還普通，就算去了美國也是給人刷盤子的命。
第二，家有悍婦，為之奈何？為之奈何。
“你以後去了美國可不許這樣。”
叔叔有些醉意地嘟噥著，像是告誡，又像是叮囑。
“你放心，明非這孩子是我們看著長大的，老實顧家，就和你當初一樣。”
嬸嬸難得一旁附和地笑著。
“別說是叔佷關系，你們倆個站一塊，就說是父子也沒人質疑。”
嬸嬸在心里吐槽著，可就是因為如此，她反而對路明非沒有太多戒心。要真是如他小叔子那般聰明睿智，她更怕路鳴澤受了欺負。
“嗚……”
小胖子此刻正面懷悲戚地吞咽著食物，窗外的煙花爆炸聲此刻就像夕陽出嫁時的禮炮，重重錘在他的心里。
在他的腦補下，兩人宛如成為了羅密歐與朱麗葉、唐伯虎與祝枝山，不對，是梁山伯與祝英台那般的神仙眷侶，只是在邪惡的家族勢力阻撓下，兩人始終不得相見。
其實嬸嬸還是看錯了，路明非這小子與他叔叔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就像路谷城生平最好吹噓，和狐朋狗友們找個茶廳一坐就能揮斥方遒，氣吞萬里如虎，然後閑侃侃一個下午。
路明非則有些蔫壞，你讓他當著眾人的面吹噓，他不一定敢。但是你讓他套個馬甲，在網絡上發言，路明非立馬就哼哼地振奮起來，什麼只恨晚生八百年，天下英雄誰敵手之類的話他也敢說。
這種性格吧，高情商講點叫文聊界學霸，語聊界苦手。低情商點講就是鍵盤俠，什麼鍵來！仙之巔，傲世間，有我鍵盤就有天！還有什麼我有一鍵可開天門，我有一鍵可斬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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