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垂楊柳,挽盡離人愁。
這排柳樹看上去也有些年頭了。
上邊的枝杈截了又長,終于被頗具匠心地裁成了一道天然的拱門。
霧氣從早到晚不曾停歇。
就飄蕩在地面上,將這數十里的道路點綴得如同是人間仙境。
只是倘若真的置身其中,卻又平添幾分陰冷潮濕的氣息。
“伙計,來壺粗茶。
再來點瓜子。
哦,對了。
茶水要溫一些的,不必太燙。”
白袍青衫的少年走到道旁茶肆的角落里。
在伙計的招呼下落座。
御劍飛行了好一會兒。
拂面而來的冷風將他的臉上都吹得有幾分干澀。
體內靈氣短時間內也需要調整一二。
更重要的是。
他已經快要接近目的地了。
所以自然應該如過去習慣性去做的那樣。
這茶肆里人還挺多,總共十二張桌子,每一張幾乎都做了些人。
而每一個人都是埋頭吃著自己的東西。
沒有半點熱鬧。
像這種道旁茶肆,若是換做其他地方,那可是最熱鬧的了。
唯獨這里如此安靜,倒是讓人覺得有些詭異了。
陰氣在蔓延。
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這里的每一個人都不自覺地心情低落,沒有半點開口說話的跡象。
至于這霧氣的源頭。
少年心里其實也有數——正是來源于這天地本身。
其實在剛剛來到這片區域的時候,少年就已經察覺到了這方天地的不同。
有一種如同是從盛夏瞬間步入寒冬的違和感。
根據手中監天司所提供的情報來看,平溪,以及其周圍的六座城池,構成了如今平溪王姬吉的主要領地。
在這片領地當眾,姬吉可以算得上是只手遮天——當然他並沒有這麼做。
他本可以享受這種待遇。
但身為平溪王的姬吉卻放棄了這種奢靡的生活。
甚至根據記錄來看,姬吉主動讓出了原本王府的位置。
將自己的王府建造在一處貧瘠的土地上。
卷宗有記載。
平溪王姬吉樂善好施,每年都會拿出自己一半的供奉去捐贈給那些生活困難的百姓。
在姬吉的名下有醫館、私塾、客棧、酒肆……林林總總。
其賺取的錢財近九成悉數交給了燕寧。
如此一位大公無私的好王爺,膾炙人口。
當然,這些僅僅是從書面上了解到的信息,至于事實如何,誰也不清楚。
據說從數十年前開始,姬吉的領地上就開始出現一些地方疾病。
雖說姬吉開設的醫館每年都有救濟,但那些疾病卻猶如附骨之疽一般。
每年都會被治愈至最後一個病人。
但每年也都會卷土重來。
為此平溪的幾個城都分外頭疼。
“小兄弟,您的茶水,還有瓜子。”
少年心里正這般想著,就听那店家伙計小跑著吆喝的聲音傳來。
一壺茶,一疊花生,正好落在他面前。
眼看著那伙計要走。
姬軒一把攔住了對方。
“這位兄台留步,在下有一些問題想問問你。”
“誒?那、那小兄弟您問唄。
只要是我知道的,絕對知無不言!
誒嘿嘿。”
那酒肆伙計笑著將手里的托盤夾在胳肢窩,兩只手在身前一個勁地互相揉搓著。
少年見狀,哪里還不知道這伙計打的什麼主意。
便將一枚錢放在了桌案上。
接著道。
“我看平溪氣候似乎挺怪的啊。
你們這兒白天也起霧嗎?
還有這……這麼潮濕,你們不會覺得不舒服嗎?”
“小兄弟外地來的?”
“嗯,我是外地來的。”
“嘿嘿,那……”
伙計的手在胸前揉搓得更頻繁了。
甚至那雙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少年,幾乎都要瞪出來了一般。
而少年也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手一翻,頓時從儲物戒里翻出來一塊玉牌。
沉重地落在桌上。
那伙計起先還是樂呵呵的模樣,只是當他看清楚了那塊玉牌上刻著的幾個字,當即面色就是變得一片慘淡。
“那、那個官……”
“兄台只要告訴在下答案,好處絕對少不了的。”
而少年仍舊是露出恬然的笑意。
他是官身,起碼取出這塊玉牌的時候,他就是官身。
就算他是初來乍到。
還是官身。
茶肆伙計奮力地咽了口口水。
那雙賊溜的眼楮一個勁地四下張望了一陣後。
一臉諂媚地俯下身來。
“大人您是有所不知,我們這兒出霧的天才是正常呢。
您若是去平溪那塊兒。
霧氣還要重!
據說那兒的霧氣重得,每個人臉上都得帶著絲帕捂住口鼻才能出來哩。”
“那麼嚴重的霧氣?
究竟是怎麼回事?
此地不是平溪王的屬地,他原意見到自己的屬地變成這副模樣?”
得聞此句。
這茶肆伙計可就不干了。
繼續壓低聲音道。
“這話可不能亂說!
王爺可是咱們的救星!
官老爺您不要覺得奇怪,這可是咱們這里的福報哩!”
“此話怎講?”
“若是沒有那濃霧,咱們可早就死嘍!”
听著這茶肆伙計的言論,少年臉上表情不斷地發生變化。
從最開始的狐疑,到困惑,再到釋然。
但最終,還是皺緊了眉頭。
“……嘿嘿。
大人您還有什麼想知道的盡管問。
小的知無不言。”
“你剛才也是這麼說的。”
少年冷哼一聲,將最後一枚錢甩在了桌上。
朝著伙計擺了擺手。
這伙計眼見這一幕,當即一把攥住了桌上的錢。
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而少年卻仍舊維持著眉頭緊皺的狀態。
在那伙計轉身離開的瞬間,少年分明感覺到對方身上正隱約傳來一種特殊的陰寒靈氣。
這伙計修煉的明明是陽間法。
年紀也不大。
在他的身上居然能顯露出陰寒靈氣,實在是有些不解。
而且那種靈氣從感覺上來看,似乎是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
……
穿過被霧氣彌漫的柳蔭長道。
再在官道上御劍飛行半日。
便到了目的地。
此間。
乃是霧氣的源頭。
哪怕是站在很遠的地方,遙望那座城。
都能看得見這有如並非人間產物的怪異。
一尊巨大的丹鼎懸在半空中。
鼎口被打開,從中源源不斷的霧氣向著四周彌漫開來。
如同是傾瀉而下的瀑布一般,將一整座城池悉數沒入了霧氣的海洋內。
霧之城。
這三個字當之無愧。
如今于眼前所陳列的巨大丹鼎,讓姬軒想起來一則關于平溪王的傳說。
傳說疫病開始在平溪流傳之初,正是平溪王借助陣法所鑄就的天地之丹鼎——其似虛非實、蒸雲煮月,煉就那天地之丹,以解這跗骨之毒。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正是那傳說中的鼎。
關于這口龐大丹鼎的記載,姬軒並沒有在監天司的情報中得悉。
“喂,小兄弟你看什麼呢,別杵著不走啊!”
“誒?”
姬軒將目光收回。
正看見身旁不知何時停靠著一匹馬。
馬上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嘻嘻,鄉下人進城頭一遭吧?”
馬上的少女掩嘴輕笑。
眉宇間毫不掩飾的嘲諷之色。
而那少年卻是皺著眉,輕咳一聲。
隨即向著姬軒抱拳歉聲道。
“師妹頭一次出山,心直口快,還請小兄弟見諒。”
“……不礙事,你師妹說得沒錯。”
姬軒也不惱。
只是淡笑著說道。
“對了,你們知道那座鼎的事情嗎?”
“鼎?什麼鼎?”
“呃……二位見不到嗎?這座城上的……”
“師兄,這個人是不是瘋了?
怎麼盡說些胡話。
我們別理他了,快些走吧!
要是晚了些,師尊該罵我們啦。”
馬上的少女臉上鄙夷之色更甚。
言辭也越發地尖銳了。
那少年見狀,也只得面露愁容地朝著姬軒拱了拱手,揚鞭遠走。
而姬軒本人則若有所思地盯著遠處那座城。
以及城上的巨大丹鼎。
或許只有他一個人才能看得見的,巨大的丹鼎。
“既然這里就是霧之城,那麼骸之國又是何處?”
最原始的那份信箋,在他看完的時候就被焚燒銷毀了。
但他依然記得那封信上,唯獨‘骸之國’這三個字,是特地使用了丹砂為墨。
看上去有些滲人的紅色,給姬軒留下了長足的印象。
骸之國。
這顯然不是一個好地方該有的名字。
一路上他也打听到了不少關于平溪王姬吉的傳聞,市井口中的姬吉,與監天司提供的材料中的姬吉相差無幾。
姬吉或許真的是一位賢王。
一位安于現狀、愛民如子的賢王。
……
等到了城門口的時候。
但見城牆上牌匾被淡淡的霧氣籠罩。
依稀可見‘平溪’二字。
而在城門口,除了一隊兵士正在檢查出入的人流外,還站著幾個特別的人。
他們手里舉著各種顏色的絲巾,在每一個入城的人面前走過,對每一個人說著同樣的話。
“小弟弟看著好面生呢,是第一次來平溪嗎?要不來買一塊姐姐的絲帕嘛~”
一個豐腴的中年女子站在了姬軒邊上,眉眼含情地朝著姬軒俯下身。
一股熱氣就呵在了姬軒的臉上。
這一幕讓姬軒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他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番。
雖說現在天氣尚涼,但女子早已穿上了一身輕薄的紗裙。
透過紗裙甚至能依稀看得更深入一些。
姬軒不由得揶揄一聲。
“你這絲帕……它正經嗎?”
“小弟弟不乖呀,居然說這種話呢。
這絲帕當然是正經的,不過小弟弟如果想要的話,姐姐這里還有不正經的哦~”
但見這中年女子把腰垂得更低,然後從胸間抽出一串絲帕來。
姬軒嘴唇微張。
用一種極為批判性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後。
嘆了口氣。
擺手道。
“算了吧姐姐,你這絲帕不夠大啊。”
“什——!”
這女子面色猛地一變。
還沒等她說些什麼,姬軒就已經通過了兵士的檢查,入了城內。
再看這女子面色越發陰沉。
眼眸中,更是閃現出幾分殺意。
……
“對我使用媚術?
呵。
沒有狐狸精那點天賦,還偏偏學狐狸精那套。
我睡狐狸的次數比你裝狐狸的次數還多。”
進了城後,姬軒鄙夷地朝著城門外的方向看去。
他自然是感覺到了背後傳來的殺意。
但卻絲毫不以為意。
畢竟……
“那麼,現在的我……才是姬軒。”
他手在臉上一抹。
人流中的少年,徒然便換了一副面孔。
徹底地成了另外一個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