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過去的記憶,他並沒有多少實感。
就像是鏡中花,水中月。
那種感覺就像是經歷那些的人並不是他自己,而是與他相似卻又不同的另一個人。
那個人從小無法吐納靈氣。
渾身經脈阻塞。
大夫說絕對活不過十歲。
他記得自己的父母知道真相的時候啜泣的模樣。
他也記得那兩個人哭著嚷著,要將他撫養到最後的模樣。
便是那樣孱弱的人,在剛剛記事的時候,被家里人丟掉了。
因為在之後三年。
他多了一個弟弟。
一個比其他來說,更加優秀的代替品。
……
沒有什麼是比大仇得報更讓人心情愉悅的了。
尤其是看著自己的仇人一步步走向毀滅。
無可挽回地衰亡。
最終連一句反抗的話語都無法說出。
“不過真的是沒有想到。
你居然還能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比較好奇,你究竟是如何掙脫神木道域的?
……嗯。
其實你究竟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已經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了。
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再問。”
在他的臉上難得顯現出驚詫的表情。
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這個人,顯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我還以為到最後見證這一刻的人只有我自己。
不過沒有關系。
多一個人分享我的喜悅,也未嘗不是一種歡愉。
而且我還沒有得到你的回復。
姬軒,我不得不承認,你是第一個在我預料之外的人。”
“你卻不是第一個讓我覺得麻煩的人。”
兩人的對話顯得有些干澀。
在那之後,便是短暫的沉默。
他看著這個意料之外的來客,看著對方將手指觸踫在腰間的玉劍上,然後又輕輕拿開。
黑色的果實從枝干的盡頭落下。
于半空中瓦解、孵化出異形的怪物。
長著倒刺的觸須隨著無規律的蠕動露出獠牙。
粘著粘液的丑惡翅膀支撐著那不成比例的身軀。
透著一股子邪性。
那些怪物朝著姬軒蜂擁而至。
卻在接近的瞬間,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砍成兩半,慘叫著墜落下去。
在那雙眼眸中,不曾有過絲毫活人的情緒波動。
而在姬軒的眼中。
對方正安穩地坐在一片由雪白的枝干編織成的御座上。
一只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里攥著一根木杖。
在對方的身後,無數根枝條、觸須結成了一個光繭。
其中似有什麼在醞釀。
許久之後。
姬軒終于站在了這個年輕人面前。
只是他的那雙眼楮卻自始至終都看著年輕人後面的光繭。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
‘鄴’的嘴角向上揚起。
到了這個時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
再做任何事情都已經無濟于事。
勝利,已經被他緊緊地攥在掌心。
“見識到了吧,這就是我們鬼天教的實力。
而我,我的存在對于鬼天教而言甚至不過是毫末。
若是我們有心想要覆滅這個國度簡直是輕而易舉。
現在只是一個開始,怎麼樣,加入我們,我覺得你沒有理由拒絕。
此地已經不再被你頭頂上的陣法所束縛。
沒有人可以再左右你的思想。
現在的你,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意志來選擇你的道路。”
他向姬軒伸出了手。
而姬軒向他拔出了劍。
“為、為什麼?難道你不知道鬼天教——”
“可是你並不強大。”
“誒?”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知道你能從中得到什麼。
但這場災厄最終會給靈王朝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有很多人會死在這里。”
“但這和你有什麼關系!你不是說過哪怕靈王朝毀滅了,他人的生死也與你無關嗎!”
是啊。
到底是為什麼呢?
姬軒說出剛才那番話的時候,心里微微地有些悸動。
剛才在空想幻庭中的那場夢境,並不是沒有任何收獲的。
或者說。
正是因為那場夢境,讓他突然感受到了某種欲望。
「請記住,我們曾經存在過。」
那是對生的渴望。
是對存在本身延續的渴望。
是作為一個生靈所與生俱來的,‘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哪怕知曉了末路,哪怕已經走向滅亡,也要存在下去的信念。
就算最後是以‘傳承’的形式。
就算意識已經不復存在。
先把對方的屁話放在一邊。
作為靈王朝的撫劍官,又是逍遙王之子,自然應該去救人。
若是不去救人,那麼等這些人死了,作為鬼師的他還得忙著引導亡魂歸入幽冥。
這不管怎麼想都是麻煩事。
而對于給他創造麻煩的人,姬軒可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因為我想要活下去。”姬軒忽然笑了,漸漸地,心中的明悟越發恍然,這只是一個粗糙的理由,甚至不能稱之為理由,他僅僅是想要動手而已,“而他們,這些人……也想要活下去。”
“夠了!”
鄴一聲怒喝,只見他的臉色終于是陰沉下來。
向著姬軒伸出的那只手收回。
隨後低下頭,從御座上站起了身子。
“姬軒,說實話,我很痛心。
可惜,實在是可惜了啊。
你明明有機會活下去,然後成為我們,卻偏偏放棄了這個機會。
我很痛心。
你知道你錯過了什麼嗎?
既然你拒絕了我,那麼——你也就和這個天地一樣,是我的敵人!”
話音剛落。
卻見對方身形驟然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落在姬軒的近前。
那根木杖筆直地朝著姬軒面門壓下。
說時遲那時快。
但見姬軒身形朝著側旁一個閃身。
木杖的影子便剛巧與他擦身而過,差之毫厘便要打在他的身上。
落在地上的瞬間。
只見一陣塵土飛揚。
那影子再次如同靈蛇一般死咬著姬軒不放。
眼看著姬軒節節後退。
鄴終于是放聲大笑起來。
他腳下的影子開始扭動,順著枝干一齊朝著姬軒奔來。
而彼時周遭枝干上黑色的果實落下,化作異形一齊朝著姬軒飛來。
“沒用的!這里的靈氣已經完全不同以往。
姬軒,你現在可還有本事——將此地靈氣再倒換一遍?”
“這倒是不必。”
值此千鈞一發之際。
姬軒探指成劍。
朝著身下那麼輕輕一劃。
但見一截枝干轟然斷裂,連帶著上面的某人影子也被截斷。
而影子的主人,鄴的面色徒然變得煞白。
片刻後一口殷紅的鮮血噴出,速退出數十步距離。
他瞪著姬軒的方向驚聲尖叫道。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為什麼你能在這里使用法術,難道你也不屬于這方天地嗎,不……不對!
你怎麼可能辦得到!
而且你的力量還是觀山神韻境。
在這不屬于此方天地的地方,你怎麼可能還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
“你剛才也說了,這里不在那個陣法之下……或者說在這里並不會被陣法監視到?
唔。
那我倒是有機會給你看個大寶貝。
是不是只要解決了你,這里發生的一切就都能恢復如初了?”
姬軒並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
真的要說起來,現在能使用這種力量,其根源還是得追溯到鄴本身。
若沒有對方的這一手,姬軒可得不到那些傳承。
更加不可能邁入這一步。
他冷哼一聲,一只手放在背後微微顫抖,那是剛才傷及對方的時候,鬼師的規則所留下來的些許反噬,他臉上帶著冰冷的笑容。
手在虛空中猛地一攥。
便看見天地靈氣在其掌心化作了實質,有如一把長劍。
這正是他煉化的那把靈氣劍。
斬靈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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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決我?
呵,你可不要小看我了!
我可是鬼天教七十二脈霧殿內門大師兄!
我的強大你根本就——”
就在鄴憤怒地咆哮的時候。
姬軒已經將揮動手中的劍,在他的身周開始浮現出一道道玄妙的符文。
而這些符文在他頭頂逐漸圍攏、化作一個光圈。
光圈之內,靈氣攪動。
將一切都侵染成極致的黑色。
而這光圈成型的剎那,在姬軒的身上便涌現出一股毀天滅地的氣息。
勁風吹拂。
這光圈就像是絕對的道理,不容任何存在靠近。
那些異形的怪物才剛剛觸及姬軒附近,便被散逸開的些微劍氣斬成了齏粉。
它們是毀滅的象征,曾經帶給過去的生靈絕望與痛苦。
但它們現今也終歸只是神木殘魂所留下來的記憶。
“你無法阻止我的復仇,姬軒——!”
而回應這一生咆哮的,則是姬軒那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的冷語。
“旭天劍陣,劫滅式。”
光圈落下。
卻並沒有壓向鄴的方向。
而是朝著不遠處那個巨大的繭飛去。
他的目的自始至終都不是鄴。
剛才所說的一切,全都只是為了這一擊而進行的鋪墊。
眼見這一幕,鄴的臉上終于顯露出幾分慌亂,也顧不得姬軒的存在,急忙朝著繭的方向飛馳而去。
但卻被姬軒將劍一橫,擋在了他的面前。
“滾開!”
“你剛才說你是誰?
鬼天教什麼殿的大師兄?
呵呵,心性也不過如此,只要解決了那個東西,你的算計也——唔!”
原本姬軒是想嘲諷幾句。
不過話才剛說到一半。
他的聲音卻突然戛然而止。
但見不遠處,光圈已經將繭攔腰截斷。
毀天滅地的力量散逸開來,卷起罡風。
冥冥之中,似乎能听見一聲憤怒的咆哮。
而在那繭的正中央,能看見一道猙獰的豁口,其中……有一抹殷紅正淌出來。
不用思考多久。
姬軒已經知曉里面有什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