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孤閆子的老道士看上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悲傷。
他的道童死了。
但他還是處事不驚地立身于堂前。
從其雙眸中根本看不出一點情緒。
宛如一尊石人。
姬軒也沒管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始閉目休息。
等著高不咎出現。
但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高不咎倒是沒等來,反倒是又有一個差人,將一青衫白裙的女子帶了過來。
“各位捕頭,這位是派來問詢情況的吳倩,吳前輩。”
這女子長得倒是英氣。
彎月眼,柳葉眉。
居高臨下地仰著頭,掃視了周遭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老道士。
原本有些囂張的氣焰竟是壓下了一些。
她柳眉輕挑,眉宇之間暗含殺機。
以責問的口氣道。
“我來這里是為了向你們討要一個公道。
十天前我們道宮里一位叫邱道元的弟子來這里探親。
可來到這里之後,始終沒有與我們取得聯系。
在四天前,他放置在道宮的魂燈滅了。
我們道宮的幾位長老對此事高度重視,所以派我來這里看看。
究竟是誰有膽量,竟敢挑釁我們道宮的威嚴。
以及……
你們監天司究竟要如何給我們道宮一個滿意的答復?”
仿佛針扎一般的目光。
落在所有監天司修士的身上。
大多數人都沉這一張臉,低下頭根本不敢去看那英氣女修的臉。
還有一些人只是茫然地看著那幾個捕頭。
他們竊竊私語,不時伸手對著那英氣女修指指點點。
一瞬間堂上就變得有些嘈雜。
“誒?邱道元是道宮弟子?”
“這事兒你知道不?”
“哪兒知道去,那孩子從小就聰明,但我還以為他是出去做生意了……沒想到居然是做了道宮弟子。
嘖嘖。
可惜了啊……要不然豐和縣里也算是又出了個名人。”
邱道元是道宮弟子這件事情,並沒有傳開來。
這關乎到道宮的面子。
同時也是因為高不咎不想將此事鬧大,特意留的一手。
甚至監天司內只有少部分人知曉邱道元的真實身份。
其實高不咎是打算私下里了結此事。
卻沒想到這個英氣女修來得如此之快。
剛出現就點破了邱道元的身份。
“要什麼交代,我們豐和縣雖小,也不是你一個道宮修士能隨意欺辱的!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嗎?
真當自己還在道宮不成,那小子死了你找殺了他的人去啊。
找我們監天司討要什麼交代,腦子有病我建議你去看看!”
“有人死在你們豐和縣,是你們守備不森嚴。
是你們監天司的失職。
如此重大的過失,萬死也難辭其咎!
再者說。
這不是又死一個人了?
哈!
你們監天司是干什麼吃的,居然連區區一村都護不住!
真是廢物!”
吳倩的臉上頓時便陰冷了下來。
怒聲責罵的同時。
一股直達內心的壓力籠罩而下。
這女修竟然是直接展露出自身修為,想要以靈壓使在場所有人屈服!
邊上的老道士絲毫不為所動。
只是閉著眼楮。
仿佛面前之事與他沒有一點影響,也與他無關。
便在這時。
一道聲音悠悠傳來。
“根據靈王朝律法,有監天司玩忽職守,情節嚴重的。
需革職查辦,罰俸祿最高十載。
視其職位、過往政績,可從重或從輕處理。
這其中也沒寫明非得要了某個人的性命。
這位吳道友,來討公道確實是你們道宮的權力,但其中不包括隨意決定他人的生死。
你這般做,是逾越了。”
那靈壓頃刻間消散一空。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落在說話之人的身上。
原本閉著眼楮的老道士。
在這一瞬間突然睜開了雙眸。
直勾勾地盯著那個方向。
卻是姬主簿翹著二郎腿,手里攥著一本書卷。
頗為閑散地歪著頭,目光稍稍落在那英氣女修的身上。
吳倩原本是來興師問罪的。
這會兒也正在氣頭上。
叫罵的當口被人打斷,心中積怨一下子傾瀉而出。
冷笑著道。
“你又是誰?”
“主簿而已。”
“主簿?
呵。
區區主簿,也配和我說話,知道我是誰麼,你——”
“吳道友。
你是道宮離脈弟子,也是邱道元的道侶。
按照監天司的規矩來做的話。
你可以協助我們破案。
但你不能作為道宮的代表站在這里,這不合規矩。”
吳倩氣極反笑。
她本應該在十天前答應邱道元,與對方一起前來這里,拜訪自己夫君的親人。
只是她在臨出發的時候忽然變卦。
讓邱道元一人前來此地。
她是不屑來這里的,盡管這里是自己夫君的家鄉,她也看不上這麼個靈氣稀薄的小地方。
在吳倩眼里,與其浪費些許時間去拜訪邱道元的親人,還不如閉關修煉。
畢竟既然踏上了修煉一途。
那麼人世間原本的感情就變成了累贅。
倒不如從一開始就與過去徹底斬斷因果。
吳倩一直是這麼想的,可礙于邱道元與她之間的感情,這段話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
畢竟她知道。
邱道元唯一的親人就只有兩個年邁的爺爺奶奶。
就算她不說出這些話,那兩個老家伙也活不了多久。
幾年而已。
對修士來說,也不過是彈指一瞬。
但在邱道元離開的十天後。
她卻從自己師尊的口中得知了邱道元已經喪命的消息。
一時間讓吳倩有些茫然無措。
在幾經哀求之下,好不容易獲得了來到這里的資格。
她自然不會放過這里的人——便是這些人的失職,害死了自己的夫君!
吳倩心中的怒火越發興盛。
“不合規矩又如何?
你能拿我怎麼樣,區區主簿而已,以你的微末道行,也配稱我一聲‘吳道友’?
待會兒我定要把你的嘴巴給縫上,把你的舌頭剪了!
今天我就是來砸了你們監天司,為我夫君報仇雪——”
“既然不合規矩,你就不應該站在這里。
我們會給你一個交代。
同樣……我們也會給這四天里的每一個受害者家屬一個交代。
關于凶手的線索,我們監天司已經有了眉目,今晚便可見分曉。”
姬軒淡淡地說道。
讓吳倩閉上嘴巴的並不是姬軒講的道理。
而是他從桌子後邊拿到桌面上的那把玉劍。
此時這把玉劍已經出鞘了些許,從劍鋒之上,傳來一股子透心的涼意,無論是誰,只消看見這把劍的劍鋒一眼,就有一種被斬首的錯覺,脖頸就是一陣涼意。
此劍一出。
甚至周遭的靈氣都為之一震。
吳倩張大了嘴巴。
滿臉的錯愕。
表情從憤怒,轉變為茫然,最後是深深的忌憚。
她不禁後退一步。
尖銳的嗓音有一瞬間變得失真。
“你、你到底是誰!”
“區區主簿而已,吳道友既然是被害者家屬,那麼就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還請退回去,傳訊讓其他道宮弟子前來。
另,吳道友如果實在是想要手刃真凶的話,其實也不是不行……
等司幽大人到了,請示他讓他允你行刑便好。
畢竟犯下如此罪行的人,早就是殺無赦的重罪了。
雖然有律法規定了專門的劊子手,不過不巧得很……豐和縣的劊子手已經空缺了幾年。
特殊情況下。
誰殺還不是一樣的。”
這吳倩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
雙拳緊緊地攥著,藏在袖子里。
“這把劍,你哪里來的?”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
如何?
在司幽大人來這里之前,你有足夠的時間選擇。
一旦司幽大人到了,你現在就是擾亂正堂辦案的秩序。
我有足夠的理由把你抓起來。
到時候再讓道宮來贖人,你信不信,我監天司不會受到任何責罰。”
足足十息之後,吳倩才冷哼一聲,憤然離開了正堂。
但她並沒有走遠,只是站在堂外一角。
在她離開正堂後不多時。
就看見高不咎一臉歉意地從一處角落里走了出來。
在正中間坐定。
驚堂木一敲。
渾厚的聲音落下。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老道士這會兒算是徹底睜開了眼楮。
只是這雙眼楮並沒有看向高不咎。
他似乎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將高不咎放在眼里。
他的關注點,現在完全在姬軒拿出來的那把玉劍上。
就算高不咎喚他,他也沒有一點反應。
頓時,高不咎的臉色就有點拉了。
這里可是正堂,審案子的地方。
就算下邊的不是犯人,那也不能藐視司幽,這可是等同于藐視靈王朝的律法。
他吹著胡子。
再次敲響了驚堂木。
正要再次發聲。
卻見那老道士拱手朝著高不咎行禮。
“貧道孤閆子,一介雲游道士而已。”
“將昨天夜里發生之事細細講來!”
老道士除了一開始態度極差之外。
後來倒也配合。
講出來的東西與姬軒一開始了解到的也相差無幾。
臨末,姬軒道出今晚便能擒獲凶手,希望老道士能夠同行。
老道士欣然同意。
等退了堂,高不咎還拉著老道士不停地道歉。
雖說責任不在于他。
但這關系到他頭頂的烏紗帽。
與老道士聊天的時候,高不咎那張臉都快帶著哭腔了。
只是老道士並未接受高不咎給出的任何謝罪禮。
“貧道那小道童也是命該如此……
既然跟著貧道一路修行。
那生死就全看天意了。
貧道並非蠻不講理的人。
只可惜……這孩子命苦,他才離開家兩年,前兩天才給家里報過平安。”
這時候的老道士總算是臉上多出來一些生動的表情。
但他的目光卻一直盯著跟在高不咎身後的姬軒。
“司幽大人若是真的心懷愧怍,也不必贈貧道什麼東西,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不過……
若是非得要貧道從大人身邊得到什麼,才好讓大人心安的話。
那貧道就斗膽……請這位主簿,呃……”
“姓姬。”
“哦哦,原來是姬主簿,還請姬主簿為貧道那小道童立命如何?
貧道只有這一個要求。
若是應下了。
此事就此揭過。”
居然是立命!
姬軒聞言。
心頭就是一震。
這個老道士,絕對有問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