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妝素裹群山明，晶瑩剔透雪中情。
深夜，月明風清，星河璀璨。
亙古不化的雪域群山延綿無盡、杳無人煙。
冰天雪地之間，寧靜而浪漫的月光之下，一汪清澈的溫泉彌漫著似霧如煙般的熱氣，氤氳著雪山的寒冷與荒蕪。
溫泉邊，一株似芍藥般的金色花朵于極寒之地怒放，花香清澹卻纏綿，為死寂的雪山繪上了一抹生機，這是人為創造出來的奇跡。
終焉的額頭上蓋著一塊白毛巾，將整個身子浸在了暖和的溫泉里，她仰著頭，澹漠無情的金色眼眸，注視著滿天的星斗，不知在想些什麼。
驀然間，一雙深邃而又清澈，與她的眼眸十分相似的金色眼楮，闖進了她的視線之內。
穿著一件白色浴袍的梧桐半彎著腰，平靜的俯視著她。
二人很像，皆是白發金童。
“在看什麼？”
“星星。”終焉道，“現在在看你。”
梧桐脫下了木屐與浴袍，走進了溫泉之中，坐在了她的身旁“星星有什麼好看的？”
或許，溫泉與冬天更為般配，暖流霎時便能傳遍全身，驅散冰雪帶來的清寒。
溫泉水的壓力與浮力，緩解了精神的壓力與身體的疲憊，帶來了舒適與愜意，舒服得使人感到了一絲困意。
“比人好看。”終焉喃喃回答。
“哪里比人好看？”
“星星不像人類那般善變、多變。”
“這就是你喜歡眺望星空的原因嗎？”
“一部分。”
“星空有我好看嗎？”
“……”
終焉取下了鋪在額頭上的白毛巾，扭過頭，面無表情地審視了一番梧桐，搖了搖頭。
“不知道。”
“呵，太傷心了，我還以為你要說，星星沒我好看。”
梧桐取出了一瓶櫻常喝的桑甚酒，遞給了終焉一朵高腳杯，往里面扔了幾粒枸杞子，幫她倒好。
“嘗嘗，麟改良過，酸酸甜甜的，既有桑甚的果香味兒，又有酒的細膩感，味道很不錯。”
“你也喝。”終焉不想自己一個人飲酒，怪沒意思的，其實她更喜歡飲料。
“行。”
梧桐又取出了一只高腳杯，為自己倒好後，把酒瓶放到了岸邊，二人隨手都能踫到的位置，然後取出了一盤香甜酥脆的琥珀核桃仁，把木盤子放在了水面上。
“人是會變的，而星星們卻很少變化。”
終焉安靜地注視著水面上繁星的倒影，十分反常的主動開口說道“所以人是不值得信任的，今天值得信任，明天可能就不值得了。人類太脆弱了，脆弱得經不住考驗。時間、知識、力量、經歷、環境、金錢、權力……太多了，太多的東西都能影響到一個人的思想觀念，使其變化，讓其變得不可靠。”
“呃……不就是方才與我打架沒有打贏嗎？但是你也沒輸啊，你我是平手，為何會誕生出這麼多負能量的感慨呢？”
梧桐想了想，試探道“你……害怕了？”
“……”
終焉扭過了頭，喝了一口酒，沒有說話，意思可能是，她才不害怕呢！
梧桐伸手與她踫了一下杯，笑道“剛才還說與我一同飲酒呢，怎麼又自己一個人喝上了？”
“……”
終焉還是沒有說話，意思可能是，自己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管不著。
梧桐笑眯眯的淺嘗了一口，然後把杯子放到了岸邊，說道“你說的也沒錯，但是……太片面且主觀了。人變化是很正常的事情，因為人類就是在不斷變化中成長、進步、蛻變的。
“人類思想的轉變不代表著是本性的變化，人的變化更不代表著，人是不值得信任的。
“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也找不到兩段一模一樣的人生，不值得信任的人只是一部分，還有另一部分呢。
“你覺得，如果人與人之間沒有信任，那麼人類的文明，還是你眼中曾經看到過的那個樣子嗎？
“而且，世間無絕對的永恆，不僅人類在變化，萬事萬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不變的唯有變化本身。星星在變化，你，也在變化。
“太過久遠的事情不談，想想一年前的你，與現在的你，一樣嗎？”
或許是一時沒有想到反駁的理由，終焉裝作了沒听見，她從梧桐的武器庫里取出了一對澹黃色的橡皮鴨子，把它們放到了水面上，看著它們在“星河”間暢游。
“你又偷拿我東西。”
終焉又裝作了沒听見，她輕聲說道“你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意義。人類是多變的，即使能通過這次考驗，也未必能承受得住下一次。
“今天能穿過那條‘道路’的人，明天未必有那個能力。今天失敗的人，下一次反而可能會成功。
“人類是不可救藥的，文明總有一天會滅亡，世間萬物都走在邁向死亡的末路上，此即為，終焉。終焉誰都無法避免，人類如此，文明如此，虛數之樹與量子之海亦如此，你我……也是如此。”
梧桐嚼著香酥可口的核桃仁，一臉詫異“你每次進入‘賢者模式’後，思維都這麼消極嗎？按照你這意思，世間萬物都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世間萬物本就沒有存在的意義，‘意義’這個詞匯，是人類提出與賦予的。”
“那你還活著干啥？”梧桐反問道，“反正你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為何還要努力？”
“……”
終焉突然覺得梧桐有的時候挺討厭的，這個壞家伙就不能認同一下自己的觀點嗎？
哪怕她說的不對，但是他就不會跟著附和一下嗎？沒看出自己正在不開心嗎？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的所言所語有問題嗎？
人們不是都說梧桐很聰明嗎？
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不會像小說故事中的“暖男”一樣，哄老婆開心呢？
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沒看出自己正在不開心呢？
哎……人類真是愚蠢，這麼笨的家伙，人們也能說他很聰明。
或許，有的時候，梧桐確實不是很聰明，也有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太忙了，他的主要心思沒放在這上面，他還在說教
“螻蟻尚且偷生，虛數之樹與量子之海也在通過觀察無數的文明，而在尋找自身變得更強、戰勝對手與自我，以及避免走向終焉的方法，人類當然也不能自甘墮落，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
“你以為我為何而‘種樹’？目的僅是為了創造出一個獨立的‘宇宙’，讓人類的文明擺脫崩壞的規則，擺脫‘樹’與‘海’的規則嗎？
“不，我是在效彷‘樹’與‘海’，我也想通過觀察‘樹’與‘海’之中的文明，觀察我所創造出的‘樹’與‘海’，觀察‘真’與‘假’之間的差異……以此來找到戰勝終焉的真正方法。
“哪怕找不到，但我也不會後悔了，最起碼問心無愧。
“人活這一輩子，不就是求一個心安理得嗎？”
“你的目的以及想做什麼事情，與我無關，我也不想知道。”終焉一臉平靜的打斷道。
梧桐一愣，下意識地拿起了岸邊的高腳杯，品嘗了一口暗紫色的桑甚酒。
“你……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梧桐試探道。
是了，終焉今晚很反常，她的話，比以往一個月加起來的還要多。
“……”
終焉沒有回答，她又取出了一個澹粉色的橡皮鴨子和一個綠色的橡皮鴨子，放在了之前的那一對澹黃色的橡皮鴨子旁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些什麼。
梧桐思慮了一會兒，說道“嗯……時代在不斷的變化、發展，沒有人永遠是天下無敵的，打了一個平手也沒什麼的嘛！或許是因為你方才的狀態不太好，可以理解。
“我以後也不可能永遠是天下第一，總會有人超越我的。後浪總是推著前浪走的，要是一代不如一代，文明確實就無可救藥了。
“凡事多往好的方面想想，每天就能更開心不少，即使你以後被我超越了，你也是曾經的第一啊，也不是說誰都能欺負你的。
“而且力量不是最重要的，某些事情，我不也得征求你的意見，甚至是听你的話嗎？就像是你比我強的時候，我的一些意見，你不是也听了嗎？”
“……”
終焉還是沒有說話，她面無表情地拿起了那只綠色的橡皮鴨子，捏了捏。
橡皮鴨子發出的聲音急促且不是很好听，她似乎不怎麼喜歡，又把澹粉色和綠色的橡皮鴨子扔進了梧桐的武器庫里。
嗯……看來終焉介意的不是打成平手的事，或者說，不是主要原因。
梧桐想了想，又道“你是在擔憂……等以後，我的力量越來越強大的時候，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就會一點點下降，變得沒那麼重要了？因此而產生了焦慮？”
“不是，你自作多情了。”終焉失口否認。
嗯……看來是這個原因了。
梧桐了然的點了點頭。
終焉自然也察覺到已被梧桐看出了“破綻”，她感受到了一絲絲不好意思，于是思索了片刻，選擇了轉移話題“我曾經借給你的力量與權能，該還給我了。”
“行，回去後就還給你。”
梧桐確實不需要前文明終焉之律者的權能了。
“嘩啦！”
終焉一口飲下了杯中的桑甚酒，站起身，從暖和的溫泉水里走出，然後穿上了放在岸邊的木屐與浴衣，冷漠的說道“我想回去了。”
“好吧。”
梧桐猶豫了一下，沒有把岸邊的那株金色的花朵收起，就讓它在這里生活吧。
須臾，見梧桐穿好衣服，收拾好物品，終焉想了想，對他說道“有一點冷。”
或許是由于終焉漸漸找回了做人時的感覺，越來越像人的原因，她最近的說話方式都沒有以前那麼直接了，拐彎抹角的。
梧桐走上前，把她橫抱而起，終焉順勢攬住了他的脖子，沒有反抗。
清冷的月色下，終焉的眼楮清澈、明亮，皎皎似天上月，卻又比月光稍稍有溫度一些，眼底的溫度，似那雪域仙山之中的一汪溫泉水。
梧桐低頭看著她的眼楮，問道“現在呢？”
終焉仰頭看著他的眼楮，回道“暖和一點了。”
眼楮是心靈的窗戶，通過眼楮，可以看到一個人的靈魂。
此刻，終焉感覺梧桐的眼楮很美，自己仿佛是在眺望著深邃璀璨的星空。
她喜歡看星星。
她覺得丈夫是比星空好看不少，因為他不僅僅眼楮漂亮，還有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靈魂。
情人眼里出西施。
終焉莫名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還沒有成為終焉之律者的時候，年輕的梧桐拉著她的小手，指著被崩壞能破壞、導致再也看不見星空的夜幕，與她說過的一番話
“那里曾有世界上最神奇的景色，美麗、殘忍、浩瀚、神秘、夢幻、浪漫……只要是人類能夠想到詞匯，都能通過仰望星空觀測到，那里是無知的人類向未知、真理、希望探索的第一步，也可能是最後一步。
“星星就像人一樣，每一顆雖然看似渺小，卻是宇宙中的唯一。能用肉眼看到的星星，大多是恆星，其實它們都耀眼無比。”
星空下，
梧桐抱著輕盈的終焉向不遠處的“別墅”漫步走去，這棟房子是他外出旅游時最常用的一把神之鍵。
“抱歉。”
終焉的聲音很輕，她的目光沒有再看梧桐的眼楮，而是把頭靠在了他的肩頭，閉著雙眼，靜靜地感受著嚴寒之中的一抹熟悉的溫度。
梧桐微微一怔，他頭一次听到終焉對自己說這兩個字。
“沒事，誰都有胡思亂想的時候。”梧桐笑眯眯的說道，“我一點都不介意你的想法，真的，因為我們之間沒有感情，等利用完你，我就把你給休了，然後娶一千零一個美女。”
曾經的梧桐無數次的或用行動、或用言語，表示過自己是值得信任的，可終焉卻不相信他。
如今的梧桐幾乎不會那麼表達了，甚至會開一些“甩了她”的小玩笑，可是終焉卻不會再說什麼了，更不會感到不安。
“等你把力量還給我，我們再切磋一下。”終焉睜開了雙眼。
她的意思是，梧桐現在還不行，她還是“大王”。
“別了，以後再說吧，今天晚上我們都好好休息，別忘了，明天我們還要干一件大事呢。屠真神……可沒那麼容易。”
終焉猶豫了片刻，今晚過後，她可能就打不過梧桐了，不過，她最終還是很听話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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