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靈其人,也算是袁術的心腹愛將。
此番袁術派發兩路大軍奇襲兗州,之所以選擇紀靈給呂布當個副將,這其中多少也包含了監視的意思。
畢竟他呂奉先之前的履歷實在太過魔幻,就算是一貫有任俠之氣的袁術,也是不怎麼放心的。
對于袁術如此安排,呂布心中自然有些膈應,卻不方便表現出來,只能將手腳做在暗處。
比如……事無巨細,呂布都會要求紀靈參與其中,且每次都督促他回稟袁術,上演了一出漢末版的微操大師。
與後世某光頭強不同的是,袁術這個微操大師是被迫上任。面對前線源源不絕的軍報,袁術又不能不回復,但往往是上一封軍報剛剛回復完,下一封軍報又來了,搞得袁術不勝其煩,甚至有些後悔自己之前的決定。
而紀靈的情況,自然也沒好到哪去。
你能想象連每次安營扎寨的地點,呂布都要求紀靈寫一封長篇累牘的軍報傳回平輿,讓袁術親自批注回復嗎?
別問,問就是我呂奉先對大將軍忠心耿耿,所以才事無巨細都稟報一番!
呂布畢竟還想在袁術手下混,所以只能以這種比較溫和的方式抗議。
紀靈當然也明白呂布的意圖,卻毫無辦法,只能每天忙著伏案給袁術寫信。
不過呂布這一招也是極為高明,在紀靈對自己指手畫腳之前,我自己先躺平擺爛了,你拿我有什麼辦法?
也正因如此,方才見關羽舍了自己而去砍紀靈時,呂布才沒有在第一時間上去追趕,想讓紀靈先吃些苦頭再說。
可誰能想到,紀靈本就實力不濟,再加上這些天熬得心力交瘁,一不留神竟被關羽給秒了……
呂布頓時大怒。
袁術派來監視自己的心腹愛將,居然被關羽陣前斬殺,他回去怎麼跟袁術交代?
以袁術的小心眼,難保不會懷疑是自己坑死了紀靈。
“關雲長,納命來!”
呂布大吼一聲,持戟便向關羽砍去。
為今之計,只有帶著關羽的首級回去,才能洗刷自己的嫌疑。
“來得好!”
關羽自是凜然不懼,揮刀再度與呂布戰成一團。
縱然呂布心中無比憤怒,卻不能改變兩人旗鼓相當的客觀事實。
又纏斗了數百回合,從下午一直戰至傍晚,等到身後的大軍都廝殺得疲倦了,兩人卻還是沒能分出勝負。
無奈之下,呂布只好鳴金收兵。
而在當天夜里,擊敗了張勛的張飛卻率軍趕到,與關羽合兵一處,並對呂布進行了夜襲。雖然呂布早有防備,卻也損失不小。
在得知張勛已經敗亡的消息後,呂布思慮再三,認為此戰自己已無勝算,便率軍撤出了陳留,並上報袁術,請求發兵增援。
沒錯,是請求袁術增兵。
這一仗出師不利,呂布心中明白,多半是要退兵了。
但他並沒勸袁術退兵,而是全盤將責任推到了張勛身上,反正死人也不會反駁。
如此一來,袁術便不能戰敗的責任歸咎到呂布身上。
至于紀靈之死……估計袁術也沒心思去追究了。
……
陶丘城南三十里處,最後的決戰已然打響。
自遭遇呂虔率一波突襲之後,袁紹當即面色大變,明白是自己中計了。
但如今自己帶著城中所有的精銳,共計五萬余人,倒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眼下已經到了最壞的局面,便只能舍命一戰。
但連日來的潰敗,以及軍中糧食的短缺,導致這注定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戰爭。
呂虔率軍沖殺了一陣,麾下漸漸體力不支,卻也成功擾亂了袁紹大軍的視線,為後續的作戰計劃成功鋪路。
半�時辰後,就在袁紹大軍即將把呂虔這支孤軍給圍死之時,兩側突然響起一陣陣蒼涼的號角聲。
卻是張遼率領的五千騎兵,終于找到最佳的進攻時機,從袁紹大軍的兩側開始進攻,企圖將其分割開來。
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宛若死神降臨一般,又如利刃出鞘肅殺而來,最後化作勇不可當之勢,一頭刺入袁紹大軍腹部。
作為全徐州最擅把握進攻時機的將領,張遼率領麾下騎兵出現的時刻,正是袁紹軍與呂虔所部激戰正酣之時。
面對突如其來,且開足馬力的鐵騎,袁紹軍並無任何防備,盡管袁紹及時發現了張遼所部,但終究還是難以挽回頹勢,很快就被張遼擊穿了整條陣列。
自此,袁紹的大軍被一分為二。
戰場不遠處,趙雲跨坐在戰馬上,目露精光,死死盯著前方的戰局。
雖然在黑夜之中,但趙雲手中長槍在周圍火把的映照下,仍然泛著陣陣寒光,攝人心魄。
此時,不遠處想起一陣馬蹄聲,卻是探騎趕來,對趙雲抱拳道“將軍,張將軍已鑿穿敵軍陣列!”
“好,再探!”
趙雲口中低喝一聲,神情並未放松分毫,反而微微皺起了眉頭。
此戰之重要不言而喻,而作為一軍主將,趙雲自然明白自己身上的重擔。
林朝並未選擇親臨戰陣,而是將指揮權交給了趙雲,這是一種莫大的信任。
所以趙雲寧死也不想辜負這份信任!
眼下張遼已經完成了分割戰場的任務,趙雲此時率領全軍沖上去,自然能大獲全勝。
可趙雲想要的,卻不僅僅是勝利。
或者說勝利根本不能滿足趙雲的需求,他想要徹底將袁紹留在此地!
為此,多一些犧牲在所難免。
亂軍之中,張遼仍在率軍沖殺。但涌入戰陣之後,騎兵的機動性逐漸被削弱,再不復之前那種高效的殺傷力。
某已分割敵軍,為何仍不見趙將軍發起總攻,真是怪哉!
正當張遼大惑不解之時,卻陡然感到壓力大增。急忙抬目望去時,卻發現周遭有源源不斷的敵軍涌了上來,對自己和麾下五千騎兵進行圍殺。
頓時,張遼面色一變。
他瞬間明白了袁紹的意圖,同時也明白了趙雲的意圖。
到目前為止,自己這邊僅出動了呂虔的一支步卒,以及自己麾下的騎兵,共計萬人左右,雖然打了袁紹一個措手不及,但兵力相差懸殊。
袁紹令麾下士卒涌上來,是因為他心中還抱著勝利的希望,想將自己和呂虔困死在亂軍之中。
這也是趙雲所盼望的,他之所以遲遲未到,就是想給袁紹這種假象,以便讓袁紹一步步陷入絕境,再無任何翻盤的機會。
猜到了趙雲的意圖後,張遼心中並未有絲毫的不忿,反而越發奮勇殺敵,想為趙雲多爭取一些時間。
“報,敵軍聚攏合圍,張將軍和呂將軍已陷入苦戰!”
又是一名探騎來報,可趙雲的眼神依舊波瀾不驚。
“傳某將令,命徐文耀將軍,率本部兵馬殺上去!”
在需要臨陣決機的時刻,趙雲毫不猶豫改動了林朝之前的布置,甚至連負責截斷袁紹後路的徐榮也不得不出戰了。
“唯!”
這名探騎一抱拳,隨即趕去傳令。
探騎離開之後,趙雲再次將目光投射到前方的戰場之內。
與此同時,趙雲持槍的右手,卻是微微顫抖起來。
趙雲自幼習武,早已是天下頂尖的猛將,自然不可能連武器都抓不穩。
唯一的可能,就是此刻他的內心,並不像外表那般平靜。
這是一招險棋,如果趙雲能以少量兵力打散袁紹的大軍,那等自己率大軍出擊時,所到之處便勢如破竹,袁紹根本不可能有絲毫阻擋的可能。
但這招對把握戰機的要求極為嚴格,一個弄不好,就可能導致張遼、呂虔等人被困死,而自己卻沒能及時趕到的尷尬局面。
縱然如此,趙雲也敢賭這一把!
探騎將出擊的消息送到徐榮耳中之後,這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眉宇間卻是閃過一抹驚愕。
徐榮的年紀和履歷,就注定了他不可能成為劉備的心腹。當年歸順,也只是迫于林朝強大壓力下的無奈選擇。
自從歸順徐州以來,徐榮一直小心翼翼的干著分內之事,平日里也少與人來往,生怕被人揪住小辮子。
所幸劉備並非多疑之主,非但沒剝奪徐榮的兵權,更是對其禮遇甚重,雖然沒怎麼被重用,但日子也算過得滋潤。
直到今夜被指派截斷袁紹後路,徐榮也以為和往常一樣,不可能撈到上陣殺敵的機會。
萬沒想到,他趙子龍居然敢改動林監軍的計劃,甚至命令自己主動出擊!
以至于徐榮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方才說什麼?”
探騎又拱手大聲道“徐將軍,趙將軍命您率本部兵馬出擊!”
“好,好!”
徐榮確認自己並沒有听錯之後,當場面色激動,大笑不止,隨即卻拔出了腰間佩劍。
身為當世一流戰將,徐榮也曾打得曹操全軍覆沒,甚至正面擊敗過江東猛虎孫堅,又如何沒有一顆征戰廝殺的雄心!
“將士們,隨某出戰!”
言罷,徐榮竟一馬當先沖了出去,麾下三千將士緊隨其後,徑直沖入了亂軍之中。
隨著徐榮加入戰場,場中的局勢變得更加混亂。
原本被分割成兩大塊的袁紹軍,此刻化作了三波。呂虔在前,張遼居中,徐榮在後,分別被袁紹的大軍圍住,進行著慘烈的戰斗。
大 之下,袁紹面色冷峻的觀望著場中的戰斗。
劉玄德,你將某引出城來欲一舉殲滅,也要看你有沒有這麼大的胃口!
袁紹握掌成拳,低吼道“傳令,全軍將士奮勇殺敵,務必在天亮之前,將賊軍盡數殲滅!”
隨著袁紹下了死命令,張遼等三人的處境越發艱難起來。
可全部袁紹軍對三人圍殺的同時,最外圍的防線卻開始逐漸薄弱,甚至形同虛設。
一晃,又是半個時辰過去。
“報,全部敵軍正在圍殺我軍,三位將軍快支撐不住了!”
趙雲目光盯著來報的探騎,口中問道“確定是全部敵軍?”
這名探騎抱拳道“回將軍,小人確認全部敵軍都在圍殺三位將軍,甚至連最外圍的防線都已撤去。”
聞言,趙雲一直緊繃的面色終于露出一抹笑容。
時機已到,大事可期!
只見趙雲將手中長槍卻向天一指,大喝道“全軍听令,殺將進去,生擒袁紹!”
“殺將進去,生擒袁紹!”
“殺將進去,生擒袁紹!”
……
伴隨著震天的呼喝聲,趙雲率領著麾下近三萬大軍沖了上去。
一邊是廝殺超過一個時辰,且全無防備的袁紹軍。
另一邊則是自開戰以來,便蓄勢待發的徐州軍。
兩向比較,高下立判!
趙雲這一路的推進,可謂是砍瓜切菜一般。
而把後背留給敵人的袁紹軍,自是被殺得潰不成軍,原本勉強積攢起來的士氣,隨著趙雲的一波沖鋒,頃刻間化作虛無。
許多士卒甚至來不及投降,就被這一股洪流沖散,最後化作腳下踩踏的肉泥。
而更多的士卒,卻是被殺得潰散而逃,不見蹤影。
“主公,是趙子龍,趙子龍率大軍殺過來了!”
大 下,帥台上,袁紹听手下匯報了這個消息後,頓時面若死灰。
之前逮住張遼等三人圍殺了近一個時辰,趙雲都沒有露面,這導致袁紹以為徐州的援軍還未到來,遂放松了外圍的防御。
可誰能想到,趙雲居然能一直引而不發。
袁紹趕忙有問道“趙子龍率多少人殺了過來,我軍防御情況如何?”
“遮天蔽月,不盡其數。我軍正忙著圍殺,哪里知道趙子龍會率軍殺來,頃刻間便死傷慘重啊主公!”
聞言,袁紹心中再無一絲僥幸,眉宇間皆是絕望。
“趙子龍……你好狠!”
亂軍之中,正在廝殺的張遼也望見了趙雲的到來,眉間頓時滿是喜色。
終究還是撐到了這一刻!
“兄弟們,袁紹已敗,隨某殺出去!主公有令,得袁紹首級者,封侯!”
至于另外兩路由呂虔和徐榮率領的軍隊,經過前面一個時辰的苦戰,此時已是強弩之末,被趙雲大軍解救之後,便一同匯流殺向了袁紹的大 。
“主公,趙子龍殺過來了,大軍無力抵擋,還請主公速走!”
危急時刻,袁紹的親兵統領拔劍大吼道,拉著袁紹就要後撤。
可任憑他如何使勁,袁紹卻是巍峨不動。
“主公,速走啊!”
對于親兵統領的大吼,袁紹好似充耳不聞,目光望著前方兩支正殺向自己的敵軍,卻是悲愴一笑。
走?
走去哪里!
趙子龍靜心布下的局,自己又怎麼可能走脫?
就算能走退,又該去往何處?
之前舍下臉向袁術求救,那是因為自己麾下還有近十萬大軍,就算暫時委身于人,仍有撥雲見日之時。
可如今麾下士卒四散逃離,能為自己而戰者,便只剩下了身前這點人馬……
亂世之中,若沒了本錢,誰會正眼看你?
想當初自己雄踞冀州,呼風喚雨,億兆生靈皆要仰自己鼻息,是何等的風光。
而今不過短短數月過去,自己便淪為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前後落差之大,宛若一場殘夢。
夢醒時,卻只落得個黯然收場。
叔父袁隗曾言,天命更易,袁氏當興,袁紹對此深以為然。
如今看來,能大興袁氏之人,終究不是自己……
可笑自己半生爭命,最後還是塵歸塵,土歸土,落幕無人知。
……
永興元年,冬。
雒陽。
今年天下不太平,天災頻仍,橫行,百姓困苦,從而導致很多人都有煩惱。
在野有流言四起,在朝有黨爭並立。
終東漢一朝玩來玩去的把戲,宦官與外戚的爭斗頻頻發生,既往不絕。
宦官與外戚的爭斗,攪得當今皇帝劉志不堪其擾。而在野發生的天災,也迫使仁慈的皇帝陛下不得不于五月大赦天下。
不過最大禍患還不在于此,跋扈將軍梁冀曾用一個毒餅干死了當初的質帝,又對今上有擁立之功,更是皇帝的岳父,日常行事漸漸對得起自己的名號。
作為外戚,梁冀此時已經達到了人生的巔峰。但皇帝擔憂大權旁落,更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遂扶持了一班宦官來操控朝局,企圖制衡梁冀。
可這些閹人又怎麼會是梁冀的對手,一波較量下來,就被大權在握的梁冀殺得人仰馬翻。
值此外戚宦官爭斗之際,士族卻照例搬著小板凳在旁邊看熱鬧,強勢圍觀這一場中門對狙的大戲。
當然,外戚本就出自士族,更傾向于與世家合作,所以在外戚落入下風之時,士族難免伸出援手幫那麼一下。
畢竟那群閹人都是腌 之徒,不入流的貨色。
若真被他們把持了朝政,豈不是污了社稷神器,我等士人還有何顏面立于朝堂?
當然,也僅限于如此了。
士族肯幫外戚,也要在不波及到自己的範圍之內。
畢竟他們心中有著清醒的認知,無論皇帝搞不搞外戚,罷不罷宦官,治理天下不還是要靠咱們嗎!
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可不是說說而已。
而如今外戚梁冀如日中天,自然是超勇的,也用不著士族幫襯。
可數日之前,作為士族領袖的袁氏,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當今太尉袁湯,被罷免了三公之位,歸家頤養天年。
事實上,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三公之位輪流做,已經成了東漢官場的潛規則,而袁湯被罷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用不了幾年就會再被皇帝啟用。
可袁湯被罷的三日之後,袁府內卻誕下了一名男嬰。
此時的袁府,縱然是家主袁湯被罷太尉之職僅三天,卻有些熱鬧。
袁逢站在房前,面對著來往忙碌的僕人,听著房屋內女子的哭喊聲,目光卻波瀾不驚,好似局外人一般。
不多時弟弟袁隗趕了過來,臉上帶著笑容,對袁逢拱手一禮道“二哥,恭喜了!”
“喜從何來?”
袁逢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袁隗卻是繼續笑道“二哥今日得一麟子,難道不為之喜?”
“次陽,某看你是皮癢了,來討打不成。”袁逢冷笑道,“是男是女尚未可知,你且如何分說?”
袁隗卻擺手道“二哥,小弟冤枉啊!這不是盼著能有個好兆頭嗎。”
“也是,那便承你吉言了。”袁逢也笑了,“唉,都怪為兄那日飲了些酒,不然也不會……”
“二哥這是哪里話,我汝南袁氏人丁單薄,你我兄弟自然有開枝散葉之責,後輩越多越好。”
袁逢苦笑道“話雖如此,只是那女子不過是個婢女……若是男丁還好,若是女娃娃,倒是殊為不美。”
這是個血脈大于天的時代,不僅要看父系血脈,還要看母系血脈。
至于婢女,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物品罷了。
也怪那婢女太過美貌,導致袁逢見色起意,一夜征伐之後,卻不想竟一發入魂,珠胎暗結。
槍法之準,足以令當世大部分男人羞愧不已!
一方面,袁逢自然明白多子多福的道理,為袁氏開枝散葉也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另一方面,一想到自己兒子身上居然流淌著一個卑賤婢女的血脈,就讓他有些膈應。
矛盾的心情,也就由此而來。
恰逢此時,房中忽然響起一聲嬰兒的哭喊聲,強壯有力,聲音嘹亮。
房門被打開,婢女抱著一名嬰兒走了出來,遞到袁逢面前。
“少君,生了個男嬰,母子平安!”
婢女一臉歡喜地喊道。
聞言,袁逢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容,口中也長長松了一口氣。
“且抱進去吧,免得受了風寒。”
袁逢只看了一眼,便揮袖道。
“唯!”
婢女答應一聲,轉身走回房中。
片刻後,袁隗目光微微閃動,卻開口道“二哥,小弟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你我兄弟,直言便是。”
聞言,袁隗面露一絲悲切,緩緩開口道“二哥,想當年咱們兄弟三人情同手足,共約封侯拜相。卻不想大哥早亡,身後竟連一絲骨血也沒能留下。每念及此,小弟心中便痛如刀絞……”
袁氏這一代其實是兄弟四人,只是老大袁平生下不滿周歲便夭折,導致袁隗一直稱是兄弟三人。
听袁隗談起哥哥袁成,袁逢也嘆了口氣,開口問道“次陽你的意思是,把此子過繼給大哥,以承宗嗣?”
“不錯,但此子畢竟是二哥骨血,還要看二哥的意思。”
“此乃為兄分所應為之事,又何必諱言,只是還要請父親定奪。”
袁隗笑道“走,咱們這便去拜見父親,正好也讓他老人家給此子取名。”
兄弟二人一拍即合,正當轉身離開之時,家主袁湯卻出現在了院中。
得知是誕下一名男嬰,這幾日閉門不出的袁湯也破例出來了一次。
“拜見父親大人!”
兄弟二人一起拱手道。
袁湯拄著拐杖,一捋胡須道“方才你兄弟二人所言之事,老夫已然听到,此事就這麼定了。至于此子,便取名為紹。”
兩日後,袁湯召集宗族子弟,宣布袁紹被過繼到袁成一脈,以承宗嗣。
三年後,袁府又誕生了一名男嬰。
但這次,不僅袁逢、袁隗兄弟十分緊張的在房門前等候,更是連家主袁湯也拖著病體前來。
皆因這次是袁逢正妻生子,整個家族便如臨大敵般準備著。
三歲的袁紹也在其中,見到了親生父親後,自是面色歡喜,忍不住沖了過來,奶聲奶氣喊道“孩兒拜見父親大人!”
袁逢望著自己的兒子,卻皺起了眉頭,低聲呵斥道“說過多少次了,你該喊某叔父。若是再犯,某便要請家法了。”
小袁紹似乎被嚇住了,愣了半晌之後才強忍住不讓眼淚落下來,顫聲道“叔父大人!”
袁逢這才點了點頭。
“叔父,孩兒想去見一見娘親,還請叔父大人準許。”
听到娘親二字,袁逢本來已經平復下來的內心又是一陣躁動,指著小袁紹怒罵道“那賤婢不是你娘親,若再讓某听到你喚那賤婢為母,便自去領家法!”
“孩兒知道了……”
袁紹含淚應道。
“好了好了,二哥何必如此苛責,紹兒如今年方三歲,不懂事也是正常。”
袁隗見袁紹淚流不止,卻不敢哭出聲,頓時開口勸道,同時將袁紹抱在懷中。
“哼!”
袁逢冷哼一聲,給袁隗使了一個顏色。
袁隗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這時,房中卻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
婢女抱著一個嬰兒走了出來,如同三年前一般滿臉歡喜道“恭喜家主,少君,少夫人誕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
“快,快讓某抱抱!”
袁逢急不可耐的從婢女手中接過這名男嬰,臉上滿是快意的笑容。
看了半晌之後,才突然醒悟過來,急忙將男嬰抱到了父親袁湯面前。
此時袁隗也將袁紹放在地上,湊過去圍觀。
一時間,整個袁府充斥著歡快和諧的氣氛。
除了袁紹一個人躲在角落,不言不語,目光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當晚,袁府大擺宴席,京城中有頭有臉的官員世家,也紛紛帶著厚禮上門道賀。
同樣是當晚,袁紹生母,那名曾與袁逢有過一夕歡愉的婢女,卻忽然上吊身亡。
听到袁隗完成了自己交代的任務後,袁逢也松了口氣。
如此,那豎子也該徹底斷了念想。
又五年,袁紹與弟弟袁術在院中玩耍時,卻不慎將袁術推倒在地,頓時惹來父親袁逢的雷霆大怒,甚至將其打了十鞭。
望著被打得皮開肉綻,痛苦哀嚎的袁紹,袁逢的眼神依舊如萬古冰山一般。
這一次,連叔父袁隗也沒有幫忙求情。
也正是這一次,袁逢說出了一句話,讓袁紹和袁術這輩子都沒能忘卻。
“你是庶,他是嫡,你生來就該為他所用。
今後若是再分不清主從尊卑,某便將你逐出家門!”
……
“主從尊卑……主從尊卑……”
前方趙雲和張遼已經快要殺過來了,身旁親兵統領還在聲嘶力竭地勸袁紹撤退。
但對于袁紹來說,腦中回蕩著的,還是父親袁逢在幼時對自己說得這句話。
“主從尊卑……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袁紹抬頭,發現黑暗漸漸退散,東方閃過一絲光亮,黎明將至。
若是整個袁氏的資源都為自己所用,此戰未必會敗!
而自己敗亡後,袁術那廝也絕不是劉備的對手。
如此,袁氏當興也就成了一句空話。
縱然心中再多的不甘,也難改眼前的現實……
罷了,或許這就是命。
我袁本初一生與天爭命,只想證明庶子也能成就大業。
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敵軍是沖著某來的,爾等且各自逃命去吧!”
袁紹看著這些直到此時還對自己忠心耿耿的親兵,口中緩緩說道。
“不,我等情願與主公同生共死!”
袁紹身邊的親兵大聲呼喊道。
“這又何必……”
此時,趙雲也張遼已經殺至身前,親兵正欲奮死抵抗,卻遭袁紹阻攔。
袁紹正了正衣冠,挺直了腰桿,開口朗聲道“趙子龍,只你一人前來?”
見袁紹已經不想抵抗,趙雲便翻身下馬,對袁紹抱拳道“車騎將軍,末將奉主公之命,邀車騎將軍回城一敘。”
趙雲終究仁善,給袁紹保留了最後一份體面。
“你趙子龍倒是個厚道人。”袁紹笑道,“不過你還沒有回答某的問題,他劉玄德為何不來?”
趙雲只得推脫道“我主事務繁忙,脫不開身。”
“哈哈哈哈……”
聞言,袁紹卻仰天大笑,說道“好個事務繁忙,看來數月鏖戰,他劉玄德終究沒有把某當成對手,居然不來送某最後一程,當真是目中無人!
劉玄德不來也就罷了,林子初何在?
他素來擅使陰謀詭計,某此次戰敗,也全是拜他所賜。如今奸計得逞,他就不想看看某的下場?”
趙雲再度抱拳道“車騎將軍誤會了,我家監軍並非陰毒之輩。戰陣之上,自是各憑手段。”
“如此說來,倒是某小氣了。”
鏗!
隨著一聲清脆的響聲,袁紹拔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也罷,某能死在你趙子龍手上,不至于受小人折辱,倒也是幸事……”
言罷,袁紹手上一用力,利刃入肉時,吼間噴灑出一股滾燙的鮮血,就此倒地身亡。
至此,一代梟雄曲終。
“主公!”
袁紹的親兵齊齊跪地哭喊道。
望著袁紹的尸體,趙雲默默無言,面色無喜無悲。
良久,趙雲伸出雙手正了正衣冠,對著袁紹的尸體一禮到底。
“袁公,一路走好!”
……
定陶城。
辛毗回到縣衙中時,其兄辛評正在挑著桌案上的燭火。
燈火忽明忽暗中,映照著辛評的臉色也有些凝重。
“兄長,城門大開,徐州軍已殺入城中。”辛毗拱手道。
聞言,辛評面無表情問道“那城中戰況如何?”
听到這個問題,辛毗笑了,遂將徐州軍帶著糧草入城的消息說了一遍,最終幾乎是兵不血刃拿下了定陶。
至于城中數萬士卒,也大多就地投降,拿著糧食造飯去了。
辛評搖了搖頭,笑道“這一定是林子初的手筆,此人當真有神鬼莫測之能。”
“兄長……”辛毗遲疑片刻後,才緩緩開口道“袁本初此次出城,必然是有去無回,如今大功告成,但小弟看兄長您……似乎並不高興。”
“高興?”辛評反問道,“某為何高興?”
“可是……”
辛評一揮手,打斷道“某答應做他徐州的內應,是因為看在荀文若的面上,而且袁本初此人吃相太過難看,得冀州後便立刻逼死了韓使君。這等心胸狹隘之人,又如何配爭天下?”
“既如此,咱們立下大功,劉太尉自當禮遇,兄長又為何悶悶不樂?”
辛評搖了搖頭道“佐治啊,人生在世,除了權勢之外,還有名聲。”
“兄長是擔心背負背主之名?”
“不錯。”
“那何不請林子初與荀文若向世人闡明原委,也好為兄長正名。”
“你以為世人會信?”
“這……”
正當辛毗無言以對之時,辛評卻又灑脫一笑,開口道“罷了,敢做就要敢當,世人若要議論,便由得他們去吧。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好一個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仲治兄坦蕩,某佩服!”
辛評話音剛落,門外便響起一道聲音。
緊接著,便是一陣腳步聲。
聞言,辛評也笑了,同時站起來說道“佐治,貴客到了,隨某出門迎客。”
“唯!”
辛毗應了一聲。
兄弟二人當即打開房門,走入院中。
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個三十歲上下,長臂大耳的中年男子。
在其身後半步處,卻是一個二十五六歲,身著白衣,手拿折扇的青年男子。
見此,辛評面色一變,甚至微微一愣。
他當然能認出劉備和林朝,只是他萬沒想到劉備會親自前來。
林朝來不稀奇,畢竟這家伙是自己的接頭人。而身為徐州之主,劉備此刻理應親自去送袁紹最後一程,怎麼也來了此地。
“拜見玄德公!”
辛氏兄弟畢竟不是常人,馬上反應過來,對著劉備一禮到底。
劉備趕緊走了過去,拉起兄弟二人的時候,順手使出了把臂同游。
“二位切莫如此多禮,若無二位,某如何能勝,更不能入得此城。走,且入內說話。”
雖說二人也听慣了別人的夸獎,但劉備身居高位還能如此禮賢下士,倒是讓二人有些激動。
天下人皆稱劉玄德為仁義之主,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眾人入內之後,劉備卻是毫不客氣,一屁股在原本屬于袁紹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剛要說話的時候,就听下首林朝朗聲吟道
“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
入門不拜逞雄辯,兩女輟洗來趨風。
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旋蓬。”
這首詩選自詩仙李白的名作《梁甫吟》中的一段,講述得正是高陽酒徒酈食其的故事。
在這種場合林朝把它吟誦出來,就等同于給辛氏兄弟的行為定了性。
功臣,大大的功臣,林長史親自堅定的功臣!
在場眾人除了劉備之外,皆是飽學之士,自然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辛評听完之後,眼中閃過一絲感動之色。
林子初為人雖惡劣了些,卻終究沒有鳥盡弓藏,倒也稱得上有古君子之風。
一念及此,辛評對林朝拱手道“長史過譽了,在下如何敢于先賢相提並論!”
林朝回禮道“仲治兄不必自謙,兄此番功高勞苦,玄德公必不吝賞賜!”
聞言,劉備馬上接口道“不錯,二位之功,某銘記于心。待到論功行賞時,必有高官厚祿相贈!”
“多謝玄德公!”
二人趕緊拱手道。
林朝拉著劉備一起來,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安撫辛氏兄弟,同時打消他們的疑慮。
如今剛剛破城,劉備要忙的事情可遠不止這些,見辛氏兄弟都吃了定心丸之後,劉備便離開去城中安撫軍心民心,將舞台留給了林朝。
此時房中除了自己之後,便只剩下了荀𨘥@々髭刃值芏 耍 殖 饜源蚩 齏八盜粱啊 br />
“仲治兄,此番你兄弟二人立下大功,不知想要擔任何職?”
之所以主動開口詢問,表達自己態度的同時,也是希望這兩人能快速融入徐州集團。
不過如此直白的談話方式,顯然是辛氏兄弟沒想到的,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片刻後,辛評才拱手道“全憑長史差遣。”
林朝見辛評似乎興致缺缺,便開口道“仲治兄似乎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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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辛評先是嘆了口氣,隨即又點了點頭。
“倒是某疏忽了。”林朝笑道,“若仲治兄若不想以此功做晉身之資,某倒是還有一個好去處。事成之後,不需別人正名,仲治兄自然能名垂青史。”
听到這里,辛評才來了一絲興趣。
“敢問長史,是何去處?”
辛評胸中自然是有一番遠大抱負的,但他不想被人說是靠賣主來躋身高位。
林朝笑了,口中緩緩吐出了兩個字
“塞外。”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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