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煦隱瞞失憶這事就這麼被凌子龳三言兩語輕易原諒了。午後時候,顧北煦醒來,他現在睡覺已經不分時辰了,有時候在院里曬著太陽,曬著曬著就睡著了,有時候在屋里和龳兒說著話,說著說著也睡著了。
剛醒過來腦中還遲鈍著,顧北煦剛剛一動,就感覺有一雙溫軟的手托著他的脊背,將他扶坐起來。
凌子龳扶起顧北煦後,特意在他身後墊了一個軟枕讓他靠著,然後取過一旁的藥碗,用內力溫了,遞到他嘴邊。
顧北煦瞬間變了臉,抿唇扭過頭,一副逃避喝藥的樣子。
凌子龳心里好笑,這人什麼時候也學的小孩子心性了,每次喝藥非得三哄五哄的才肯喝。
“阿煦,乖,這是參湯,滋補身體的。”
“我不喝藥!”
“你听話,不苦的,我放了冬棗……”
“我沒病!”
“知道,這是參湯,不是藥。你整日不吃食物,時間久了內里總是虧空的……”
“……”
顧北煦最後拗不過凌子龳,只好將那碗比藥差不了多少的苦湯一口悶了。
“阿煦真乖,獎勵你吃一小塊隻果。”
“龳兒又拿我當小孩?”
“阿煦這般怕苦不肯吃藥,可不就是小孩嘛!”
凌子龳端著空碗走出房間去清洗,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顧北煦的眼神陡然暗下來。
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體,油盡燈枯,即便龳兒再用多少天材地寶的藥材養著,不過是朝夕之間,回天乏術罷了。
這一場怪病來的太急太突然,他毫無防備。
他滿心愧疚,厭惡這樣病怏怏的自己,厭惡拖累著龳兒的自己。
這種情緒尤其是在看到龳兒房間桌上的玉佩墜時,更加強烈。
那是菘藍常配掛的玉佩墜,上面隱隱染了血,靜靜的躺在梳妝桌的角落里。要不是他去龳兒的房間找火折子,怎麼也不會發現。
顧赫言抓了菘藍白芨,以此要挾凌子龳回藥王谷去,一波又一波的影衛聚集在宣城這座江南小鎮,鍥而不舍的請他們的首領回去。
凌子龳將所有的血腥風雨都擋在門外,回到小院,回到顧北煦身邊,甘願做個溫柔的小妻子,對心上人噓寒問暖,無微不至的照顧著。
顧北煦突然很懷念以前的日子。
他承諾給龳兒的浪跡江湖,逍遙自由;承諾給她的杏林草廬;承諾給她的春賞百花秋望月,夏沐涼風冬听雪;承諾給她的一生一世,終究是要食言了……
回神之時,他微微蹙著眉尖看著左手腕上的殷紅,勉強擠出一個笑,如今他竟是連痛覺都失去了。
龳兒,對不起……
顧北煦慢慢陷入黑暗里去,他想著,只有自己死了,龳兒再不會受皇帝威脅,一切受他牽連的,才可以都回到正軌。
他希望這一世,龳兒安安穩穩的,說不定他的出現只是一場夢,等所有人都夢醒了,等三年之後,龳兒還是會和真正的鎮北王相遇。
至于他們的故事,他覺得自己是看不到了。
總歸是自己這一世對不住她,那就等到下一世,如果還有輪回的話,就再還吧。
龳兒,對不起,我去找屬于我的龳兒了……
……
凌子龳買藥回來,一進門就嗅到了空氣中濃烈的血氣,她惶惶然地推開門,看見了令她驚心動魄的一幕。
封穴止血,上藥包扎……
凌子龳感到自己的手都是顫抖著,為自己再晚耽誤一會兒便再也救不活這人而後怕。
她淚流滿面,拼盡全力也暖不上他冰冷的身子。
她悲憤懊悔,恨不得與他一起死了,也好過這般煎熬折磨。
這些日子,她想盡了法子,也沒能讓這等怪異的病情有任何起色。她哄著依著,提心吊膽的看顧著他,也還是留不住他眼中的一絲留戀。
眼見著他眼里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她心如刀絞,可她亦無能為力。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她一定不會對他施用離魂術,她一定會帶著他走的遠遠的,帶著他們曾經的承諾,好好享受人間的四時風光。
可是一切都沒有如果,她親手種下的因,自然由她來承受這個果。
阿煦,對不起,我應該相信你的……
阿煦……
顧北煦再次甦醒過來,入目依舊是凌子龳熟悉的眉眼,左手腕的傷痕已經包扎過,厚厚的紗布裹得嚴嚴實實,雖然感覺不到疼,但也僵硬的有些不自在。
“……龳兒?”
見他醒了,凌子龳原本眼底漫上的絕望血色,被她狠狠壓制下去,一瞬間換上了疏冷的幽深,“傷口還沒愈合,別亂動。”
大量失血後的顧北煦初醒迷蒙,有氣無力地虛著眼望她,“龳兒……”只喚了一聲,他就呼吸紊亂,急促的咳了起來。
凌子龳輕輕順著他日漸消瘦的脊背,瞧著他咳的難受,眼角又脆弱地泛起紅來,“顧北煦!你是打算丟下我一個人,偷偷就這麼死了麼?”
顧北煦頓住咳,緩了兩口氣,低垂著眉眼望著被褥的一角,仿佛這樣就可以逃避,就可不用面對凌子龳一樣。
“好!好得很!”凌子龳突然自嘲地笑笑,一雙眼楮冰冷到極點,她從自己衣襟里摸出一個精致的小瓶子攤開在手心里,“下次麻煩你提前告訴我一聲,畢竟這種清理地板血跡的活兒實在不適合我。”
顧北煦愕然。
前世今生,他怎麼會認不出凌子龳手里的藥瓶子,那里面裝的是暗衛的自戕藥。
凌子龳溫柔笑著,笑的眉目專注而哀傷“這藥極快,亦沒有痛苦,想來死狀也不至于太難看……”
“龳兒!”顧北煦最看不得龳兒這般模樣,伸手將人拽進懷里,“對不起,對不起,龳兒,你別這樣,我不值得,不值得……”
凌子龳靠在顧北煦的肩頭,閉了眼,落下一滴清淚,嘴里喃聲道“你說過帶我走的,你說過愛我一輩子的,一生一世都不分開的……”
一生一世?
聞言顧北煦又將凌子龳推開,板著她的肩膀試圖勸她道“龳兒,你冷靜點,你能不能別……”
凌子龳紅著眼楮打斷他“不能!你不怕死,難道我怕嗎?!”
“可是,你師弟……”
“顧北煦!你听好了,人我會救!但你要是有膽量再敢赴死,我一定不會獨活!”
顧北煦看著凌子龳淚痕未干,眼里卻是毀天滅地的執拗,忽然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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