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賀予有個會要開,很早地就離開了。
    謝清呈醒來時床上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他坐起身,咳嗽著,感覺身重體乏。
    2號血清的副作用在慢慢地消退,不過他仍然覺得很不舒服,他起身,披上浴袍,坐在床邊緩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站起來,去茶水台前倒了一杯熱茶,又取了一支溫度計。
    37度9……
    謝清呈嘆了口氣,盡管他清理得很正確,但無奈他身體太差了,還是發了燒。
    房間里沒有退燒藥,為了做足戲碼,他的手機也被賀予收繳了,他沒有辦法聯系到任何人,于是只能疲憊地躺回到床上。
    昨晚上的那個夢很好,還帶著幾分真實。
    謝清呈想著夢里的那個青年,又想著曼德拉島上的這些事,漸漸地就又倦怠地睡了過去。
    這一淺眠也不知持續了多久,夢醒之間,謝清呈听到了自己床邊    的動靜。他以為是賀予回來了,于是睜開眼。
    眼前的人卻讓他驀地一怔。
    緊接著,背脊發寒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站在他面前的,竟然——
    竟然是那個很久之前在劇組失蹤的女孩!
    當時劇組出了命案,警方一直在追查,黃志龍最後雖然伏法了,但組里失蹤的兩個工作人員卻一直下落不明。
    謝清呈沒想到居然會在這里遇到她!
    更沒想到的是,這個女孩子已經完全不認識他了,她眼神直勾勾的,就像成康精神病院那些精神病人,見謝清呈醒來,她也沒有任何反應,依舊自顧自地低頭整理著房間,動作僵硬而機械。
    她打掃了房間紙簍的垃圾,在茶幾上照例放了新鮮的水果,然後來了謝清呈床前,一雙大眼楮無神地轉向他。
    “您好,我是來更換床單的。可以換嗎?”
    謝清呈︰“……你不認識我了?”
    女孩麻木地重復︰“我是來更換床單的。可以換嗎?”
    謝清呈盯著她的眼楮,那一瞬間,他忽然回憶起了第一見到這個小姑娘的情景。
    當時是在劇組酒店里,小姑娘給他送來了入住花束,一張青春洋溢朝氣蓬勃的臉龐上盈滿了燦笑。
    “謝教授。”她熱情如火,眼楮里全是亮晶晶的光,“歡迎進組!以後有什麼需要您都可以隨時找我,我叫——”
    她叫什麼來著?
    謝清呈又努力想了想,可惜還是想不起來。
    他總是不太容易記得別人的名字,不過那些至為燦爛的笑靨,卻都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這個當時笑得像迎春花般炫目的姑娘,如今卻好像只剩了一張皮囊,如果不是她還在呼吸著,謝清呈簡直就會覺得她已是一具尸體。
    女孩又重復了一遍︰“我是來更換床單的。可以換嗎?”
    她好像不得到一個答案便不會罷休了。
    謝清呈只得起了身,讓她能夠順利地完成手上在做的事情。女孩像個訓練精良的酒店服務生,利落地撤換好了床上用品之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臥室。
    她走之後,謝清呈越想曼德拉做的這一切越覺得惡心,覺得毛骨悚然,再加上發燒體虛,他忍了一會兒,沒忍住,去洗手台前一下子吐了出來。
    整個下午又燒又吐,渾身熱度逐漸攀高,謝清呈就算意志力再頑強,也有些受不住了。最後一次吐後,他撐著流理台,洗了個臉,緩了好一會兒,卻怎麼也緩不出力氣往回走,反而慢慢地陷入了模糊。
    賀予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謝清呈暈倒在洗手台旁的畫面。
    他吃了一驚,連忙跑過去抱起他,失聲道︰“謝清呈?”
    懷里的人渾身都在發燙,面龐蒼白,緊閉著的眼楮尾梢卻是紅的,一身浴袍衣襟微敞,底下的皮膚透著燒熱時薄薄的血色。
    他連忙把人抱到床上,打了電話讓島上的醫生拿了退燒藥來。
    謝清呈模糊間被賀予喂了藥,就又陷入了發燒的昏沉中。
    “……”賀予抬手,輕摸了一下他的頭發,心里很是慌亂。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昨晚過分了,才會導致謝清呈今天這樣。
    裹在被褥中的人緊閉著眼楮,漆黑的眼睫和淡色的嘴唇,成了這張臉龐上僅有的色澤。
    賀予躺倒了床上去,伸手抱住了他。
    謝清呈是那麼的剛毅,讓很多人佩服他。
    可賀予覺得他怎麼就變得這麼的易碎了呢,他只想擁著他,擁有他。
    經過昨晚之後,賀予其實是真的很想殺了陳慢的,他甚至在會議結束後,按下過私人電梯的地下二層按鍵。
    那是關押囚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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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把腳步邁出轎廂,他是因為謝清呈萌生了殺人的心思,可也正是因為想到了謝清呈,他又竭盡全力地,逼迫自己放下了這個瘋狂的念頭。
    盡管這個念頭是那麼的蠱惑人心,他的計劃是那麼的天衣無縫,只要陳慢死了……誰知道是誰殺的?
    當鮮血洗盡,掌心一片潔白,那就將是死無對證的事情,他甚至可以在陳慢死前好好地折磨他一番。
    但是……
    他想到謝清呈把手遞給他的樣子。
    如果他的掌心里有陳慢的血,謝清呈真的會一直發現不了嗎?
    如果謝清呈發現了,還會把手伸給他嗎……
    他那時候站在電梯間內,看著轎廂鏡子里自己一身黑色軍服,陰郁的臉。
    他最終還是把手按上了電梯的上行鍵,離開了那冰冷的地下。
    別殺人……
    他一遍一遍地對鏡子里那張臉說,因為埋的病態太深,他連眼瞳都是妖異的。
    別殺人。
    別做令一切無可挽回的事情……
    最終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地方。
    “謝哥,沒事了。”這一刻,賀予抱著他,似乎想用自己的體溫讓謝清呈好受些,可他的喃喃低語中,似乎也有對自己還能這樣未沾鮮血地擁抱著謝清呈而感到的慶幸,“沒事了……什麼都沒發生……”
    “你好好睡一覺,我回來了,今天不出去了。有我在這里陪你,不會有任何事的。睡吧……”
    退燒藥很有效。
    到了晚上,謝清呈的病熱下去了。
    他皺了皺眉頭,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在賀予懷里,出了一身的汗。
    “我怎麼……
    ”
    “醒了?”賀予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你之前發燒了,昏過去了,你記得嗎。”
    “……”
    他這麼一說,謝清呈就想起來了。
    “我見到了一個人,她來換床單……”謝清呈抬手搓了一下自己的臉,喃喃道,“就像活死人一樣,還是我之前認識的。就是曾經在劇組失蹤了的工作人員。”
    他嗓音沙啞,眼神仍有些渙散︰“怎麼回事……”
    賀予看他這樣,陡然明白過來,謝清呈這是被熟人給刺激到了。
    盡管謝清呈現在很虛弱,但那個女孩的出現成了他的心病,不說清楚的話,謝清呈的狀況恐怕並不能完全變好。
    賀予遞給他一杯水︰“你不要這麼著急,你先喝一點東西。”
    謝清呈喝了一口。
    賀予盯著他道︰“喝完。”
    “……”
    等看著謝清呈把水都喝干淨了,賀予才道︰“她是島上的試驗體。”
    “……她被做了什麼試驗?”
    “很多,島上的人大多是黃志龍當時開娛樂公司時拐騙來的,早些年偵查手段不強,他們拐了很多青少年,尤其是女孩,因為段璀珍更滿意女性當她的手下。但隨著警方的辦案手段逐漸先進,段璀珍要獲取活人就變得越來越難了。所以她會對這些年輕人進行反復利用,做各種實驗。等到最後,就像這個女孩一樣,當她的精神完全被摧毀了,科研員便在她腦中植入了指令芯片,她雖然還活著,卻已經沒有了自己的意識,會被當成苦力使用,或者手術成改造人。另一個劇組失蹤的女孩也是這樣的結果。”
    謝清呈︰“她們……都沒得救了嗎?”
    “不可能了。”賀予說,“大腦被做過手術,已經沒有任何自我意識了。”
    謝清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問︰“我們在清驪縣見到的盧玉珠,也是這種人?”
    “是差不多的情況。”賀予道,“那個是盧玉珠的克隆體,黃志龍那邊越來越難弄到人之後,段璀珍就開始想別的辦法,于是她就把目光投向了克隆技術。曼德拉在過去十幾年做了很多嘗試,最後發現其他人的復刻雖然能做,但很難存活生長,更難被調教,沒有什麼戰斗力,但盧玉珠的基因非常合適。”
    謝清呈想起了在廣電塔時,盧玉珠和他們說起來的,與段聞之間的偶遇。
    他忽覺不寒而栗︰“難道當時段聞救盧玉珠,是因為通過某種途徑,預判了盧玉珠的基因有她的特殊性?而等他們解析了她全部的基因組後,為了防止有其他類似的組織發現她,他們干脆就讓她做了廣電塔自爆時的犧牲品……?”
    “他沒說過。”賀予道,“但我想是的。段聞從來不是個慈善家。”
    謝清呈又忍不住咳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覺得這些事太駭然不堪了,還是他的身體本來就太差,謝清呈忽然又涌上強烈的惡心感,眼前也猛地眩暈。
    就像有根針刺破了他那已經充盈到了極限的負荷,謝清呈驀地推開賀予,別過身去,他想隱藏,想壓抑,最終卻都成了身體報復性的決堤——他撐在床沿邊,劇烈咳嗽著,他捂著,卻克制不住……
    最後謝清呈還是跑去洗手間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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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會兒,衛生間的門,在他身後打開了。
    賀予看著在流理台前面前洗著蒼白面龐的謝清呈,走過去,站在他身後,自後向前,替他披上了一件浴袍。
    謝清呈抬起頭來,眸子因為太難受,泛著紅,帶著些輕微的濕潤。
    他從鏡子里看了賀予一眼,水珠從他眉間淌落,謝清呈閉了閉眼︰“謝謝。”
    賀予接著給他裹浴袍的動作,抱了他一下。
    “你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吐成這樣。”
    “我他媽也不知道,可能曼德拉做的事實在是太惡心人了。”謝清呈又掬一捧水,洗了洗自己的面龐,“這不是發燒的反應。”
    “那我要不明天干脆直接讓醫生……”
    “不行。”謝清呈喘了口氣,他吐出來之後就又好些了,他用很輕的聲音道,“這是曼德拉島,不但這些醫生我們要注意,飲食起居都要注意。”
    頓了一下,他道︰“我自己就是醫生,你放心,我心里有數,沒事的。”
    謝清呈的具體病情,是一直僅有少數人知道的,嚴防死守的秘密。哪怕他在美國治療時,大家默認口徑也全都是說他是身體太虛弱了在調理,還使用了很多的假病案。他全身多處器官衰竭這件事,為了不讓別有用心者查到線索,也是被遮掩過去的。
    而賀予當時被盯得太緊,他不敢把太多關切的目光放在謝清呈身上,以致于現在他雖清楚謝清呈病著,卻還不知情況已非常嚴重。
    現在這種情況下,謝清呈當然更加戒備,尤其是昨天賀予和自己講述了段璀珍的故事後,他也就愈發當心了。
    賀予是關心則亂,怔了一下也立刻反應過來︰“好。那我不說。”
    又忍不住道︰“可你這樣……”
    “可能是2號血清效果快結束後的特殊反應。”謝清呈道,“先觀察兩天。”
    賀予嗯了一聲,但過了一會兒,他好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一雙杏眼微微地睜大了,小聲地︰“……謝清呈。”
    “嗯?”謝清呈從鏡子里看人。
    “……”賀予臉色白一陣紅一陣地︰“你說……你說這會不會是2號的……那種……”
    “哪種?”因為燒剛退,剛吐過,謝清呈的臉色非常不好看,這使得他睨過去的時候氣場有點嚇人。
    賀予的聲音更輕了,手卻撫過了謝清呈平坦的腹部。
    “就……它會不會讓你……有……有那個可能……”
    “哪個可能?”謝清呈還是沒轉過彎來。
    賀予踟躕片刻,在他耳邊道︰“就,萬一它能讓你有孩子……”
    “………………”
    謝清呈氣得差點又吐了,咳了半天才緩過來︰“你瘋了吧賀予?想什麼第一,這只是血清,它沒那麼大能耐。第二——”
    他劍眉軒起,泛著淡淡血色的臉上盡是大老爺們的尷尬和怒意,咬著後槽牙道。
    “我他媽的是男人!而且哪怕是個女的,也不會昨天上床今天就吐,你都二十三了,這方面也該有點常識!”
    賀予說︰“我當然知道,只是這二號血清……”
    “我禁止你在我面前再提這個二號血清!”
    ……
    明明是你先提的。
    但賀予見他臉色白的難看,哪里還會再說什麼,他連忙安撫了他謝哥幾句,哄他哥到床上去躺著了。
    這一晚上,謝清呈自己心里也郁悶,發燒就算了,估計是昨天消耗太大,可這一陣又一陣的惡心,確實非常詭異。
    懷孕這種事實在太扯了,這是完全不可能的。
    可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種反應就發生在了他和賀予上床之後?這是什麼特殊病理性反應嗎……
    終究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賀予想再抱著他睡,他沒有答應。
    “我不習慣被人抱著。”
    畢竟哪個大老爺們喜歡被抱在懷里睡覺?尤其想到賀予竟還覺得他能夠因為昨晚和他有孩子,謝清呈就更不願意了。
    賀予在這時候倒是很體諒人,他不介意地張開手︰“那哥哥你抱著我睡吧。”
    謝清呈︰“……”
    就這樣休息了兩天後,謝清呈的病情慢慢地穩定了。
    但那莫名的嘔吐仍然輕微存在。
    這天賀予見他睡得安穩了些,燒熱也不再反復,終于放了些心,在清晨時離開了套房,重新像往常一樣按時去實驗室了。
    只是午休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略微思忖之後,他往樓下的商品供應處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