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姜太公捋著胡須點了點頭，至少到目前為止，沃操說的話都是可以邏輯自洽的，因此姜太公也並沒有做出什麼應對，而是示意沃操繼續說下去︰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發現我們想錯了。”
沃操苦笑著說道︰
“將作物的種子收集起來，以待來年繼續耕種，這是咱們中原的做法。但是在江南，當地的土著是沒有這個習慣的。”
“沒有這個習慣？這是什麼意思？”
姜太公皺著眉頭道。
“是這樣的，咱們中原之所以要將作物的種子收集起來，是因為咱們這里有冬天。冬天的時候作物無法生長，會全都被凍死在地里。為了確保來年這些作物能夠繼續長出食物來，咱們不得不將它們的種子收起來，來年再種下去。”
沃操解釋道︰
“但是江南不同，那里是沒有冬天的！那里一年四季都不下雪，哪怕是12月份，其氣候也不會比咱們的月冷。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自然不用擔心作物的生存問題。再加上江南土地肥沃，就算不打理作物也能茂盛生長，因此江南土著都是不去打理作物的。肚子餓了就去地里林中摘食物，並且每次都能確保摘到。在如此優渥的自然條件之下，他們自然就失去了收集種子耕種的動力，因此……整個吳國甚至沒有一顆甘蔗種子可供我們購買。”
這年頭的江南當然沒有沃操口中所說的那麼美好，畢竟江南的土質都是紅土，土壤中的營養非常有限，不去長時間開發的話，是很難長出糧食來的。不過話雖如此，但是姜太公他不知道啊！他雖然常年奔走在各國之間，但是這里所謂的“各國”僅限于中原，並不包括江南。兼之這年頭的人也不知道土壤顏色所代表的意義，以及姜太公連江南的土是紅色的都不知道的事實，因此在听完沃操的話之後，姜太公一時間也察覺不出其中的破綻，只覺得江南確實炎熱，作物產出高倒也正常，在思慮再三找不出不妥之處後，最終點頭問道︰
“所以呢，你們後來還是參加了對越人部落的戰爭？”
“並沒有。”
沃操搖了搖頭道︰
“越人部落雖然是敗逃至此的，但是他們畢竟部落數量多，全部整合之後，倒也有萬人之數。而吳國也是一個萬人上下的國家，兩國交戰，那就是萬人級別的戰爭。在這種規模的戰爭面前，我們商隊區區百余號人，是壓根就不夠看的。因此在和呂丁商議過後，我們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去悄悄地潛入甘蔗林中，偷取甘蔗的種子。”
“所以……呂丁沖在第一個去了？”
姜太公凝視著沃操，沉聲問道。
“這倒不是，在原本的計劃中，他是不需要參加這次行動的。”
沃操搖了搖頭道︰
“可是中途出了一個意外，那就是我們潛入甘蔗林中的人馬被越人部落發現了，並且被他們給抓住殺死了。”
“此事之後，我們沃氏商隊的總人數也就只剩區區五十來人了，這樣的人數哪怕全部完好地保存了下來，將來北上的時候也不一定能夠應對來自野獸和野人部落的襲擊，安全地返回中原，因此當時我便提議放棄這個計劃。”
“但是呂丁不肯，他說這次行動乃是太公您親自交付給他的，他絕對不能辜負您的期許，並且強烈要求再組織一次行動。無奈之下，我只能同意將剩下來的族人全部壓上，力求能夠帶走甘蔗的種子。”
“不過很可惜，由于之前那次行動的緣故，越人已經加強了對甘蔗林的保護，因此這一次我們依舊被越人給發現了。情急之下，我們不得不每人帶一些種子分開逃跑，確保能夠將甘蔗的種子安全地帶回中原，交到太公您的手中。”
“而在這次逃亡行動中，我們商隊又有二十多名族人被抓，同時呂丁也被越人給抓走了。得知消息的我原本是想去營救呂丁的，但是在考慮到呂丁為了將甘蔗種子送回中原甚至願意犧牲自己之後，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此事之後我們商隊只剩區區三十來號人了，要是再折損的話，那就真的回不到中原了。”
說到這里，沃操主動朝著姜太公磕了一個頭，請罪道︰
“外臣有罪，沒能及時救回呂丁，還請太公責罰。”
另一邊，在听到沃操的話之後，姜太公的表情也是不住地變幻，半晌之後，他才嘆了一口氣道︰
“罷了，此事非你之過，起來吧。”
姜太公被沃操說服了嗎？當然沒有！雖然沃操說的話听起來非常合理，但是姜太公卻本能地覺得其中必定有貓膩。
為什麼？因為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合理了，就好像有人事先寫好了劇本一樣。
有人會問了，既然姜太公對沃操有所懷疑，那麼他為什麼不直接下令將沃操抓起來，而後嚴刑拷打呢？
答案就出在沃操請罪時候說的一個詞，外臣。
所謂外臣，就是指外國的臣子。這個詞在春秋戰國的時候用的比較多，各國使節在出訪別國的時候在別國國君面前用的都是這個自稱，既表示自己的身份是臣子，比不得你這個國君。也提醒這個國君自己不是你的臣子，你必須對我客氣一點。
通常來說，只有諸侯國之間相互交往的時候才會采用這個詞，如果是周天子的使臣去面見各國國君的話，是不需要使用這個詞的。因為從法理上來說，諸侯本質上也是周天子的臣子，和周天子派出的使臣是“同僚”關系。就算使臣的地位比不得諸侯，那自稱一聲“下官”也就差不多了，是萬萬不能自稱“外臣”的，因為那會拉低周天子的身價，讓人誤以為周天子和諸侯平級。
早在年初進獻蔗糖之時，沃操就已經被周天子姬誦被收為內臣了，因此理論上來講此時沃操自稱“外臣”是有很大的問題的。但也正是因為有問題存在，才使得姜太公不得不放棄嚴刑拷打的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