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寒風陣陣。睢陽城的簽押房里,主帥楊椿坐在書案前,燈火搖曳,似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的流動。
他雖然是文人,身體卻不瘦弱,哪怕年紀大了,依然精神矍鑠,雙目有神。楊椿側後方有一個屏風,上面畫著一只猛虎,越上巨石,匍匐欲前,似要撲人。
畫師的筆法極妙,寥寥數筆就將這一幕描繪得栩栩如生。
很快,睢陽城內各軍主將副將都陸續前來,共有十多人,將並不寬敞的簽押房擠得滿滿當當的。
“大都督,您深夜招我等前來,可是有什麼要緊軍務麼?”
說話的這個人叫劉馘,乃是楊昱鎮守滎陽時麾下一員猛將,此番也跟著楊椿一同出征。
“確實是有要緊軍務,邱大千邱將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允許他戴罪立功。來人啊,將其押送到此听命,速去。”
楊椿擺擺手,對身邊的親兵交代了一句。
眾將面面相覷,他們都以為邱大千徹底完蛋了呢,畢竟是戰敗僅以身免,丟了一萬兵馬啊,沒想到楊椿居然就這麼輕輕揭過,看來,主帥也是被梁軍嚇到了。
在場眾將都心思各異,但都不免有些輕視起楊椿來。很快,邱大千被帶到,他蓬頭垢面,看起來似乎憔悴了許多。監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這才過去不到一日,邱大千的精神就像是被人抽干了一樣,看起來無欲無求,面色平靜而灰敗。
“人都到齊了,都說說看吧,梁軍攻勢凶猛,才一日就攻克了睢陽外圍所有據點,你們怎麼說?”
那還能怎麼說,不是我軍太無能,只怪敵軍太厲害唄。
一個副將吞了口唾沫,出列拱手道︰“我們現在向滎陽那邊求援,讓他們帶兵將這股梁軍合圍在睢陽。到時候我們趁機殺出重圍,來個中間開花……”
看到楊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位副將說著就不說了,狼狽退回人群,很明顯這次是馬屁拍馬腿上了。
“大都督應該早有決斷了,我們一切都听大都督吩咐就行了。”
此刻模樣十分邋遢的邱大千沉穩說道。
楊椿微微點頭,他等的就是這句。
“梁軍精銳,而且這只是先頭部隊,後面他們還有多少人,猶未可知。梁軍主將陳慶之,手段殘暴,再打下去,若是城破,只怕會生靈涂炭,整個睢陽城的軍民,都會把小命交待在這里。
我楊某已經一把年紀,死不死無所謂,可那些魏軍將士,他們都還年輕,就這麼白白死去,太可惜了。”
楊椿站起身來,感慨的嘆息了一聲。
“都督這是說的什麼話,我輩家小都在京畿,若是投降梁國,天子豈會容我們活下去。再者,戰死沙場乃是我輩之宿命,死又有何懼哉!”
劉馘慷慨激昂的說道。
他一開口,其余眾將中除了邱大千外,其余都表態附和道︰“請大都督放心,我等勢必戰斗到最後一兵一卒。”
“劉馘,你想死,別人還不想死呢!我們是投降北海王元顥,又不是投降梁國。你何苦讓大家把性命都搭上!”
邱大千指著劉馘破口大罵道。
“我呸,你一個敗軍之將還得意起來了,你算什麼東西?被梁軍打得跟喪家之犬一樣。”
劉馘毫不客氣的跟邱大千對罵,楊椿在一旁不動聲色的觀察,眾將也都不加入其中,反而都往後退了一點點。
“夠了!”
楊椿猛的一拍桌案。
“不要再吵了,我意已決,明日就開城投降。不願意投降的,現在就可以走。”
楊椿繼續沉聲說道︰“但你不能帶走一兵一卒!”
“楊椿,你敢謀反!”
劉馘指著楊椿大喊道︰“大家一起上,將反賊拿下……”
“放肆!”
楊椿將酒杯擲向劉馘,酒水撒了他一身,黑陶做的酒杯摔成碎片,猛虎屏風後面,忽然閃出一個高大的身影!
劉馘還來不及做任何動作,就被那個高大的身影揪住了發辮。那人迅雷不及掩耳的拔出短刀,在劉馘脖子上一劃!
熱血噴到眾將身上,將在場所有人鎮住了!當然,除了楊椿跟邱大千以外。
“還有誰?”
楊忠將因為斷氣而身體耷拉下來的劉馘甩到一邊,將短刀收到腰間皮帶的刀鞘,拔出佩劍指著在場眾將說道︰“還有誰不听都督號令的,站出來說話!”
劉馘在軍中也算是猛將,然而居然不是此人一合之敵。哪怕有偷襲的成分在里頭,也足以說明眼前之人絕非泛泛之輩了。
“謹遵都督號令!”
有劉馘這個倒霉蛋在前,別人還能說什麼呢!所有人都對著楊椿拱手行禮,無論這些將領是怎麼想的,剛才他們不出頭,現在再搞事情,氣勢已經弱了下去。
而且很明顯,邱大千也是楊椿一伙的,他之所以會被關起來,那都是楊椿跟他在演雙簧呢。至于這位殺人不眨眼的“猛將兄”,應該是梁軍那邊的人,因為這里無人見過對方。
楊椿松了口氣,對楊忠說道︰“你回去跟陳都督說,我明日午時開城投降,信與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間而已。”
……
寒冬過去正是初春乍暖,劉益守帶著兵馬跟宇文泰匯合于東阿小城外。這里已經不是東平郡地界,在東面的谷城和東北面的 城,都有名義上直屬于北魏中央的禁軍屯扎。
自從上次李叔仁帶兵被邢杲打敗後,殘兵沒有回洛陽,而是屯扎在濟南郡西邊的谷城和 城。特別是 城,城池很小,但卻是濟水渡口,又修得很用心,特別堅固。
經濟規模確實是一點沒有,軍事作用卻十分重要。
這些地方的禁軍因為洛陽中樞指揮失靈而無法行動,又因為地方勢力的虎視眈眈而朝不保夕,人心惶惶。濟南郡的地方勢力一直在侵佔這二城周邊地區,卻也不敢公開跟朝廷翻臉。
還是那句話,現在的青徐二州,能大聲說話,大口喘氣的,要麼是公開的反賊,要麼則是心里陰搓搓謀劃,但還沒開始明目張膽鬧事的潛在反賊。
“河南四鎮……麼?”
大營軍帳內,劉益守皺眉詢問一臉恭敬的宇文泰道︰“ 城,也是河南四鎮之一,對吧?”
“確實如此。佔據了 城,就是扼住了濟水的咽喉,只是……唉,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 城的守軍反而會被濟南郡的本地勢力所鉗制。”
宇文泰表情怪異的搖了搖頭,他心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北魏時期,與滑台、金墉、虎牢相並列的, 城被稱為“河南四鎮”之一,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具體說來,就是南方鉗制北魏,頂在對方腰間的鋼錐!
不過反過來說,北魏把 城佔著,目的只是不讓南方的梁國佔領而已。不把敵人最想要的東西給他,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
所以李叔仁在被邢杲打敗後,將敗兵主要安置在 城,某種程度上說,已經把濟南郡本地的土豪跟世家“賣給”邢杲了。
一時間,劉益守也是有點理解這些恩怨情仇,想想濟南郡林太守的種種奇怪做法,似乎也能解釋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