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中悲痛,但是柳潭等人卻不能沉浸在悲痛之中。因為在兩艘巨艦緩緩沉沒的時候,延綏號上的 望哨看到了東側海面上大批佛郎機艦船的燈火。
阿方索在海洋之花號的船廳里站著,他的臉色扭曲著,口中不斷的咒罵著。
不遠處的戰斗他是全程目睹的,聖十字號被對方鐵甲船撞擊,兩艘船糾纏在一起沉沒的那一刻,阿方索心中不是惋惜和悲痛,而是充滿了憤怒。
對面只有兩艘戰船,但是被他們佔據有利的地形,利用靈活的戰術和火力優勢居然已經擊沉擊傷了自己的七艘戰船。甚至包括自己的一艘旗艦。
這個結果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連兩艘敵軍戰船的封鎖都無法沖破,居然損失如此巨大,這仗還怎麼打?現如今自己率領的船隊只有二十余艘戰船。其中還包括四艘無法戰斗的補給艦。三艘旗艦海洋之花號聖十字號和光榮號是主力旗艦,剩下的都是一些中小型的戰船。戰斗力其實並非那麼強悍。但自己怎麼也沒想到,會被兩艘敵軍戰船便打的如此狼狽。
好在對方一艘鐵甲艦沉沒了,現在只剩下一艘敵船。此刻要做的便是快速解決戰斗,不能再有重大損失,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其實之前對西側的進攻是阿方索的計策,故意以聖十字號率領幾艘戰船猛攻西側航道,目的便是吸引東側航道的那艘敵船趕來增援,從而讓出航道的控制權。
因為阿方索在黃昏的戰斗中便看出了東邊那艘敵船作戰激進,這誘敵之策便是為他們準備的。只是阿方索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如此勇猛,不但擊傷了兩艘普通戰船,最後還撞沉了聖十字號。
但無論如何,東側航道已然洞開,是時候沖過狹窄深水航道了。
阿方索下達命令,以光榮號率領三艘戰船突進西側航道,以纏住剩下的那艘作戰狡猾的敵船。自己的海洋之花號則率領數艘戰船從東側沖過,迂回從側翼攻擊敵船。對方孤軍作戰,很快他們的下場便是被擊沉。
兩艘換七艘,數量上是虧了,但對方是主力鐵甲艦,又是攔路虎,在大局上卻是佔據了主動。奪回古里港,驅逐城中侵入之敵,一切便可重新落入掌握之中。
以光榮號為首的三艘佛郎機戰船從西側航道突進,炮火轟鳴著向著延綏號轟擊。海面上數艘戰船燃起大火燃燒,照的海面上一片通紅。不時殉爆的炮彈更是讓周圍的一切變得更清晰。這也讓延綏號試圖再一次進入燈火管制的企圖化為泡影。他們無所遁形,被敵船緊緊鎖定。
對于延綏號而言,此刻已經是獨木難支。一艘鐵甲戰船控制的區域不過兩三里,深水航道寬達六里,這便是為什麼要派兩艘鐵甲船守住這里的原因。延綏號是絕不可能同時應付對方從東西兩側的沖擊的。
柳潭收拾心情,快速的判斷局面。他知道,以延綏號一艘船進行阻攔擊退是不可能的,現在必須要改變策略,從阻擊改為騷擾,又或者是索性對對方船隊進行沖擊。
騷擾作戰便意味著要快速後退,讓出深水航道的控制權。在目前這種情形下,似乎是最為明智的選擇。然而,那麼一來,阻擊東方艦隊的任務便會失敗。國公爺交代的任務便是化為泡影。
柳潭知道,自己不能那麼做。馮麻子雖然犯了大錯,但最後關頭他以和敵人同歸于盡的方式洗刷了自己的罪責。自己不能辜負國公爺,也不能讓馮麻子和其他將士的血白流。
柳潭做出了一個看似最不明智的選擇,他要沖入敵陣,攪亂敵人,進行近戰血拼。要將對手拖在這里。
“傳令,打出所有的煙霧彈,隱藏蹤跡。全速往東沖入敵軍陣中。”柳潭在漫天的炮火之中冷冷的下達命令。
“什麼?”手下將領盡皆愕然。
“還要我重復麼?告訴全體兄弟,做好戰死沙場的準備。但就算戰死于此,我們也絕不後退一步。要讓佛郎機人知道,我大明將士之勇武,讓他們知道,我大明是不可戰勝的。”柳潭厲聲喝道。
周圍眾人挺直了胸膛。甚至有了一種如釋重負之感。真正知道死亡不可避免,人反而會變得豁達和無所畏懼。知道今日之戰的結局,反而讓他們不再又患得患失的心態,不再有其他的雜念。
命令下達,延綏號上炮聲震天,連續發射了五輪煙霧彈。近兩百枚煙霧彈全部發射出去之後,頓時在海面上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煙幕,遮蔽了航道中段的大部分區域。也遮住了延綏號的身影。
這一招便是張延齡當初用來突擊阿爾梅達船隊的那一套。借著煙霧籠罩,突進敵軍陣型。
煙霧順著海面徐徐的彌漫,這讓佛郎機人感到了危險。失去延綏號的位置之後,沖入煙霧之中是一種極為不明智的做法。因為很可能對方便在煙霧之後用炮口對著自己。沖過去便是送到炮口上。
除了瘋狂的漫無目的的朝著煙幕另一側射擊轟炸,佛郎機人的戰船速度變得緩慢。以目前海面的風速,用不了一會,煙幕就會吹散。與其冒險,不如等待。
東側海洋之花號旗艦上,阿方索用千里鏡在黯淡的海面上彌漫的煙幕之中移動觀察,想透過煙幕之牆看到一些敵船的蹤跡。但是,顯然他什麼也看不到。那些煙霧隨著風吹慢慢的想著己方船隊的放心飄來,像是一團陰影正在慢慢的靠近吞噬自己。這讓阿方索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危險。
煙幕已經抵近前方百余步之外的海面上,且逐漸變得稀薄,似乎很快就會彌散。
就在此時,阿方索的千里鏡的鏡筒里,不遠處的煙霧發生了奇怪的擾動。就像是被風吹動的雲霧的,發生迅速的翻滾和消散。
“難道說……”阿方索心里閃過一個念頭。下一刻,他像是見了鬼一樣的往後便踉蹌,差一點一屁股摔在地上,手中的千里鏡也丟在地板上。
“該死的!迎戰,迎戰!”阿方索大聲吼叫了起來。
千里鏡具有放大作用,在他懟著那團煙霧細看的時候,一個碩大的恐怖的獸首從煙霧之中竄出的情形嚇得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那是延綏號碩大的獸首船頭,不知名的野獸瞪著巨目和阿方索來了個對視,怎不叫阿方索差點魂飛天外。
延綏號藏匿在煙霧之中,跟隨煙霧的移動沖入了東側敵船陣中。像是一頭巨大的猛獸,延綏號絲毫沒有任何減速的打算,直直的朝前,沖入五艘佛郎機戰船的中間位置。
他正對的位置正是海洋之花號旗艦,延綏號凶猛沖來,似乎要和海洋之花號來個同歸于盡。這讓海洋之花號迅速的開始轉舵躲避。
延綏號開火了。船只直沖進陣型之中,兩側都有敵船,延綏號甚至不用調整方位,兩側側舷炮口便可直接轟擊。
“轟,轟,轟!”
延綏號兩側炮孔中火焰噴涌,活像是一頭兩肋噴火的巨獸。
佛郎機人的陣型本來就甚為緊密。整個航道按照正常戰斗陣型也不過容納四五艘戰船一起通行。現在為了奪取航道,海洋之花號和其余四艘戰船從東側航道穿行,雖以梅花形布陣,但相互之間的距離不足里許。
空間本已逼仄,又硬生生的被延綏號擠了進來,敵我之間距離不足三五百步。這樣的距離對火炮射擊而言無需角度調整,直瞄便可轟擊,且避無可避。
兩輪炮擊之後,西側紫水晶號戰船上爆裂出大量碎片,兩發鐵彈貫穿船體,在紫水晶的船舷上開了兩個大窟窿。一枚開花彈及時貫入,在船艙里發生爆裂。紫水晶號本來正在轉彎靠攏,一下子便趴在水面上不動了。船艙內部的火焰開始升騰起來。
“擊沉它,擊沉它。”阿方索大吼叫道。
“可是……會誤傷……”
“該死的,傳令開炮,擊沉他。”阿方索暴跳如雷。
命令發出,各戰船對著延綏號開始轟擊。密集的炮火從船頭船身掠過,有的在鐵甲上爆裂出火光,有的則打到另一側的海面上。距離太近,陣型太密集,這種轟擊很難避免誤傷。倒霉的紫水晶號無法移動,被另一側的海神號一發開花彈兩發實心彈命中,炸飛了甲板上十幾名慌亂的士兵,在船身上追加了兩處巨大的創傷。紫水晶號帶著不甘的爆裂聲開始緩緩下沉。
延綏號挨了不下六七枚炮彈,鐵甲的保護讓它依舊可以航行。船艙中的炮火不斷的轟擊,船頭卻向著在百步之外的碩大的海洋之花號沖去。
柳潭雖然不知道那艘船是阿方索的座船,但他知道,那艘船一定是主力旗艦,因為他體型龐大,非其他敵軍戰船可比延綏號要靠近他,擊沉他,或者撞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