溈山，密印寺。
如今的密印寺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座籍籍無名的同慶寺了。
在先後教出慧寂、法海這兩位高僧後，不管在佛家的信徒眼里，亦或是平民百姓之中，密印寺都有了極其良好的口碑。
這直接導致無論是不是逢年過節的日子，密印寺的香火都沒斷過。
為此，靈佑禪師不得不讓山下的百姓幫忙管理和分擔寺廟的一些工作，也算是為他們增添了一份額外的收入。
而平日里負責管理這些“臨時工”的，便是當初因為蝗災而流落至此的書生——陳路。
時至今日，陳路已然成為了密印寺名副其實的“廟祝”。
除了裴文德師徒、小青、以及那一眾小輩之外，陳路可以說是寺廟最核心的成員了。
一些日常的管理工作也就罷了，就連一眾小輩們偶爾流露出的神異表現，寺內眾人也從沒想著隱瞞陳路。
所以時間一長，陳路自然就意識到，那些小輩們可能並非全部都是人類。
但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當初的自己因為人類而背井離鄉、饑寒交困時，是裴文德開設的災棚救了自己一命。
早在自願上山報恩的時候，陳路就已經下定了決心，自己的這條命就是裴文德的了。
因此，就算密印寺包庇妖怪又如何？
別說是主動揭露密印寺的秘密了，在意識到狸貓三兄弟它們的異常後，陳路甚至還有意無意的替它們遮掩了幾次。
然而正是通過這幾次的遮掩，陳路發現其實不單單只有自己意識到了密印寺的秘密。
那些經常上山來幫忙，專門負責管理和分擔寺廟某些工作的村民們，貌似也在替狸貓三兄弟打掩護。
得益于此，盡管狸貓三兄弟常常鬧出不小的動靜，卻始終沒有驚動官府的人。
當然了，陳路覺得官府始終沒有派人前來調查，或許還得歸功于法海禪師的威名。
以一己之力平復了波及整個潭州的太歲魔神事件，任何人在翻閱到這份記錄後，恐怕都不會來主動找密印寺的麻煩吧？
在弄明白這一點之後，陳路終于不再疑神疑鬼，而是全身心的把精力都放在了照顧靈佑禪師方面。
就比如說現在……
“禪師，您今天的藥還沒喝呢？”
略顯無奈的站在後院的禪房門口，陳路看著擺放在一旁紋絲不動的湯藥，輕聲的向里面的靈佑禪師提醒道。
“唉!”
伴隨著一聲幽幽的長嘆，禪房的大門被一股無形的風給推開了。
只見盤坐在禪房之中的靈佑禪師先是抬起頭來，然後同樣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們這又是何必呢？”
“我的大限將至，這些湯藥早就已經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了。”
陳路知道靈佑禪師說的是實話，因為對方現在那副骨瘦嶙峋的模樣，根本就已經達到了生命所能達到的極限。
如此瘦弱、如此干癟的靈佑禪師還能如此中氣十足的和自己說話，其實已經超出了陳路所能理解的範圍。
“可是……法海禪師說過……”
欲言又止的張了張嘴，陳路看著靈佑禪師那坦然的眼神，終究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死亡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終途。”
“就算我那徒弟有著逆天的神通，也是無法改變這一點的。”
“況且，我現在每天吃的藥比飯還多，你覺得這對我一個老人而言，難道不是一種折磨嗎？”
並沒有絲毫責怪的意味，靈佑禪師知道這一切都是自己弟子的心意。
奈何靈佑禪師其實早就已經該死了，只不過裴文德一直想盡辦法的給他續命，這才能夠讓他苟活到現在而已。
苦心孤詣的去學習醫道丹方也好，強留下釋迦佛寶也罷……
靈佑禪師也是因為知道自己弟子的一片苦心，這才一直強忍著肉體的折磨，想要好好看著裴文德真正獨當一面的那一天。
現如今，靈佑禪師的宿願已了，每多活一分鐘都是對他的一種折磨。
陳路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方才對靈佑禪師一直偷偷將湯藥倒掉的行為，保持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
今天，在看到靈佑禪師反常的沒有把湯藥倒掉，陳路就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此時此刻，靈佑禪師的回答更是印證了他的這一猜測。
“禪師，那小師傅他……”
沒有再采用“法海禪師”這種略帶正式的稱謂，陳路只是面帶悲愴的低下頭，不忍心再看靈佑禪師一眼。
“文德那邊，我自會和他解釋的。”
“這是他必須經歷的一課，也是我所能教會他的最後一課。”
“修行修到現在，如果他連這一點都看不透，那我這個師父當的可真就是一點都不合格了。”
盡管靈佑禪師已經盡可能的減輕悲壯的氛圍，但陳路還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眼淚。
那是對一位佛門大德即將逝去的悲傷，亦是對靈佑禪師這些年來的照顧的感懷。
“你好歹也讀了這麼多書，就不要做這種女兒態了。”
見到陳路如此悲傷，已然看淡了生死的靈佑禪師卻灑然一笑。
“我的肉身雖然快死了，可是我的徒弟們卻將繼承我的意志與理念，代我看遍這萬千河山、走遍這神州大地。”
“只此一點，我就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人。”
說到這里的時候，已經半個月都沒動過的靈佑禪師忽然起身，在陳路驚訝的目光中久違的走出了禪房。
“我的好徒兒，‘三教合流’可不是那麼容易就完成的事情。”
明明已經骨瘦如柴，明明已經精氣衰竭……
但靈佑禪師卻仿佛一瞬間回到了此生的巔峰狀態。
要不是那副枯瘦的模樣沒有一點變化，陳路僅從靈佑禪師現在的神態和語氣，已然看不出他是一個將死之人的痕跡。
短暫的驚訝過後，陳路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是回光返照！
“禪師，您……”
不等陳路開口追問，靈佑禪師的身影便笑著消失在了他的視界中。
“好徒兒！就讓為師來助你最後的一臂之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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