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微微一笑。
“之前是一回事，但自從95、96年開始，醫學院開始有擴招的苗頭。以後估計研究生起步，博士、博士後、出國留學才行。”
“從本科一路讀到博士，醫生們的學歷逐漸變高，而他們眼神里的銳利和陽剛之氣逐漸沒有了。總體來說，氣質上變得軟綿，少了一種痛快和決絕。”
“面對別人給自己添堵，話說這件事好像能簡單的分兩方面，一是醫療被推向市場，患者發現治病要花錢，所以給醫生的不痛快。”
“這個，咱解決不了，而且畢竟是患者麼，所以忍氣吞聲也是正常。第二點，就像是祝軍對那個患者一樣，是醫療圈子里內部的矛盾。”
“或者往大了說是學術界的矛盾。”
“這里又要分為幾種情況，面對質疑，到底是正常的學術討論、是臨床同行的查缺補漏，還是惡意的打壓，每一種處理的方式都有不同。”
“面對祝軍的這種惡意打壓，雖然他就是一只螻蟻，也無關大局，真正醫療圈的大佬是不會在意祝軍說了什麼或是做什麼，可反擊還是要的。”
周從文笑了笑，“您是這個意思吧，老板。”
黃老沒說話，他又閉上眼楮，似乎已經入睡。
“學術上的惡意打壓太多，要是忍氣吞聲、以和為貴必然會遭來更多的攻擊。”周從文緩緩的說道。
肖凱覺得周從文和黃老一問一答似乎帶著什麼深意，可是自己恍惚之間卻又覺查不出來。
“所以，第一時間就要打回去，絕對不能留情。而且做之前要權衡對手的實力，爭取以獅子撲兔的絕對優勢取勝。”
“前幾個月在波爾多，老板對洛朗醫生就是這麼做的。”
肖凱心中凜然。
“一個洛朗醫生掀不起多大的浪花，可是隨著esd術式的出現，肯定要搶一批人的飯碗，那麼這個態度就至關重要了。”周從文淡淡說道，“老板已經表明了態度，並且讓後果看起來嚴重一些，以後推行esd術式的時候可以少一點阻力。”
“至于祝軍，呵呵。”
肖凱已經明白剛剛黃老為什麼問周從文那句話，以及為什麼要考校自己一個問題。
仔細回想，肖凱覺得剛剛自己回答的沒什麼錯誤，應該屬于涉險過關。
“知識分子是有自己的軟弱性的。”黃老忽然悠悠說道，“但經過足夠多的研究後，確認自己做的是對的，面對保守的觀點要怎麼辦？不經過戰斗他們能認輸麼？沒有笤帚，灰塵肯老老實實的被掃走？”
肖凱能從黃老的話里面听出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凜冽的男人，哪怕是現在黃土已經要把他給埋了，依舊辛辣。
絕對不像是看起來那麼溫和。
“唉。”黃老忽然嘆了口氣。
“老板，雖然心外科不去做介入手術，但不是還有循環科麼。”周從文知道自家老板心事，馬上安慰道。
黃老搖了搖頭，略有愁苦。
看來即便是黃老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兒，肖凱心里想到。
“那就這樣，我這次飛過來是為了和你當面說一下新術式的幾個思路。”
“老板，可以我飛過去。”周從文道。
“你忙，把你扔到這里，成立了院士工作站，你做的很好。”黃老看著周從文，語重心長說道，“我閑著也是閑著，912那面工作都在正軌，飛來找你聊兩句，這就回去。”
“老板辛苦。”周從文道，“我找沈浪送您回去。”
“不用……”黃老擺了擺手，但忽然頓住，“沈浪那個小家伙恢復的還行？”
“已經開始回來做手術了。”周從文道，“我看他手術做的比從前有所精進，老板您說舞蹈癥能控制麼？”
“你意思是沈浪細微的操作有舞蹈癥神經癥狀？哈哈哈。”黃老大笑。
周從文嘿嘿一笑，這只是開個玩笑，但沈浪自從得了狂犬病九死一生之後的手術上確有些精進。
那種不靠譜的性格，竟然能突飛猛進，周從文表示有些不理解。
手機響起，周從文接通電話。
“在胸痛中心麼？好。”周從文簡單回答了一句，“老板，您休息一會吧，胸痛中心沈浪找我，說是有個會診我去看一眼。”
“去吧。”
肖凱略一猶豫，跟著周從文出了辦公室，回手輕輕關門。
“周教授，剛才黃老問的……”肖凱出來後馬上詢問道。
“真空里的球形雞，你知道是什麼麼？”周從文反問道。
“……”肖凱搖頭。
真空，球形雞，這都什麼跟什麼。
“說有一個農民發現自己養的雞都出問題不下蛋了，找一個物理學家幫忙。物理學家做了一番計算之後宣布我已經找到了一個解！但是這個解只對真空農場中的球形雞有效。”
“這是美劇生活大爆炸里的一個梗。”周從文道。
肖凱听的一頭露水。
什麼美劇、什麼生活大爆炸，他都沒接觸過，也不知道和今天的事情有什麼聯系，所以肖凱一句廢話都不敢說。
“這個笑話的意思是物理學家使用了一個過分簡化的模型去模擬真實世界。”周從文道，“霍金管這個叫做依賴模型的現實。還在剛才，要是腦子正常點的人都會覺得祝軍的挑釁很無聊？”
肖凱點頭。
“我是誰？我是全國心胸外科老祖宗的關門弟子，說句不客氣的，祝軍得管我叫一聲小師叔。可他卻不自量力，隔著那麼遠還不斷挑釁我。”
周從文鄙夷道，“老板是怕我太書呆子氣，這種脾氣在以後可走不遠。讀書讀多了，把模型簡單化，願意講道理。可哪有那麼多道理可以講？”
“這次祝軍找到了一個好機會，我還在完善相關檢查的時候他就湊上來說三道四。不過他運氣不好，剛好就是食管癌導致的暈厥，所以麼，既然要找茬，那就要有承擔後果的覺悟。”
“簡單說，咱醫生一直認為這個世界是講道理的。可是縱觀史書，悲劇大多來自這里。”
周從文一段話，肖凱終于融匯，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