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智賢將數據線插入了楠木蒼義體的接口。
“千子,紅幕覆蓋。”
“收到。”
如同那一次進入祈葉的夢境一般,將個人的記憶同網絡接通,呈現出虛擬現實。
在過去的時代,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全民義體化的浪潮推動下,進入記憶也不再是難事。
只不過,這需要相當強大的精神力,否則,可能會迷失在他人的深層記憶中,再也無法回到自己的軀殼。
系統提示︰意識連接開始。
周圍昏暗的霓虹光開始溶解,從地縫中滲出的赤色數據流逐漸覆蓋住整個空間。
爵士樂聲听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滴滴答答,富有節律的雨聲。
關智賢發覺自己坐在一輛汽車的後座上。
汽車音響傳來復古的留聲機樂聲。
“我的淚與悲傷都毫無意義,人都是無心、貪婪與邪惡的,世間的愛都已死去(注)”
雨滴破碎在玻璃上,滑落模糊的軌跡。
他看不清外面是什麼地方。
關智賢只感覺車上仿佛開了冷氣,叫人瑟瑟發抖。
他抬起頭,汽車的後視鏡中倒映出了楠木蒼臃腫疲倦的臉。
他這是要去哪?
氣氛壓抑得有些難受,汽車廣播里的音樂也讓人很不舒服。
關智賢記得這是一位哈扎爾聯邦的作曲家寫的訣別曲,曾經在網上十分流行。
據說歌詞的內容充滿了厭世與絕望,被認為是獻給某位邪神的頌歌。
車子的後視鏡驀然閃過一道黑影。
關智賢這才猛然驚覺,自己的身旁還坐著另一個人。
他面色蒼白,但是卻保持著恬靜的微笑。
“丈助啊,你入職第一天就得到了老板的賞識,這可是公司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過獎了,楠木先生。都是托您的福。”
丈助
關智賢意識到,自己身旁的瘦弱青年便是 香的弟弟。
他戴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看起來是那種吃青菜都要細嚼慢咽的小男生。
由于是具象化的內心世界,關智賢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是扭曲的。
丈助看起來就如同死人一般灰白,並且周身跳動著模糊的數字亂碼。
“真的很感謝您,楠木先生,本來我還在擔心,我要淋雨去接待拉泰重工的伙伴了。”
“哎呀,你要是全身都濕透了,公司豈不是很沒面子?”
楠木蒼的臉上依舊是那招牌的笑,無論何時,都顯得如此丑陋。
忽然間,汽車駛入了一條漆黑的洞口。
滴水的門洞上寫著“雨鳴隧道”四字。
關智賢記得,這就是報紙上說的,丈助遇害的地方。
這段記憶應該是案發前,楠木蒼的記憶。
“千子,你听得到嗎?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關智賢隱隱察覺到楠木蒼的神色有古怪。
由于是在內心世界,人物的面部反饋往往更為明顯。
黑暗的隧道里寂靜無聲,只剩下那怪異的留聲機音樂。
“末日審判行將到來,希望支離破碎。城市正被毀滅,破碎的彈片訴誦哀歌”
隧道里沒有一點光,可能是滂沱大雨導致的短路。
一進入這封閉的空間,雨聲與雷聲便變得沉悶起來。
雨鳴隧道,這是它的名字。
隧道的上方便是一座荒廢的陵園,是曾經被逐出高天原的雨鳴家修建的家族墓地。
這里發生過不少命案,平時很少會有人來。
因為趕時間,兩人才決定抄近道,穿越這個不吉利的地方。
當年,雨鳴家的安保公司在高天原顯赫一時。
高天原脫離扶桑帝國之時,移民皆為拾荒者與渴望和平的知識分子,不具備防御力量。
加上扶桑在國際上宣稱,將高天原定義為叛軍組織。
初代關白不得不邀請與扶桑敵對的雨鳴安保公司,讓他們組建護,對群島進行保衛。
在擊敗扶桑入侵高天原的軍隊後,雨鳴家一度掌控整個神原,甚至被推舉為下一任皇。
直到後來,雨鳴家在與關白的權力斗爭中失利,被放逐,皇的權力至此被削弱。
當初的護也在世界簽署無軍事化公約後被解散。
士兵大部分被分化改組成了最初的兵御府和御門府。
而那些不願意屈服于新秩序的護,便成了最初的百鬼眾。
他們如同被唾棄的老鼠一般逃離群島,或遁入漆黑的城市森林下方,扎根于陰暗,仰望曾經的時光。
“我突然覺得,骨女選擇在雨鳴隧道殺人有特殊的目的。”關智賢說。
“為了制造恐慌。”千子在副駕駛座上回答。
“沒錯。所以我才懷疑楠木蒼。”
“怎麼說?”
“制造恐慌,在雨鳴隧道頻繁作案就夠了,大家都明白‘雨鳴’意味著什麼,又何必留一個活口回去報警說‘啊,是百鬼眾的人干的!’”
“嗯哼。”
忽然間,汽車一個急剎車!不知怎麼的就失去了平衡,東拐西扭地差點撞上牆壁。
關智賢險些離座而起,經歷短暫的失重後,車子最終停了下來。
“發生什麼了?”丈助嚇了一跳,不安地問。
“該死,我剛剛看到前面有一個女人,我差一點就撞上去了”
說著,楠木蒼急忙打開車門下去查看。
“沒有人糟了,車胎被扎壞了。”
車里的丈助連忙問道︰“需要幫忙嗎?”
“問題不大,我去取備用輪胎,你去幫我拿車後座的千斤頂。”
關智賢身旁的青年趕忙按照楠木蒼的吩咐去做。
他趕時間,不希望有一刻耽擱。
“千子,我猜關鍵的地方要來了。”
說著,關智賢也跟著下車去。
丈助說︰“前輩,我打不開後備箱!”
“卡住了?我已經解鎖了啊別急,叔來幫你。”
說著,楠木蒼便慢慢走到了丈助的身後。
“鎖,要用力開。”
倏然間!楠木蒼的手心長出了一節骨刺。
他用力將森然白骨插入丈助的胸膛!
“咳前輩”
“要怪,就怪你被分配到了納米生命研發部,小子,這不是你應該涉足的地方。”
接著,第二刀,第三刀。
楠木蒼油膩的臉上沾滿了鮮血。
似乎擔心他沒有死透,楠木蒼反復刺戳,直到丈助徹底斷氣。
他才將骨刺收回自己的身體。
“那是狂骨?!”關智賢心底一驚。
楠木蒼將丈助的記憶芯片取出並銷毀,留下受害人的全尸,似乎是他最後的溫柔。
他慢慢走出隧道,在大雨中洗淨了臉頰的血污。
他閉上眼楮。
幽靜的隧道里傳來空谷的回響︰
“我為什麼要殺他?
“老子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楠木蒼的眉毛微微蹙動。
“我成了殺人犯?
“我會被御庭番的人帶走?”
慢慢的,那享受般的笑容變成了驚恐扭曲的臉。
關智賢走向那瘋狂的殺人犯,冷聲質問道︰
“誰指使你的?”
失魂落魄的楠木蒼口齒不清地說道︰“她”
“骨女?”
楠木蒼突然間大叫︰
“不,不是她!有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在指使我這麼做。”
整個雨鳴隧道開始腐化,生長出霉菌,牆皮中滲透出血一般的液體。
系統警告︰檢測到不明數據流。
隧道仿佛真的在鳴叫,到處都是流水的聲音。
“什麼聲音在指使你?”關智賢緊逼追問。
“那個聲音說,我是他忠實的奴僕,讓我殺掉所有可能威脅到大計劃的人。”
“什麼計劃?快回答我!”
關智賢一把揪住楠木蒼的衣領。
他預感到了什麼極為危險的事情即將發生。
可是這他媽該死的人渣卻偏偏啞巴似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瞧,他來找我了。”
“你說什麼?”
關智賢的後背不禁倒生起一股惡寒,猛然一回頭。
那兒明明什麼也沒有。
可他卻莫名感覺,在隧道的深處,在那連太陽都無法觸及的地方,潛藏著某個令人作嘔的東西。
那到底,是什麼?
————
注︰改編自匈牙利作曲家魯蘭斯查理斯的憂郁的星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