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寶玉自下午從王夫人院里歸來,哄了半日的花襲人,又說不少情誼密語。
寶玉言語諸如︰
“我的一心要留下你,不怕請老太太多多給你母親些銀子,她們也不好意思接你了。”
“誰知你竟是這樣一個人,這樣薄情無義呢!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該弄了來。臨了剩我一個孤鬼兒!”
“好姐姐,好親姐姐!別說兩三件,就是兩三百件我也依的。只求你們看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有識的。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就散了的時候兒,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憑你們愛那里去那里去就完了。”
哄了襲人心滿意足不再提走的事兒。
其實襲人哪里是真兒要走,一心早早的全在寶玉這里。只是瞧著寶玉不上進,又整出歪道路子,連女色也不愛了。今兒太太還拉她說了好些話,甚至親口許了個準姨娘的名分,還受了太太吩咐的任務。
因而,襲人收了喪臉揚起笑來,攜近寶玉要同他說那早計算的三件事兒。
寶玉卻見襲人笑來,帶病的臉上白里透紅,竟有一點兒林妹妹的氣概,一時心里癢癢。
寶玉到底年輕,玩樂法子諸多,各式新奇還沒嘗得全乎。所謂凹凸不同,各有其間樂趣。又因張紅塵不見,來往身邊多了蔣玉菡,凹凸匯合之樂他又暫行第二字。
心中計算多少時間沒與襲人親密,如今襲人得了太太首肯,房中取樂亦也名正言順起來。這時節里,听兩聲貓兒叫喚,寶玉又動了心。多日未親,恰有久別後的新鮮感。
哪里要等襲人說事,熟絡攀著襲人小手兒,急行警幻之事。忙讓襲人給自己換衣,道︰“好姐姐,什麼事兒也明日再說。”
襲人見他急色,倒覺太太吩咐的事兒才半日時間就要完成了。也暫將心里定下的三件事暫拋,先讓寶玉改邪歸正才是。
襲人在嬉笑間給寶玉換了寢衣,又緩緩解了自己外衫。
正欲說話,外邊卻有婆子來報,原是東府小蓉大爺在大觀園東角門找他。
寶玉才听到賈蓉名號,頓時失了與襲人高樂的興致。心里計算,莫不是蓉哥兒帶紅塵大兄的消息回來了?心中好一片火熱,便是坐在榻上也覺後菊緊松變化。
忙讓房中另一大丫鬟綺霰差人去請蓉哥兒過來。
一時,忙喚了襲人給自己再更衣,精神抖擻去了外邊備茶等賈蓉。
襲人悠悠地給自己穿戴整齊,免不了嘆氣。倒看清前番寶玉不過是哄人之為,哪里是心里記掛,被剩下的孤鬼兒該是她才對。太太吩咐之事,只怕難為了。
瞥見一眼房里的晴雯,這妮子的神色頗異,像是在看她的笑話。襲人訓哼道︰“爺們不能回正途,往後受累時你就能逃得了?”
晴雯笑一聲道︰“咱又沒鐵了心要做房里姨娘。”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算計,底層有底層的活法。姨娘雖能錦衣玉食,卻也得瞧是在哪個房里。她們這些丫鬟打小就有一個認知,大戶人家里妾分三等,雖無明文規定卻實際存在。
偏室、偏房姨娘身貴。
大奶奶陪房得信。
她們這些賣了身的丫鬟做姨娘才是最下等的,既不身貴,又不得信,雖因容貌可受一時寵,在家里卻也無人瞧得上。
政老爺房里的趙姨娘便是最好的例子。
趙姨娘是丫鬟轉正,還是生了子的,偏在內宅里就連周姨娘這個無子無女的太太陪房都不如。
讓晴雯做寶玉房里將來的‘趙姨娘’?她可不確定自己往後日子能有趙姨娘好過。晴雯再瞧一眼襲人,暗道難道你往後還能比得過如今的趙姨娘?哪個做寶二奶奶還不一定了。
襲人不再理她,走出外屋伺候。
正待小蓉大爺過來,兩個丫鬟只見著寶二爺騰躍上前攜上小蓉大爺,道︰“蓉哥兒怎麼來我這里了,可是听了什麼消息。”
蓉哥兒干笑道︰“確听了一個消息。”
寶玉只當蓉哥兒說的是張紅塵,忙問道︰“有他的信了?他如今還好嗎?”
才進來的賈蓉一愣,這家伙說的和他想的人不是同一個啊。兩人攜著坐下,蓉哥兒道︰“寶二叔問的是誰?”
寶玉笑道︰“蓉哥兒過來,定是有了紅塵張大兄的消息。除了他,還能說誰。”
淦。蓉哥兒心里罵一聲,還他娘的惦記張紅塵了,還想繼續爛屁股不成?無奈嘆一聲,道︰“張紅塵的消息卻未收到,反听了一件事兒,才急著來這邊報信。”
“不是紅塵大兄的消息?”寶玉臉上喜色頓時消散,一臉悲意道︰“早些日子讓茗煙去了一趟南城,那里好幾日沒住人了,大兄只怕是凶多吉少。”
寶玉又問幾遍。“蓉哥兒真無他的消息?”
蓉哥兒倒是知道,只是……見寶玉求知若渴,嘆氣道︰“曾听在九門巡捕營任職的陳家世叔提起過,那位張姓錦衣衛早些日子受了伏擊,後來重傷不知所蹤。現在連錦衣司的人也在尋他,卻沒半點消息。”
“紅塵大兄。”寶玉听之大悲。
蓉哥兒見此情形,忙道︰“沒有任何消息才是好消息,連錦衣司這樣的機構都尋不到他,反說明他這會兒安然無恙。”
寶玉悲泣點頭,兩頰淚水嘩啦啦而下。
蓉哥兒見狀只想的罵人,好歹是個爺們怎麼跟死了老婆一樣。
咳一聲,嚴肅道︰“我今兒過來,倒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兒要與寶二叔說明。”
寶玉道︰“還有什麼事兒比他生死未卜更重要的。”
那可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