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出了小城鎮的馬路,駛往郊區的路上,來往車輛繁多,回家過年的,提前走親訪友的,到處都是。
甦卉的眉頭緊擰,她不喜歡塞車。
一路走走停停,快幾步慢幾步,原本二十分鐘就能到的地方,已經超過半個小時了。四十分鐘後,甦卉終于看見小鎮路口的那個牌子。
——高鐵站,此路進。
甦卉轉彎進入那條通往高鐵站的路,這是一條促狹的單行道,兩邊都是果樹,往前開去,是一片農田,田邊有屋舍。
高鐵站點位置較為偏僻,是在小鎮里的一片樹林當中。這片林子因建造了高鐵站才有了人煙。高中時,甦卉和顧紫,莊木東曾騎單車經過這個小鎮,當時這里還很荒僻,他們想找個福利社買水都是找了老半天才在鎮子偏僻的區域找到了一間在大樹下的小店。
高鐵站前的停車場里,停放著好多私家車和出租車。甦卉轉了老半天,才找到一個停車位,只是車位離出口的距離有些遠。
停好車,甦卉走下來正想往高鐵站門口而去,當她抬眼看去,高鐵站的出站口處人群蜂擁而至,人滿為患,冷風颼颼的刮著,她的外套下擺被風吹得飄擺不定。她不動聲色的轉身回到車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她想他們如果到了,自然會給她打電話的。
車窗關緊,車里放了莊木東最新的歌曲,通過擋風玻璃甦卉看著車外來來往往的人,忽然,她的眼神定在某一處,表情微變,原本听著歌愜意的笑慢慢的隱去,臉上露出深思的神色。
差不多十幾分鐘後,甦卉的手機再次響起。
是甦致。
甦卉連忙接起,畢恭畢敬的“喂”了一聲。
“甦卉,你在哪兒?”那邊有些嘈雜,甦致的聲音很大。
“車里。”甦卉回道。
“你趕緊過來,我們到了。”
“你在哪兒?”甦卉透過擋風玻璃看向出站口,沒有甦致和嫂子的身影。
“我們剛下車,你到出站口等著。”
“好,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甦卉推開車門站定,眼楮四處掃視,她在找剛剛看見的那個熟悉的人,巡視一圈之後沒看見那人的身影,甦卉深吸一口氣,表情有片刻的松懈,她雙手插兜朝出站口而去。
過兩天就是年三十了,新年快到了,車站里回家鄉過年的人很多,顯然,每個外出的人骨子里還是十分戀家的。
甦卉夾在人群中,隨著身邊的陌生人一起往出站口走去。出站口被臨時護欄圍住,防止堵塞,不遠處停著一輛警車,出站口外有警察在維持秩序。
甦卉站在圍欄外,雙手插兜,眼巴巴的朝著出口處張望。
不多會兒便見里面的人潮蜂擁而至,甦卉目不暇接,在人群中搜索著熟悉的身影。等了一會兒,站口的人少了一些,甦卉終于看見推著兩個行李箱的甦致,還有走在他旁邊正笑著說話的大腹便便的溫楠。
“甦致,這邊!”甦卉揮揮手,沖他們倆提高音量喊了一聲。
甦致朝這邊望過來,看見甦卉站在護欄外,身邊是一群拉客酒店入住的阿姨,頓時笑出聲,扭頭對妻子說,“你看她,真是鶴立雞群。”
溫楠朝甦卉看去,笑著和她招手。
甦卉接觸到溫楠的視線,目光轉向她的肚子,寡淡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喜悅。
甦致和溫楠走出護欄,朝甦卉走來。甦卉快步上前,見到許久沒見的哥哥心情不自覺的變得愉悅了,她笑著打招呼,“哥,嫂子。”她伸手接過甦致手里的一個行李箱,說道,“車在那邊。”她朝停車的方向指了指。
在這之前,甦卉很少叫甦致哥哥,一個原因是年齡相差不大,只是一歲,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小時候甦卉常常被甦致欺負,那時的她不甘願叫一個天天揪她小辮子的人為哥哥。
開始不再喊他名字,而是認認真真的喊他“哥”是從甦致的婚禮開始的。因為她即將要有嫂子了,不能總是叫甦致的名字,所以便改口了。
也是因為長大了,明白了長幼有尊,便心甘情願的叫甦致哥哥。
溫楠肩上挎了個小包,穿了一件黑色的厚大衣,脖子上圍著條酒紅色的圍巾,裹得像只熊似的,她腳步略顯笨重的走在甦家兄妹中間。
甦致扭頭看了溫楠一眼,眼神很柔和,“冷嗎?”
溫楠抬起腦袋看著丈夫,微微笑著柔聲說,“有點熱。”她脖子上的圍巾很寬大,遮住她小半邊臉。圍巾是出站之前甦致為她圍上的,他說外面溫差大,她現在是“兩個人”不能凍感冒了。
甦致空出了一只手,牽起妻子的手,“到車上再解開圍巾。”
甦卉沉默的听著哥嫂的對話,臉上浮起淡淡的微笑。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結婚三年,甦致和溫楠的感情是甦卉最羨慕的。
對于溫楠,甦卉一直都很佩服她。
高中,溫楠與甦致是地下戀情,雙方家長不知道,同學朋友也很少有人知。
大學,倆人雖然有爭吵,但最終還是熬了過來。
工作後,溫楠為了留在甦致身邊,放棄了心儀的工作,陪著甦致創業。
這些,甦卉可能都做不到,所以她佩服溫楠。
溫楠察覺到身邊的小姑子在笑,于是扭頭對她笑著說,“小卉,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十八號回來的。”甦卉說的是農歷十二月十八號。
“哦,這次回來的還挺早的。”溫楠看了甦致一眼,向甦卉抱怨道,“我本來是想早點回來陪你玩的,可你哥忙著公司的事,一直抽不出身來,他還想說不回來過年了。”溫楠淡笑著說道。
甦致沒說話,而是低頭寵溺的看著妻子笑,他伸手揉了揉她被風吹亂的頭發。
甦卉揶揄道,“自己都不願意回來,還老催我。”
甦致重新牽起妻子的手,對甦卉說,“你都幾年沒回來過年了。”
甦卉默默的不說話了。
下午的時候,風開始大了,天也漸漸冷了下來,上午還有陽光,現在天空中只飄著幾朵雲,遮住了大部分的陽光,四周顯得有些黯淡。
甦卉側頭,看見甦致和溫楠相視一笑的畫面,不禁感到心里暖暖的。
這就是她向往的愛情。
甦致和溫楠是高中同學,高二那年在一起的。但是甦卉知道的時候,自己已經是高二的學生了。對甦卉來說,哥哥的戀情是突發性,毫無征兆的,因為如果不是被她撞見,可能甦致根本就沒有想讓甦卉知道的心思。
那天傍晚,在校停車場里,甦卉看見甦致笑得一臉羞澀的在跟一個女生告別,她看向那個女生時,發現女生的臉紅彤彤的,也是滿臉羞澀的微笑。
甦卉火速沖過去,站在哥哥身邊,居高臨下的打量著身材矮小的女生,她挑眉盯著女生。
甦致不知甦卉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只是感覺到面前喜歡的女孩臉色微微發生了變化,大眼楮充滿疑問的看著他。
他馬上解釋,生怕女生誤會,“這是我妹,甦卉,上高二。”
女生的表情終于又露出笑容,禮貌的向甦卉打招呼,“你好,學妹。”
當時甦卉不知道面前的女生就是甦致口中念念不忘的溫楠,她只是覺得哥哥和這女生的關系非同一般。她忽然想起昨晚甦致從她手中搶走薯片時得意的嘴臉,于是玩心四起,她要捉弄甦致,以報昨晚被搶薯片的恨。
她擺出一副天真善良的樣子,看著哥哥,秀氣的眉毛皺成一團,努力嗲著嗓子說,“阿致,這位是誰呀,你怎麼會對外人說我是你妹妹呢。”
甦卉會這樣說是有原因的,甦致一直都瞧不起甦卉的智商,除非是他比較熟悉的朋友,要不然他是不會向別人介紹甦卉是他妹妹。
溫楠的笑容戛然而止,震驚的看著甦致,欲言又止。
甦致動作迅速的朝甦卉的腦袋上一敲,厲聲道,“好好說話。”他擔心溫楠誤會,急忙解釋,“她真是我妹妹。”眼神迫切的看著溫楠。
甦卉揉著腦袋,小眼神充滿埋怨的看著甦致,“我就開個玩笑,你打那麼大力干嘛。”
甦致眼神急切的看著溫楠,生怕甦卉剛剛曖昧不清的話會讓她誤會了。
溫楠的表情舒緩了些,但笑意不似剛才那麼深,她疑惑的看著甦卉。
甦卉朝溫楠咧嘴笑,手肘踫踫甦致的手臂,面向溫楠,卻是在問甦致,“快給我介紹介紹,這位小姐姐是誰。”
溫楠的臉不自覺的又紅了,仰著臉眼里有一絲小期待的看著甦致。
甦致頓時頭皮發緊,溫楠沒說過能不能跟別人說他們倆交往的事,他不知道自己跟甦卉說溫楠是自己的女朋友,溫楠會不會生氣。
他懷揣著一顆瘋狂跳動的心,小心翼翼的看著溫楠,嘴里回答甦卉的話,“她是溫楠......”停頓了一會兒,他的臉漲紅,心正在加速狂跳,他直視著對面滿臉羞赧的女孩,壓抑住內心的歡喜,大聲宣布,“這是我女朋友。”
甦卉一听,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哇!”她尾音上揚,滿臉八卦又驚喜的說,“你們早戀啊。”
甦致和溫楠的表情瞬間變得窘迫。
甦卉不理會當事人的窘迫和羞澀,伸手拉起溫楠的手,自來熟的說,“你看起來好小哦,是不是才初中畢業啊......”最後一個字是慘叫出來的,因為甦致又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甦卉松開拉著溫楠的手,改用雙手抱頭,氣急敗壞的說,“你想打死我啊。”
甦致的目光一直鎖定在溫楠的臉上,他掃了妹妹一眼,低聲斥道,“趕緊回家去!”說完對著溫楠傻笑。
溫楠關心的問甦卉有沒有事。
甦卉捂著腦袋,還不忘死心的說,“這人有暴力傾向,你要小心點。”她說完趕緊往後一閃,避開甦致揮過來的手,她嬉笑道,“你看看,他真的有暴力傾向。”
甦致氣急敗壞的瞪著甦卉,沒再罵她。因為溫楠在場,他不好收拾甦卉。
溫楠很不好意思的笑著說,“我先回家了。”
甦致依依不舍的說,“明天見。”
甦卉則是站在哥哥身後不遠處大大咧咧的朝溫楠揮手說,“好走不送。”
那晚回了家,甦卉便被哥哥“教訓”了一頓。
甦卉以為校園戀情會隨著畢業而結束,因為身邊有太多例子。當時的她沒有想到甦致和溫楠會在一起如此久。
大學四年異地戀,工作初期的聚少離多,甦致創業時壓力大,整天沒日沒夜的忙著,熬過了晦澀灰暗的年月,他們堅持到了現在。
很多個夜晚,甦卉想起哥嫂,都會忍不住唏噓,為什麼同樣是初戀,她的感情卻無疾而終。
天已經全黑了,冬日的白晝向來就短。高鐵站通往外界的路段路燈不多,相隔好遠才有一盞昏暗的路燈。不太明亮的夜晚,倒是平添了幾分沉寂。
回家的路比來時還要塞,路上全是私家車和出租車,一路走走停停。
起初三人還聊著話,打發打發時間,了解各自的近況。
塞車太久,溫楠感到不舒服,頭暈乎乎的,靠在甦致懷里閉目休息,甦致沒有心情說話,甦卉也沒什麼想說的,于是狹小的車廂陷入無言中。
長長的車龍將距離放大,原本二十分鐘可以走完的路,硬生生塞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家。
甦家爸媽在甦卉出門前就交代了,路上別吃東西,回家來吃晚飯,只是塞了一路,到家之後沒人有胃口吃飯。
一到家,溫楠便被甦致抱回房休息,折騰了一天的甦致啥也吃不下,去洗了個澡也早早的回房陪溫楠去了。
甦卉很久沒開車了,被一路塞車塞的心煩意亂的,到家之後也就躲進房間里不出來。
坐在窗前的單人沙發上,甦卉開始回想在高鐵站時遇見的沈泰森。
也不算遇見,確切的說,應該是甦卉看見了沈泰森。
她剛到高鐵站時,下了車之後覺得冷便回車里坐著等,放了音樂之後,抬眼往擋風玻璃外望的時候剛好看見沈泰森在前面走過。
他依然穿著昨天的那件深色大衣,舉著手機在通話,甦卉不知道他在跟誰打電話,只知道她看見他的側臉時,他正皺著眉頭。
甦卉盯著他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當時竟忽略了被他發現了該怎麼辦,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直到他朝前走,消失在人群中。
她收回視線,低眉垂眼。
沒有失望,沒有落寞。
他再也不是她心中抱著籃球回頭沖她一笑的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