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西沉,鴉鳴鵲噪。
暮色從遠山外暗暗襲來,高大古老的城牆,一會兒青灰,一會兒深赭,悄無聲息地轉換著顏色。
在房屋投下的陰影里,一個身姿頎長、戴著黑色半臉面具的年輕人,正大步流星地朝著一座民信局走去。
此人正是顧旭。
自從離開“青冥”組織的秘密分部後,他一路向北,穿過澤州府、潞安府、沁州府和遼州府,來到了三面環山的晉陽府。
這里是他名義上的爵位封地,跟他算是有點兒緣分。
可當他看到貼在牆上的一張張通緝令,以及手持武器在街上巡邏的修行者們,他卻感覺這座城市對自己充滿了敵意。
當然,不僅晉陽府如此。
自從他被天行皇帝扣上“莫須有”的叛國罪名之後,整個大齊王朝都將他視作大敵,處處戒備森嚴,采取各種措施,搜索他的蹤跡。
所幸洛司首考慮周到,送給了他這張能夠屏蔽法術、斷絕因果的面具。
只要戴上面具,他就算在街道上大搖大擺地行走,也不會有人把他認出來。
于是,在最近這段時間里,白天他都戴著面具,只要真元充盈,就操縱“星盤”,構建空間通道來趕路。
待到夜里,為了避免副作用,他便找個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躲起來,摘下面具,靜靜休息。
由于他丟掉了身上的所有丹藥,也不敢在大齊王朝的境內獲取新的丹藥,所以他已經很久沒有修煉了,只能依靠休息,來慢慢地恢復真元。
可不知為何,就算他根本沒有修煉,他體內的真元依舊在緩緩增漲——速度雖然比不上他以前,但也比大齊王朝的大部分修士快許多。
“書上說的沒錯,”對此,顧旭在心頭默默思忖道,“在大荒的修行體系里,境界愈高,對‘道’的領悟就愈發重要。”
按照書中的說法,第四境“望鄉台”的要義,在于回首凡間,體會紅塵煙火、人生百味;而第五境“孟婆亭”,則需要斬斷羈絆,從凡塵中超脫出來。
為了“超脫”,大齊修士們想出了各式各樣的法門——比如閉死關,比如自虐苦修,比如遠行歷練……以及最簡單粗暴、最廣為認知的“斬七情”。
顧旭並沒有刻意去尋求“超脫”之法。
但他近日的經歷——
從輝煌跌落谷底,失去了地位與榮譽,也切斷了許多原有的社會關系。
無疑與“孟婆亭”的奧義悄然吻合。
可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算是在這四面皆敵、前路難卜的逃亡生活中,給了他一點小小的慰藉。
…………
顧旭在晉陽民信局的門前停下腳步。
他心念一動,從“閑雲居”中取出了一個長度近一米的沉重包裹。
包裹中裝著一個刀匣,刀匣中裝著時小寒的“昆吾刀”。
“洛水大會”那天,由于時小寒受了傷,行動不便,顧旭就曾暫時替她保管這件武器。
他原本計劃著,等到戰斗結束後,就去她的宅邸,把“昆吾刀”還給她。
不料兩人剛一分別,顧旭就從萬眾矚目的大會魁首,變成了全國通緝的叛國逆賊。
跑路要緊。
在大齊朝廷的重重追捕下,顧旭可不敢冒著生命危險,前往洛京時宅。
但是,不久之後,時小寒也要晉入第四境了。等到那時,“昆吾刀”大概率會成為她的本命物。
顧旭並不希望她的修行進度因此被耽誤。
于是,他只能選擇通過“快遞”,把“昆吾刀”寄到時小寒的手中。
…………
歷經數百年的發展,大齊王朝已擁有較為成熟的驛傳系統。
有朝廷設立的“官驛”——用于給外出辦事的官吏們提供歇腳、住宿的場所,也能通過特殊的陣法,傳遞文件、運送物資。
也有民間創辦的“信局”——其由私人經營,給平民百姓有償提供郵遞信件、包裹的業務,又稱作“民信局”。
作為一個通緝犯,顧旭不敢去官驛,只敢去信局。
他不僅戴著面具,還使用因果法術對自己的身份進行了偽裝。
他曾從空玄散人那里,學到了不少跟因果大道相關的知識。
在因果大道中,每個人的名字,都可以理解成一種特殊的符篆,代表著他的身份,也是別人認識他的途徑。
倘若用因果之術借了別人的名字,便能暫時地冒充別人的身份,哪怕不改變容貌,也能讓人認不出來。
比如空玄散人,就曾用因果法術借了他鄰居吳七郎的名字,跟吳七郎的妻子共度良宵——整整一個晚上,那位貌美婦人都堅定不移地相信,空玄散人就是她的丈夫。
顧旭今天借用的名字,叫做“王翔”,屬于晉陽城驅魔司的一個普通小吏。
雖然只是個小吏,但畢竟也是個貨真價實的修行者,是大荒芸芸眾生中萬里挑一的存在。
顧旭剛跨過門檻,就立即受到了信局經營者的熱情接待。
經營者是個身著 衫、面容枯 的青年。
他客客氣氣地接過顧旭手中的包裹,認認真真地記下收件人的信息。
當顧旭說出“收件人是來州府千戶時磊”的時候, 衫青年不禁睜大眼楮看著他,似乎沒想到一個不入流的小吏,竟會跟一位鎮守一方的五品大員牽扯上關系。
隨後,顧旭支付了“酒力”(郵費)和最貴一檔的“號金”(保險金),千叮嚀萬囑咐,要求對方務必把包裹交到時磊的手中,萬萬不能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