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大學考古

第273章︰消失的元大都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莫韃 本章︰第273章︰消失的元大都

    北大文史樓,一樓階梯教室。

    座無虛席,人滿為患,就連過道上都坐滿了前來听听講的學生。

    不僅如此,就連教室外面,也都擠滿了學生。

    見到這一幕,有些好奇者,圍觀過來以後,不禁疑惑問道,“里面什麼情況?誰的課?人那麼多?”

    “不是講課,是徐隻方先生的講座。”有人解釋道。

    “誰?徐隻方先生很出名嗎?”對方疑惑。

    “老兄,你不是歷史系的吧?”有同學問道。

    “不是,我哲學系的。”

    “難怪,徐隻方先生都不知道。”

    對方更加疑惑,“徐隻方先生很出名?”

    “在我們歷史系很出名,在你們哲學系,應該不太出名。”

    “那徐隻方先生講究是誰啊?”

    听到這兩人沒完沒了嘮個不停,卻車 轆話來回轉,始終說不到重點,旁邊一個哥們忍不住了,“徐隻方先生是考古所的,元大都的主持發掘者。被歷史系的學生邀請過來開講座。”

    問話的哥們恍然,感慨道,“你們歷史系的學生可以啊,連考古所的大拿都可以邀請過來。”

    回話的學生,卻說,“我不是歷史系的。”

    “啥?”他的話把旁邊的眾人整不會了。

    “哥們,不會也是我們哲學系的吧?”

    對方搖頭,“我是地理系的。”

    “可以啊,老兄的興趣愛好挺廣泛的,地理系都對考古感興趣。”

    地理系的哥們說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們也要學歷史地理學啊。可惜來晚了,只能在外圍觀。”

    “可以啊,歷史地理學,也算是你們歷史系的分支了。”哲學系的學生望向最開始跟他搭話的學生說道。

    對方直接搖頭,“我中文系的,要是歷史系的,怎麼可能會圍在外面。”

    哲學系感慨,“一個普通的考古講座,竟然會這麼熱鬧,不可思議。”

    “有啥奇怪的,這是古建築保護協會主辦的,前幾天就開始在三角地還有大飯廳貼公告了。”地理系學生說。

    “難怪這麼多人,要是能夠換個大一點的地方就好了。沒有想到徐隻方先生的影響力這麼大。”

    “不是的,好多人都是沖著他們小師兄的名聲來的。”

    “啥?這不是徐隻方先生的講座嗎?跟他們小師兄有什麼關系。”

    “因為徐隻方先生就是他們小師兄邀請過來的啊。”

    “他們小師兄,是誰啊?這麼大牌面。”

    “甦亦。”

    “甦亦是誰?”

    “甦亦就是他們小師兄。”

    “對方又不講座,有啥好奇的?”

    “哥們,看來你對歷史系的小師兄,一無所知啊。”

    “啥情況?”

    “開學典禮,周校長就曾經點名過對方,咱們北大今年年紀最小的研究生,古建保護協會的會長,咱們北大的風雲人物,前段時間,在圖書館大草坪吉他彈窗都引起數百個學生圍觀,多首詩歌在咱們北大校內流瘋傳,我們中文系的女生都人手一本他的詩歌手抄本,你竟然不認識他?”

    “原來是他啊。”

    被旁邊中文系的哥們如數家珍的點出歷史系小師兄的事跡,金海峰也終于反應過來了。

    原本路過打醬油,湊過來看熱鬧他,突然就舍不得走了。

    顯然,歷史系小師兄的名頭,在他們哲學系也是如雷貫耳。

    金海峰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朝著里面觀看,還下意識朝著里面擠了擠,奈何,他敢有動作,就傳來里面的學生不滿聲音,“別擠,都踩到人了。”

    沒法子,他只能踮起腳尖,奈何,身高不夠,只看到前面晃動的腦門,卻看不清講台上的情況。

    就在他失望地落下腳尖,準備撤退的時候,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喊道,“外面圍觀的同學們,里面還有一些空位,大家可以進來。”

    呼啦一下,圍觀的眾人涌入,很快,就把空出來的位置佔滿了。

    一時之間,金海峰進退維谷,尷尬不已,下意識望向站在講台旁邊的老師,結果,發現根本不是什麼老師,而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甦亦。

    原來這位就是歷史系的小師兄,高高瘦瘦,還沒成年,身高已經比他還要高了,要不是對方的面容還有些稚嫩,嘴唇上還留有一小撮淡黑色的絨毛,金海峰還真沒法判定甦亦的身份。

    不過甦亦不是老師,沒法幫他解圍,金海峰剛準備退出教室,卻被甦亦喊住了,“同學,過來這邊。”還朝著他招手。

    金海峰順勢走過去,緩了一口氣之後,才說道,“謝謝小師兄。”

    甦亦笑,“沒有想到今天人這麼多,同學你們來晚了,只能站著了,抱歉哈。”

    金海峰沒有想到這位歷史系的小師兄如此少年老成,只能連連擺手,“小師兄客氣了。”

    他還要繼續說點什麼,就看到甦亦朝著講台指了指手。

    很下意識噤聲。

    原來站在講台上的徐隻方先生已經板書完畢,繼續開講。

    「研究元大都的都市規劃時,如何劃定元大都的中軸線,是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歷來研究元大都的著作,可以說從清朝乾隆時期的《日下舊聞考》開始,直到近代奉寬《燕京故城考》《燕京學報》第5期,1929年)以及朱�措鵅@蠖脊 鍆伎肌飛濤裼 楣藎936年)、王璞子《元大都城平面規劃述略》(《故宮博物院院刊》總2期,1960年)等,都肯定元大都的中軸線是在明清bj城中軸線之西,即在今舊鼓樓大街南北一線。」

    「他們這個論點的根據是《春明夢余錄》。該書卷六說永樂“改建皇城于東,去舊宮可一里許“,又說宮城徙而又東”同時,他們認為元大都的鐘鼓樓正壓在中軸線之上,因此,舊鼓樓大街南北一線就是當時的中軸。如果以此線為中軸,向南延長,它正穿過今故宮的武英股和中山公園。」

    徐隻方先生,講的就是元大都的中軸線。

    甦亦利用周末的時間,帶著北大的歷史系的學生沿著實地走訪調查,這事從一開始就獲得系領導的支持。

    尤其是考古教研室這邊,甦先生跟宿先生都覺得這事很有意義。

    甚至,覺得應該弄得正式一點,于是,宿先生打電話邀請徐隻方先生過來做講座。

    不然,憑借甦亦,是沒有辦法把徐先生邀請過來的。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徐隻方先生。

    前世,他備考北大的時候,老先生已經離世多年,自然沒機會跟對方有交集。

    但學界前輩,又是頂級大咖,他的著作,比如就成為每一個入門者的必讀物,再加上徐先生門生眾多,比如許宏教授,二里頭工作隊隊長,也是公眾考古方面的大拿,因為對方的關系,甦亦沒少看徐隻方先生的著作。

    跟北大的諸位師長一樣,能夠見到對方,甦亦內心倍感親切。

    好在,他進入北大讀書以後,見到的老先生足夠多了,再見到這些前輩先生的時候,已經沒有起初那種沖擊感了。

    整個燕園幾乎每一個老先生都是一個活化石,故事太多的,一個個都是從教科書走出來的人物,見的次數多了,內心的承受力也就變強了,不會動不動就震驚。

    而且徐先生也不老,今年48歲,不到知命之年,何談老,正處于當打之年。

    徐先生被邀請過來講座,主講的內容自然就是元大都發掘過程。

    然而,元大都遺址太大了,可以講的內容也太多。

    時間有限,他不可能面面俱到,什麼都講,肯定要有選擇的講述。因此,徐隻方先生還是先從元大都中軸線開始講起。

    北大歷史系的學生,對元大都不熟悉,那麼對北平中軸線就不陌生了,上個周末,他們還親自去實地走訪寫調查報告呢,也正是因為這次活動,小師兄才決定邀請徐先生過來開講座。

    開場就從元大都中軸線講起,而他剛才在黑板上的板書,就是羅列講稿提及到的各種古代文獻。

    這個習慣跟宿白先生有點像,都是在講課前,就先把涉及到的文獻資料羅列出來。

    顯然,徐隻方先生也得到宿白先的的真傳。

    宿先生的課,古籍最多,課堂上,也不一定講到,但都是學術研究涉及到的文獻,現在不一定用得到,但未來就說不好了,所以大家都養成一個習慣,宿先生羅列出來的古籍文獻都是極為重要的東西,肯定會第一時間就做筆記。

    這個習慣養成以後,不需要徐隻方先生催促,台下都是刷刷的在記筆記,甦亦也沒有閑著,也在記錄。

    不過,他也不是全部都是記錄,挑選自己的知識盲點補充記錄。

    記錄完畢,抬頭望向滿臉懵逼的金海峰,笑著問,“听不懂沒有關系,慢慢听,徐先生後面會做講解的。”

    對方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這個年代,很多人都是這樣,講座講什麼不重要,只要有講座就蹭。

    徐先生確實是做詳細的講解。

    他前面提及的都是關于元大都中軸線的研究文獻。

    不算太多,卻提出一個全新的觀點︰

    “元大都中軸線跟明清bj城中軸線並非同一條,而是在明清bj城中軸線的西面,即在今舊鼓樓大街南北一線。”

    這話一出來,台下的學生,紛紛討論,這個說法跟他們的認知,是不一致的。

    甚至,有不少人都望向甦亦,因為他給出的結合則是一致的。

    那麼真實情況如何呢?

    徐隻方先生很快就給出解答。

    “我們覺得這種推論,有進一步分析的必要。”

    徐先生的分析是真的分析。

    「他們這個論點的根據是《春明夢余錄》。該書卷六說永樂“改建皇城于東,去舊宮可一里許“,又說宮城徙而又東”同時,他們認為元大都的鐘鼓樓正壓在中軸線之上,因此,舊鼓樓大街南北一線就是當時的中軸。如果以此線為中軸,向南延長,它正穿過今故宮的武英股和中山公園。」

    「《春明夢余錄》所說的“改建皇城于東”是指“舊宮”之“東”而言。那麼我們首先要弄清楚,所謂“舊宮”是指的那個宮殿。很多人都認為“舊宮”是指的元朝的大內,但在永樂修建宮城時,元大內早已拆除,所以舊宮不是指元大內,而是指的燕王邸。亦即元之降福宮。今府右街是隆福宮的東牆所在,自府右街至明清故宮西牆,大約是一里多地。」

    這個分析,完全就是基于對古籍《春明夢余錄》的了解。

    就算沒有看過這書,其實也不影響听講,但凡涉及到的文獻內容,徐先生都直接引用原文,然後加以分析。

    當然,要是有學生感興趣,講座結束以後,直接去翻閱原文即可。

    這也是歷史考古的特色,大量的考證都需要從浩瀚如煙的文獻典籍去做摘錄,沒有深厚的文獻功底,很難在這一領域上有所建樹。

    比如,宿白先生,就被稱為中國歷史時期考古學學科體系的開創者和大成者。

    而徐隻方先生,亦是如此。

    他也被稱為宋元明考古學科體系的創建者和構建者之一。

    原因很簡單,在徐先生之前,北大考古系壓根就沒人開設這門課程。

    甦亦之所以要邀請徐先生過來開講座,就是因為北大的師長就沒有研究這一領域的,就算宿白先生編寫了《白沙宋墓》,但他也沒有專攻宋元明考古。

    而徐先生才是這個方面的權威。

    因為一次學生實踐活動,就能夠邀請這樣業內大拿到學校開講座,也就只有北大有這樣的底氣。

    當然,徐先生能來並且時間那麼這麼及時,完全就是因為宿白先生的關系,不然,現在全國各地基本建設考古如火如荼地開展著,徐先生哪里會有這空閑,完全就是在百忙之中抽空過來北大。

    所以同學們很珍惜這次機會。

    都听得很認真。

    當然,徐先生講的也很詳細。

    他從文獻出發,梳理前人關于元大都中軸線的研究。

    「假如元大都中軸線是在舊鼓樓大街上,那麼這條中軸線向南延長,正壓在明清的社稷壇(中山公土)上。今中山公土南,有許多古柏樹,據傳說,此地為遼代興國寺舊址,元代改名為萬壽興國寺,古柏即遼興國寺之遺物(見《bj游覽手冊》頁49,bj出版社1957年。出處待查)。這些古柏的直徑約2.2米左右。從bj現存的許多古樹的年齡上來推土前的這些古柏,其時代應屬金元時期。如果元大都的中軸在此,那麼這些古柏正在大都麗正門北至欞星門之間的千步廊上。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未發現過記載元大都千步廊上曾種植過柏樹的文獻,何況這些柏樹又正阻斷了千步腐呢?從這些古柏的存在,也可以證明元大都的中軸線不應在此。」

    上面這段話有些長,舉例涉及到好幾個地點。

    看見旁邊的金海峰還屬于懵圈狀態,甦亦只好解釋,“徐先生先假設前面《春明夢余錄》關于元大都中軸線的記載是正確的,再通過它的延長線去做考證,如果這條中軸線真的存在,那麼向南伸長就需要經過明清社稷壇,也就是現在的中山公土的地方。然後又拿這個地方的古柏樹來做輔證,而這些古柏樹,樹齡大概是金元時期種植的,按照推測的話,就必須要在元大都中軸線之中,里面提及的麗正門、欞星門、都是元大都南半城的中軸線上城門,至于千步廊則是兩排長約千步的廊房……”

    「另外,中軸線最南一點起自麗正門,我們可以查一下在修建人民大會堂和中國歷史物館時所發現的元代護城河遺跡,它通過麗正門甕城時的彎曲部分是在什麼地方,這樣也可以幫助我們來確定中軸線的所在。總之,我們不同意元大都的中軸線是在舊鼓樓大街南北一線上。」

    甦亦語速又輕又快,他講完,金海峰就更加懵圈了。

    甦亦啞然失笑,“沒事,你先听吧,能听懂多少就是多少,懂的都是賺。”

    也就沒有繼續講解了。

    沒法子,這哥們,不是歷史系的,看這模樣,對中軸線的歷史也不了解。想要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讓他完全理解徐隻方先生的講座內容,也不容易。

    而且,這是專業性的講座,講的內容,也不深奧,卻需要一定的史學基礎,起碼,你要對元史稍微了解。

    知道元大都是怎麼來的。

    又要知道元大都中軸線涉及到哪些遺址,它跟現金明清bj中軸線有何異同,還需要知道同一個地方,不同時期都有什麼地方。

    比如,剛才徐隻方先生提及元大都麗正門,則是現在的正陽門,後者是在前者的原址上擴建的。

    而麗正門、欞星門、千步廊都是一個中軸線上的。

    大內正門崇天門與大都正門麗正門都是”形制,兩者之間建有皇城正門欞星門。在麗正門與欞星門之間夾道建有千步廊。

    這種都城規制,沒有一個直觀的考古復原圖,一時半會是沒法跟旁邊的金海峰講明白。

    然而,听不懂徐先生通過歷史文獻與考古資料相結合的考證過程。

    對于他考證的結果,大家卻都听得懂了。

    就是徐先生不同意元大都的中軸線是在舊鼓樓大街南北一線上這一觀點。

    否定他人的觀點了,總該有自己的觀點吧?

    那麼徐先生的觀點是什麼呢?

    很快,他就給出答案。

    「我們認為元大都的中軸線即明代的中軸線,兩者相沿未變。元大都中軸線之北端,正對當時的大天壽萬寧寺的中心閣。」

    徐先生不僅給出觀點,還給出文獻考證。

    「《圖經志書》雲︰“萬寧寺在金台坊,舊當城之中,故其閣名中心,今在城之正北。”中心閣之所在地,即今鐘樓址。由中心閣向南為萬寧橋(亦稱海子橋),既今之地安門橋。《日下舊聞考》四號《析津高》雲︰“齊政樓都城之麗譙也。東,中心閣。大街東去即都府治所。南,海子橋、澄清閘。西,斜街過鳳池坊。北,鐘樓。此樓正居都城之中。樓下三門。樓之東南轉角街市,俱是針鋪。西斜街臨海子,率多歌台酒館。有望湖亭,昔日皆貴官游賞之地。樓之左右,俱有果木,餅面、柴炭、器用之屬。齊政者,書璇璣玉衡,以齊七政之義。上有壺漏鼓角。俯瞰城堙,宮牆在望,宜有禁。”」

    說完,徐先生給了大家消化的時間。

    到了這個時候,講座的核心部分,也差不多講述完畢了。

    等大家討論的聲音逐漸變小以後,徐先生才繼續說,“1951年的時候,我考入燕大,受教于鄧之誠文如)先生,承文如先生不棄,親自在家里為我一個人開課,講晚清史、講如何鑒別史料……雖然我後來改學考古,但鑒別史料的課卻讓我受益無窮。一年我到天津南開大學鄭天挺先生接受我作他的助教並能在他所開的‘明清史“和‘史料學“課上作輔導,都得益于文如先生……我從文如先生那里繼承的是中國傳統的學術研究……”

    這個轉折,似乎有些突兀,卻也沒有那麼突兀。

    因為他變相地跟同學們講述,為什麼他的講座會涉及到那麼多史料研究。

    學界常說考古學有證經補史之功,何為證經補史,徐先生講述的這個例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從文獻出發,結合實地發掘成果,然後去補充前人認知的錯誤。

    同一史料,不同的解讀,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

    傅斯年有一本很著名的書《史學方法導論》,里面就提出一個非常著名的觀點︰史學便是史料學。

    對此,他曾經展開說明,“假如有人問我們整理史料的方法,我們回答說︰第一是比較不同的史料,第二是比較不同的史料,第三還是比較不同的史料。”

    哈哈哈,重要的事情說三遍,這事也是有學術理論支撐的。

    研究歷史,就要比較不同的史料。

    研究元大都的歷史,也是如此。

    然而,考古學家並非史學家,做的不僅僅是書齋式研究。

    徐隻方先生不認同舊鼓樓大街南北一線就是當時的中軸,是經過詳細的實地調查的。

    如果僅僅上面徐先生提及的經歷看判斷,不了解他的人,會誤以為他就是史學家,並非如此。

    52年全國院系調整的時候,燕大就被撤銷,歷史系直接並入了北大,徐先生才進入北大考古專業讀書,55年畢業,被分配到南開,也就待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全國各地都搞基本建設考古,嚴重缺人,56年的時候,他就被調回考古所。

    正是開始考古工作,從此由書齋走向田野。

    徐先生既然講了自己的個人經歷,肯定也不會忽略這一段。

    “我回到考古所以後,因為工作的需要,一有空就會到清華聆听趙正之、莫宗江等先生開設的中國建築史課,由此與趙正之先生相識。同學們,可能很疑惑,我為什麼會在這里提及趙正之先生,不管大家是研究元大都歷史,還是做元大都考古,趙先生都是沒有辦法繞靠的一位前輩學人。而我跟元大都的緣分,也是從趙正之先生開啟的。”

    听到徐先生如此說道,同學們就語法好奇了。

    趙先生不是北大的師長,他們多少有些陌生,而且,他們又不是學建築學的,除了梁思成先生之外,對于建築學領域的先生了解的並不多。

    不過,也有了解營造學社歷史的學生,知道對方是梁思成先生的學生,擔任過營造學社的繪圖員。

    好在徐先生也沒有讓大家久等,“57年5月,趙正之先生作為市文化局文物調查研究組負責人,曾率隊踏查元大都遺跡,我也是其中的一員。”

    眾人恍然。

    故事繼續。

    “趙先生晚年,為研究調查元大都,花費了大量的心血,那時,趙先生一直試圖弄清一個問題︰舉世聞名的元大都是否還活在現存的bj中?經過文獻研究,現場踏勘,趙正之認為,東西長安街以北的街道基本上是元大都的舊街。奈何,62年,先生突然患上肺癌,無力寫出他的研究成果,先生心急如焚,不想帶著遺憾離世,當時,在宿白先生的建議下,我負責記錄先生的口述文稿,每周到醫院一次,記錄趙正之的口述,歷時兩月。到最後他說話,聲音都啞了,他也實在沒力氣了,秋天就故去了。”

    說到這里,徐先生悵然若失,遺憾之色,溢于言表。

    文史樓的階梯教室內,也是一陣沉默。

    好在徐先生也沒有讓這種氛圍,蔓延下去。

    他繼續說道,“實際上,我剛才所講的觀點都是來自于當年我記錄整理的趙正之先生遺著《元大都平面規劃復原的研究》,66年的時候,本應在《考古學報》上面世,雜志都印出來了,還沒來得及裝訂,便被當廢紙處理了,未來有機會的話,我盡量讓它發表出來,讓同學們可以有機會閱讀,以告慰趙先生的在天之靈。”

    也不知道哪一個學生突然鼓掌起來,瞬間,教室就被掌聲湮滅了。

    此前稍微略顯沉悶的氛圍,也消散殆盡。

    這時,徐先生說道,“當然,大家也不要有遺憾,趙先生的遺著可能會稍晚一段時間發表,然而,我們的《元大都的勘查和發掘》1972年的時候,已經發表在《考古》1年度第1期。同學們,可以去觀看。”

    然後,就有同學喊道,“看過了。”

    徐先生意外,“可以啊,不錯,不錯,看來同學們對咱們元大都考古工作還是很關注的嘛,據我所知,學校還沒有開設相關課程吧。”

    有學生回答,“是小師兄,跟我們講解的。”

    徐先生望向站在講台旁邊的甦亦,笑了笑,“嗯,甦亦同學幸苦了。”

    說著,朝他招手,“要不,你來跟同學們講一講?”

    講啥啊。

    他才不班門弄斧呢。

    不過拋磚引玉,還是可以的,于是他說,“要不,徐先生跟我們講一講,元大都發掘的具體過程吧,同學們都好奇在發掘過程中,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都紛紛對發生在咱們城里面的考古現場充滿了好奇。”

    徐先生當然不會拒絕,本來也算是在講座講述的內容範圍之內。

    于是,他說,“當年發掘條件艱辛,趣事極少,倒是困難很多。其實元大都的發掘,也屬于基本建設考古工作,當時了配合bj地鐵二號線基建工程,1964年∼1974年,我們考古所跟和市文管處合作,成立了元大都遺址考古隊。我就是隊長,兩個單共計13人。”

    徐先生口中的困難並非說說而已。

    為了讓大家更加清楚發掘工作的困難,他說道,“元大都城考古面臨著一個很不利的條件,它有三分之二的城市面積被後來的明清bj城所疊壓。好在,也有便利的一面,在明初廢棄後變為郊野,直到20世紀50年代,大部分土地仍為農田,這給元大都城的考古保存了很好的場地。我們在60年代對這個地區進行全面考古鑽探,同時利用航空照片上所顯示的元代街道痕跡,基本上弄清了元大都街道的布局,並證明被明清bj城所沿用的元大都城的中、南部分的街道布局,與元大都北部經考古勘測的街道布局完全相同。”

    這個結論,甦亦不陌生了。

    卻沒有想到,當年還可以利用航空照片,果然是首都的考古遺跡,這陣仗還挺大的。

    “當時和義門甕城的發現,在當時也是轟動全國的重大考古成果,本應受到重點保護。但是由于特殊年代並配合地鐵基建工程,只能將其拆除。在拆除城牆過程中,我們社科院很多同事都是要分批前往西直門參加勞動的。”

    “有一天,夏先生來西直門勞動,他邊清土邊觀察和義門遺跡,乘沒人注意時,向我小聲囑咐在發掘時應該注意哪些事情。這一舉動在當時是很危險的,一不小心就會被揪住把柄,遭受批評。和義門遺跡發掘完畢後,究竟保護不保護,其實,上面也是有爭議的,最後還是決定拆除,不給予保護。”

    說到這里,徐先生滿是遺憾。

    其實,這事甦亦也清楚,上面把這個差事交給郭老來處理,然而,郭老當時明哲保身,沒有提出發對意見,也是後悔不已。

    徐先生發現話題跑偏,氣氛稍微有些沉悶,又笑道,“其實,在得知和義門甕城遺址要被拆除以後,我就交代工作隊的攝影師,一定要多照相片,我們花幾萬塊錢發掘),將來能留下的就是照片。所以一定要多照,別心疼膠卷!後來,我們拍攝大量的照片,我今天也帶過來了,同學們相互傳閱。”

    說著,就對甦亦招手,讓他把照片復印件發下去給同學們觀看。

    “高大雄偉的和義門甕城遺址的照片,是考古研究所技術室韓悅先生拍攝的。為了照出甕城的俯視效果,我們請市第一消防中隊開來雲梯車配合照相。消防雲梯車開到工地後,在地面找好角度,雲梯升高後由于四不靠,人上去後來回搖晃,要拍好照片是不可能的。最後,韓悅想了個絕招兒也是為了自己的安全)先把照相機固定好綁在雲梯上,再把自己身體也綁在雲梯上,雲梯升高後掌握雲梯晃動節奏,調好角度按下相機快門。連拍十余張,選出一張最佳的上圖版。”

    同學們一邊看照片,一邊听徐先生講故事,也驚嘆不已。

    其實,甦亦也感慨。

    他當年在考古工地的時候,也沒少拍照繪圖。

    畢竟這是他的特長嘛。

    然後發現,繪圖的設備還是原始,在一些限制無人機航拍的工地,也只能靠拍照,然而,想要俯拍,也非常困難。

    想要招雲梯,想都別想。

    說著,徐先生又說到後英房元代居住遺址的發掘。

    “該遺址是一處典型的元代建築群。規模較大,發掘總面積近2000平方米,但是這僅僅是埋在城牆里的一部分,城牆牆基以外部分,在明代初期已經被拆毀無存了。如此規模宏大的遺址,本應該原地保留,但跟和義門甕城遺址一樣,由于地鐵工程的原因,只能迫拆除。”

    這種事情,在後世簡直不可思議。

    但在當時,確實發生了。

    很多人都疑惑十年代,國內都窮得叮當響,地上跑的大部分都是自行車,為什麼會勞民傷財修建地鐵呢?

    勞民傷財不說,還會對bj古城密集的古建築,造成無法挽回的文化損失,政府為什麼還要堅持修建呢?

    實際上,當時修地鐵,不單單是為了城市建設,更是為了戰時防備。

    當時,國際環境惡劣,不僅遭受西方的封鎖,又跟甦聯老大哥交惡。

    大量三線工程建立,首都也開啟了地鐵工程,因此,工期特別緊迫。

    “遺址拆除是一定要拆除了,我們能夠做到的就是它被拆除前必須保留一套照片資料。為了給遺址照全景,我們設想了三種方案︰一是用腳手架搭高台,但成本高,時間長;二是去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借升降車;三是去消防隊再借消防雲梯。”

    “經過討論,大家都覺得第三個方案可惜,因為我們已經了經驗了,當年拍和義門遺址就是借消防隊的雲梯車拍的,因為用雲梯車既省時又省事。最後,我就讓人去市公安局借消防隊的雲梯車。結果,這次卻借不到車了,因為我們上一次把雲梯車借走了,可巧bj飯店著火了,全市唯一的一台消防雲梯車又去元大都遺址照相去了。此事驚動了總理,規定以後任何單位和人不得私自動用消防設備。沒法子,我們只有取第二個方案了。”

    “好在第二個方案可以順利執行,不然,我們只能搭建高台拍攝了。經過多次協商,我們借到了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的升降車,不僅如此,新聞制片廠的著名攝影師舒世俊也來到工地,借此機會拍照了發掘元大都遺址的新聞資料片。他們也是又任務要求的,因此,這事對于我們雙方來說都是一舉兩得的好事,由于新影廠的升降車高度不夠,只能拍接片。我給你們觀看的1972年《考古》第六期上用的圖版,就是當時用升降車拍照的。”

    “元大都的發掘工作,在當年屬于轟動全國的社會事件,媒體也非常關注元大都遺址的新聞。隨行來的舒世俊當年是隨身攝影記者,除了拍一些工地發掘的照片外,還為我們拍了幾張工作照。這一次,我也都帶過來了,同學們互相傳閱,不要著急。”

    看著同學們對照片都比較好奇,徐先生都要出言安撫。

    然而,人太多,大家都想看,還想看久一點,勢必會耽擱時間。

    按照這種速度,傳閱下去,講座早就結束了。

    後面的同學就有些著急了,各種催促。

    最後甦亦都要親自下場,他把照片收起來,然後跟舉牌模特一樣,拿著照片繞著過道走。

    盡量讓大家快速瀏覽一遍,就算如此,速度也快不了,因為過道都有學生蹲坐在其中。

    沒法子,沒有ppt的時代,就是這麼原始,好在徐先生的準備已經足夠充分了,換成別人,連圖片都沒有,只要講稿。

    就算甦亦自己講課,也只能手繪。

    見到他這一舉動,徐先生不得不放緩語速。

    好在甦亦展示圖片的環節,也沒有佔用太長的時間。

    徐先生的講座也到了尾聲。

    “經過幾年的努力,先後勘查了元大都的城郭、街道和河湖水系等遺跡,發掘了十余處各種不同類型的建築基址;特別是1969以後,配合建設工程,對和義門甕城城門和雍和宮後後身、舊鼓樓大街豁口、安定門煤廠、bj一六中學等處的若干居住遺址進行了大規模的發掘工作。這些工作成果,對于我們具體地了解元代的階級斗爭、社會生活和城市建築等方面的情況,有很大的幫助,對于飛速發展的首都建設,也提供了一些有用的資料……其實,這些報告里面都有記錄。”

    听到後面,甦亦都忍不住笑起來了。

    徐先生說的對,他說的這些,報告里都有,而且基本上就是原話復述。

    而且听起來,也沒有那麼枯燥。

    這就是早些年發掘報告的寫法,很多用語都很樸素,充滿了年代感。

    比如,報告開篇第一句話就是︰“在無產階級……期間,全國各地勘查、發掘了許多重要的古代遺址,為我國古代社會歷史的研究和向廣大群眾進行生動的階級都在教育,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bj元大都遺址的勘查和發掘工作,就是其中的一項。”

    滿滿的時代感。

    其實,這個年代發掘報告,遠遠沒有後世那麼無聊,通篇都是套話空話,講得雲里霧繞,干巴巴的。

    甚至退回民國時期,那個年代的發掘報告就是更加有趣了。

    除了發掘人物之外,也記錄了很多跟時代有關的瑣碎事情,比如,發掘雇佣了多少人以及多少匹馬,花了多少錢,發掘現場的環境,以及當地遇到的狀況,都會有記錄。

    有些報告,都可以拿來當史料引用。

    而不想後世大部分報告,基本上都是記錄器物,而少了人文氣息。

    總的來說,觀看發掘報告都是很枯燥的事情。

    《元大都的勘查和發掘》只能算的上是簡報而不算報告。

    就算後世,甦亦讀書的時候,元大都的發掘報告,也一直沒有出版,依舊封存在資料庫里面,整部報告的面世,遙遙無期。

    文章也涉及到bj中軸線的描述。

    “元大都的中軸線,南起麗正門,穿過皇城的靈星門,宮城的崇天門、厚載門、經萬寧橋(又稱海子橋,即今地安門橋),直達大天壽萬寧寺的中心閣(今鼓樓北),這也就是明清bj城的中軸線。經過鑽探,在景山以北發現的一段南北向的道路遺跡,寬達28米,即是大都中軸線上的大道的一部分。”

    不僅如此,報告還給出了一個充滿爭議的結論。

    “元大都的鐘鼓樓,並不在中軸線上,而是偏于中軸線稍西,即今舊鼓樓大街。明永樂十八年(公元1420年)始改建鐘鼓樓于大天壽萬寧寺中心閣的舊址附近,因此,明清bj的鐘鼓樓才正建在城的中軸線之上。”

    那麼元大都的鐘鼓樓,在不在中軸線上,後世學界爭論不休。

    時不時就有學者撰文質疑。

    畢竟元大都的研究是一個學術熱點,再加上,後世bj中軸線申遺工作的推動,這個熱點就更熱了。

    動不動就學術項目立項。

    就算為了申請項目資金,也要努力往熱點靠攏。

    這也是學術界的常態,冷門的研究,不能為政府服務的學術研究項目,自然不會獲得政府經費的支持。而為了申請經費,更多人都往社會熱點方向使勁,勢必會造成大量重復成果。

    想不重復怎麼辦?

    只能各種學術踫瓷。

    不過質疑的聲音,大部分都是考古學界之外。

    前世考研,甦亦在北大蹭課的時候,就听過一個瓜,當時,宿先生跟徐先生兩人聯合指導的一個博士生,恰好在北大做訪問學者,這位老兄就曾經寫文炮轟郭超的《元大都的規劃與復原》,說這不是一部嚴謹的學術著作。還說,郭在作者里面搬弄是非,借楊鴻勛為該書寫的序言,抹黑徐隻方先生的形象。

    “……關于元大都規劃的研究,歷來著重文獻記載的想象推測,實質性的規劃考證方面,科學性或有不足,趙先生的文章也是如此。夏鼐所長鑒于元大都研究系建築考古學問題,曾多次囑隻芳同志與我合作開題,進行元大都研究,但是此事一再拖延而未能落實。隻芳同志曾單獨率工作組,配合bj地鐵施工,清理元大都後英房等幾處居住遺址,因為沒有建築考古學研究課題的學術思想,始終未能針對元大都規劃問題的考證進行有效的考古探查和發掘工作。只是憑現在地面街道的情況做出了一些臆測,也與史實相違背。”

    甚至,這書大量質疑《元大都的勘查和發掘》的觀點,各種挑刺。

    甦亦也是因為這事,才對元大都的研究史感興趣的。

    實話實說,《元大都的勘查和發掘》能被質疑嗎?

    當然能。

    里面有錯誤嗎?

    受到時代的影響,肯定有。

    甚至有些數據也沒有辦法做到盡善盡美,詳細羅列。

    而且,考古研究就是不斷推陳出新的一個過程,不斷地有新的發掘成果推翻舊有的主張。

    但郭的這書,主觀意識強烈,很多時候,質疑的論點也站不住腳。

    然而,不管學界怎麼質疑,中軸線的主觀點依舊是由梁思成、趙正之、侯仁之等先生提出的在今故宮—鐘鼓樓一線,這種說法逐漸成為共識,bj總規所說的南起永定門、北至鐘鼓樓、長約7.8k“傳統中軸線”,就是基于這種看法。

    也就是後世申遺的中軸線。

    當然,侯仁之先生的看法,也在不斷的變化之中。

    甚至, 這個時候,他的文章《元大都城與明清bj城》還沒有發表出來呢,當然,不怪侯先生,誰讓《故宮博物院院刊》還沒有正式復刊呢。

    看來,自己在故宮編輯室,也努力工作了。

    一想到這,甦亦忍不住笑起來。

    腦補太多了。

    那麼元大都的考古發掘,有什麼作用呢?

    難不成真的如《元大都的勘查和發掘》里面說的一樣,“……向廣大群眾進行生動的階級斗爭教育,提供了豐富的實物資料。”

    當然不是,它的發掘,對如何進行唐宋以後古今重疊類型的城市考古,作了非常有益的積極探索。

    這才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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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3章︰消失的元大都免費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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