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赤嵬血海」再次回到青天白日的浮雲觀，吳奇和戴奕兩人都松了口氣。
幽王冥府帶來的詭異壓迫感，比起化神相更加讓人窒息，里面有一股不為人知的陰郁殘念，讓人光是置身其中，都覺得極其不適。
“師弟，現在算是安全了麼？”
戴奕看向吳奇，臉上還有幾分忐忑。
“暫時算吧。”
吳奇笑了笑“不論如何，看起來太歲幽王不是為了滅口。性命無憂。”
他現在心情很是微妙。
太歲幽王所展現出的人性與理智，就如吳奇預估那般，超出他預料的是，太歲對人心的掌控和洞察。
她仿佛具有看破人望的本能。
比起猶如深海的幽冥之力，太歲幽王清晰的頭腦和判斷，才更讓吳奇覺得恐怖。
他不由將太歲幽王與其他三教真人對比。
凡事就怕比較。
他見過的真人，有龍虎山的傅兆卿、宋胤星，武當山的杜慈心，閣皂山的呂季書，以及青城山的姚長盛。
這些真人各有擅長，神通與化身之相也各具神異，不過他們都表現出一種自然而然的高高在上。
哪怕是非常溫和的杜慈心，也會不經意展現對底層的無視，他們視野高高在上，看不到太矮的地方，這在修行界也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然而太歲幽王卻不然。
她完全不在意對方到底是什麼層面，不論是此前被她種下幽種的胡小刀，還是吳奇和戴奕，都不過僅僅結丹修為。
太歲幽王親自游說，她的蠱惑富有激情，充滿煽動性，讓人很難抗拒。
胡小刀當初會追隨太歲幽王，現在想來也不意外。
就連仙人都會皈依幽冥，更何況是普通修士了。
吳奇氣的是，大唐朝廷這次用自己做誘餌。
獻上「疏蝗燭」後，朝廷方卻讓戢水龍女回來傳信，告知吳奇，朝廷暫時不會公布配方事宜。但同時，劍聖裴𠤖已到浮雲觀外，以庇護浮雲觀……此外朝廷還請動了武當山護法之一的賀七邡，兩大元神真人一同暗中保護吳奇和戴奕等人。
概而言之，大唐要釣魚。
最重要的大魚，自然是背後助力蝗禍的太歲幽王。
吳奇心里不爽，卻也無可奈何。
婆娑世界里，大唐意志如今依舊是最強的引領者。形勢比人強，他也只有捏著鼻子認了。
太歲幽王果然出現，然而她卻並不為滅口，而是嘗試招攬吳奇和戴奕兩人。對于這次踏足陷阱，太歲幽王仿佛也早有預估，並不慌張。
這一點是吳奇事先沒料到的。
冷靜下來後，他不由想到了鶴道人，那位自稱冶龍幽王麾下尋龍使的大幽。
幽冥方對招攬人類修士，似乎已是輕車熟路，極其擅長……
再者，幽王手里也有重要籌碼。
婆娑世界不為人知的天道真相，以及幽冥超脫天道的路徑。
這兩點對修士來說難以抗拒。
如果要讓一個修士在獨自一人環境下選擇，前途無路還是幽冥升天？
選擇後者的，絕不是少數。
“師弟。”
戴奕猶豫了一下，眼里有幾分迷茫“太歲幽王所說，全都是假的麼？”
吳奇嘆了口氣。
果然，太歲這一席話生效了。
他正色道“不全是。”
“天缺之事……的確有蹊蹺。”吳奇看向戴奕“多年不曾誕生仙人乃至至人，或許有天道制約。但太歲所說，有兩個破綻，她很輕巧地帶了過去。”
“第一個破綻，是所謂天道意志接入幽冥，讓幽鬼得以某種規律侵入婆娑世界，完成所謂的清理修士。”
“幽鬼本身神出鬼沒，難以被識別，幽王有限制，但普通幽鬼卻沒听說有這種制約。若是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幽鬼潛伏得都多夠久，婆娑世界的修行者和生靈，幾乎很難對抗幽鬼。”
“驅虎吞狼之計，卻帶來了更加麻煩的外來群體，這想必不是天道演化所需的結果。”
吳奇抬起兩根手指“第二個破綻是幽冥。按太歲幽王所說，要擺脫天道，只有成為幽王才行。”
“也就是說，不成幽王，沒有被逐出天道的資格。”
“如何才能成為幽王呢？”
吳奇嗤笑了一聲“我曾听幾位前輩說，仙人叛變投誠能蛻變為幽王，譬如上一幽劫的「解幽王」。其他如胡小刀者，卻只能成為隨從。”
“師兄，有沒有覺得這有點奇怪？”
“也就是說，不成仙人，就很難變成幽王……唯有到了那一步才有選擇，也才能靠近真正的真相。在此之前，不論幽鬼也好，修行者也好，都沒有任何區別，都不過是無關緊要。在婆娑世界里，幽鬼更是被修士各處追剿。”
太歲幽王的發言很有煽動性。
可惜，吳奇可是從一個到處都是雞湯、畫餅的時代過來的，對這些早已免疫。
除非太歲幽王能讓自己和戴奕變成幽王，那她說的，也許是真的可能。
但她能麼？
假設她能。
她會這麼做麼？
當然不會。
這結果由立場決定。
太歲幽王需要的是一個能做事的屬下，而不是與自己競爭的對手。
幽王之間也有競爭，吳奇劾召赤目童子擊殺胡小刀，背後就是被鶴道人故意給機會。
吳奇收斂思緒。
現在有裴𠤖與賀七邡對上太歲幽王，斗法交給他們去操心勞力。
不過穩妥起見，吳奇還是劾召出了黃天。
好歹是一名妖仙，萬一被太歲幽王偷襲，還能擋一擋。
吳奇回頭看去，發現大幽「陰」早就不知去向，仿佛從未來過一般。
戴奕則是坐在椅子上，看著桌子發呆，從幽王處得到的隱秘內幕，讓他不得不重新梳理一番對世界的認知。
吳奇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著。
回頭時，他發現黃天臉色不對勁。
“怎麼了？”
黃天一陣沒有說話。他死死盯著半空，目光穿破了那一片空域，看到里面不為人所知的隱秘。
“尊者。”
他發音有些艱難，呼吸也變得粗重“我感應到，不死道君……就在那里。”
黃天抬起手，法力涌動，在空中清理出一片模糊影子。里面血河咆哮，劍光縱橫，三個人在血海里斗得天崩地裂。
吳奇一愣“不死道君的尸骸，在「赤嵬血海」中？”
“不。”
黃天兩眼牢牢鎖住紫衫女子，她化身千萬，在血海之中無處不在，來去如風，裴𠤖和賀七邡殺之不絕。
“就在那里。”
吳奇屏住呼吸“你是說……太歲幽王，就是不死道君？”
不死道君原來是一個女子？
光是听著這個名頭，總是會讓人想到不可一世的傲氣修士，猶如西楚霸王一般，卻是他先入為主所勾出的形象。
“那是不死道君的軀魄。”
黃天眼里閃過一絲惆悵“太歲幽王是以不死道君的軀魄進入的婆娑世界……”
直到這一刻，他那心中懸而未決的僥幸徹底消失。
道君大約的確是死了。
昔日不死的道君，變成如今太歲幽王的傀儡與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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