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橫沒說是楚國的什麼人嗎?”班大師追問道。
盜跖搖了搖頭,“他不肯說,說是他大哥田儋不許透露,為了保護他們盟友的安全和隱私。”
“楚國……還有其他比較知名的殘存勢力嗎?”班大師沒有糾結田氏一族那邊的態度,環視一圈,提出了新的問題。
反正在他老人家的印象里,除了項氏一族,楚國貌似真沒什麼人了。
雖說楚國是當初七國中傳統貴族勢力最強的一國,但是因為亡國前的王族內斗,以及嬴政對楚國王室的趕盡殺絕,所以王室貴族之後基本就沒什麼消息了。
順便一說,山東六國中,王室貴族被清洗的最嚴重的是趙國,其次就是楚國。
前者是因為嬴政的私人恩怨,後者……和扶甦以及昌平君的關系很大。
楚國王室雖然沒有被趕盡殺絕,但殘存的貴族現在過的基本都是……一言難盡吧。
盜跖摸著下巴琢磨了一會兒,猜測道,“會不會是國殤死士那群人,我听江湖傳言,楚國滅亡後他們都躲藏到了暗中。”
“往帝國內部安插自己人,很像是他們那種特殊機構擅長做的事。”
逍遙子聞言撫須插話道,“我記得,在齊楚兩國未亡之前,楚國的國殤死士和齊國的稷下衛一直有沖突。”
“齊國滅亡後,稷下衛基本全被田氏三兄弟接手,他們和國殤死士聯合的可能性不大吧?”
盜跖一攤手,對逍遙子的質疑不以為意︰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如今齊楚兩國都亡了,一直糾結過去的恩怨根本沒意義啊!”
他們墨家都能和衛莊合作。
機關城之役可是剛發生不久,就在眼前的血海深仇,還不是忍了?
國殤死士和稷下衛之間撐死就是正常的敵對勢力交鋒,都未必算得上是血仇。
“盜跖兄弟說的也在理。”逍遙子沒有堅持自己的看法,點了點頭附和一句,但緊接著提出了新的疑問,“不過,國殤死士在楚國滅亡後,似乎發生了內部分裂,且幾乎全都隱藏了起來,恐怕不好確定這件事究竟和哪一支相關。”
“呃……說的也是。”盜跖撓了撓頭,同樣無法反駁逍遙子的話。
國殤死士確實很有嫌疑,但調查難度也確實高。
班大師沒有急著對此發表意見,而是追問道,“還有其他可能嗎?”
“或許是鐵血盟的殘部?”雪女也提出了一種猜測。
鐵血盟,昔日在七國天下間為各種賭局做擔保,是個類似掮客或者說中間人的組織,勢力非常強大。
這個組織實際上的後台就是山東六國,因此人脈廣,手段硬,實力強,才能當得了這個中間人。
在流沙還未崛起的時候,鐵血盟可以說是除諸子百家和羅網外,天下最強的一股勢力。
但也因此,在秦滅六國之後,鐵血盟遭受了最直接的重創。…。。
同時,在六國滅亡後,各國殘存勢力有的選擇了加入鐵血盟以求生存,有的則從挖了鐵血盟的牆角,比如某田氏族人。
當然,嚴格來說這種挖角或許應該稱之為……撤資。
不過這些打擊並沒有完全毀滅掉這個龐大的勢力,它依舊存在,只是聲勢遠不復之前浩大,也不再充當中間人的角色,而是作為一個純粹的反秦勢力存在。
同時也做點生意。
畢竟有過去六國的關系在,路子還是比較廣的,關中地區他們不好涉足,齊魯荊楚遼東等地卻還是沒問題的。
班大師忍不住撫須點頭,也很認可雪女的這個猜測,“鐵血盟和六國王室關系都很密切,人脈很廣,在齊魯地區也有很深的影響力,這件事和他們有關也說得通。”
“而且,田氏三兄弟都是齊國王室成員,和鐵血盟有所聯系也合情合理。”
“但鐵血盟不能算楚國的吧?”盜跖眨巴著眼,提出了質疑。
“嗯……或許是其中和楚國王室比較親近的一支?”班大師找補了個理由。
“那……回頭查查看看吧。”盜跖沒有糾纏,攤手回了一句。
對這種純粹瞎猜的答案,沒什麼爭論的必要,反正一並列入備選名單就是了。
逍遙子這時提醒道,“諸位別忘了,還不能排除田儋有問題這個可能。”
之前就說過,整件事有田儋聯合羅網自導自演的可能……雖然不是很大。
而就現在所知的信息,仍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所以田橫那邊給出的消息,並不能完全相信,必須保持警覺。
班大師撫須頷首,“逍遙先生說的沒錯,還是得小心田氏一族的人。”
“那咱們接下來干什麼?”盜跖追問道,“泰山那邊,要去嗎?”
一直沉默的蓋聶終于開口,語氣帶著難得的不容置疑︰
“泰山,已經沒有去的必要了,除非你們單純的想看個熱鬧。”
“因為那位國師?”雖然答案不言而喻,但盜跖還是多問了一句。
蓋聶沉默了片刻,然後沉聲說道,“我不清楚他到底打算做什麼,但是他既然出現了,就不會放任任何人破壞干擾泰山封禪。”
“如果不想直面他,最好不要再有任何針對泰山封禪的行動。”
班大師想了一下後問道,“我們做不了,是不是羅網也做不了呢?”
蓋聶想了一下,回道,“對他來說,沒有區別,不過在泰山封禪之外,羅網能做的比我們多。”
盜跖好奇問道,“他們能做什麼?”
蓋聶搖了搖頭沒說話。
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不是沒得說,而是能說的太多,說了也沒有意義。
雪女跟著提出了一個疑問,“我們不作為,其他勢力的人是否也會保持克制呢?”
盜跖撓撓頭,操著猜測的語氣說道,“應該不會行動吧?他們敢去觸那個國師的霉頭?”…。。
“也不好說。”班大師苦笑著捋須說道。
所有人都知道古尋很強,但他到底強到什麼地步,知道的就不多了。
而江湖中人,從來不缺乏勇氣,尤其是在不知實情的情況下。
總有人願意冒險,敢于冒險。
盜跖跟著問道,“會有什麼不好的後果嗎?”
“……不會,只是會死人。”蓋聶想了一下,如此回答道。
以古尋的作風,肯定會在封禪之前就掃清一切會危害到封禪的不穩定因素 敢觸古尋霉頭的愣頭青,肯定躲不開這一輪清掃。
所以封禪本身不會受到任何干擾,也就不會有除了死人以外任何其他後果。
听到這個回答的其他人表情都很淡定。
不會造成額外的負面影響就好,至于死人……江湖上從來不缺死人,每時每刻都在死人。
墨家當然不希望反秦勢力有傷亡,但有人想作死誰也擋不住,他們又不是拯救蒼生的聖母。
盜跖看著周圍的同伴,一攤手嬉笑著說道,“所以咱們沒事了?就來搞了一場失敗的刺殺?”
班大師臉色陰沉的想了一會,嘆聲說道,“貌似……除了追查一下田氏一族那邊以外,確實沒什麼可做的了。”
“這一次,是我們失算了,儒家面臨的困境,我們恐怕暫時提供不了任何幫助了。”
雪女插話說道,“古尋不可能坐視儒家陷入險境,他應該會做些什麼。”
古尋和儒家的關系,對他稍有了解的人基本都清楚,而在場的人也都清楚。
當然,了解的程度可能有所不同。
蓋聶眼眸低垂,聲音平淡的回應道,“他應該會出手,但能否奏效是個未知數。”
自助者天助之,儒家若是一心找死,古尋又能補救幾分呢?
總不能直接把趙高干掉吧?
退一萬步說,就算干掉了趙高,嬴政也未必就會容忍儒家,他總不能連嬴政也干掉。
“那咱們接下來……回桑海?”盜跖已經懶得去想儒家的事了,直接問道。
班大師未作決定,砍向其他人,“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逍遙子撫須說道,“我應該暫時不會去桑海了。”
“天人之約將近,我該回山準備面對我那位曉夢師妹了。”
班大師聞言一拍腦袋,“對對,最近事太多,老頭子我差點都忘了天人之約了。”
“這是要事,逍遙先生自行斟酌即可,不必考慮我們。”
除逍遙子外,其他人都沒有額外的想法。
所以最後就是墨家的人和蓋聶回桑海,逍遙子和他們分道揚鑣,返回道家太乙山。
………………
兩日之後。
東巡車隊按照預計的時間,抵達了泰山區域。
至此,泰山封禪的序幕算是正式拉開。
然而有些尷尬的現實是,封禪在即,被嬴政招來的儒生卻仍然沒有討論出,究竟該怎樣進行封禪大典。…。。
周王朝的禮制很完善,很全面,可惜的是周王朝已經失去統治能力五百余年了。
先秦時期保存信息的能力非常有限,無論是竹簡還是皮革布帛,亦或者後來的紙張,都是極易損毀的。
孔子時期,封禪大典的詳細過程就以全部失落,到如今就更不用說了,也算是禮崩樂壞的一個側影吧。
當然,禮崩樂壞帶來的直接結果不是禮制消失,而是禮制分裂,就如同各國的車轍,文字,以及度量衡一樣 這些嚴格來說也算周禮的一部分吧。
所以現在這些儒生就在討論,究竟該用哪一家的‘禮’。
有的認為要用魯國傳統祭天典儀,有的認為要用楚國的,也有的認為要用齊國的。
當然,其他各國的也都有支持者。
他們的選擇沒有任何公心可言,全都是私心。
主要這事也無‘公’可談。
真正的儀式祭禮已經失傳,理論上嬴政用現存的任何一種祭禮都可以,無所謂合適不合適。
那這群儒生當然是選自己最中意的,對自己最有利的一個了。
至于嬴政是什麼想法……他們可不管。
在他們看來,嬴政要是有想法,就不用把他們召集起來共同商討了。
眾所周知,秦國起自西陲,放幾百年前屬于蠻夷之地,本就不知‘禮’。
而在事實上,秦國在禮制這方面確實不如中原諸國……確切的說除了武德,它什麼都不太行。
當然,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因為秦國禮制有缺,不如中原,所以嬴政才需要儒生來為他研究封禪典禮 這是那些儒生的普遍想法。
正因為抱著這種皇帝有求于他們的想法,這些儒生近來才會那麼狂妄。
車隊內,伏念找上了一位儒家同門,也是天底下為數不多身份能和他比肩的儒生,帝國博士官淳于越。
作為曾經教導過公子扶甦的儒學博士,淳于越的身份在整個儒家內部都是排得上號的。
他也是為數不多,和伏念還能真正心平氣和交流的儒生。
但他和伏念並不是一路人。
“淳于先生,不知上次我與你說的內容,你考慮的怎麼樣了?”伏念略帶一絲疲憊的向淳于越問道。
淳于越淡然的看著伏念,直接回道,“該說的,上次我都已經說完了。”
“伏念掌門,你的想法是不可能得到任何支持的。”
伏念跟他說的事很簡單,就是想請淳于越支持,壓制如今越發喧囂紛亂的儒家。
而淳于越的回答自然是否定。
他理解伏念的行為,知道對方在擔心什麼,但他並不能支持伏念。
“淳于先生,你難道還看不明白如今儒家的境地嗎?”伏念強忍著怒火,壓抑著聲音質問道。
“我明白,但是這個機會我……整個儒家都不能放過。”淳于越搖搖頭,平靜的回應道。
“這不是機會!”伏念加重語氣強調道。
已經年邁的淳于越毫不退讓,聲音硬朗的回道,“對我們來說,這就是機會,踐行聖人之道的最後機會!”
淳于越不肯配合伏念的原因很簡單 他是一個純粹的,原教旨主義的孔子至上主義者。
換句話說,他堅持恢復周禮。
當然,他倒不是要求帝國改國號為周,只是希望嬴政能恢復分封制。
這是一個不太合理的要求,但淳于越也並非食古不化的老頑固,他並不強求完全恢復周王朝那種分封,接受一定程度的改變與退讓。
但像嬴政現在完全廢除分封,全面推行郡縣的舉措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泰山封禪讓他們這些人看到了機會,看到了讓嬴政退讓的機會。
他們當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所以伏念,自然而然的站到了他們的對立面。
淳于越能保持對伏念的溫和態度,沒有一味排斥他,已經算是很給伏念這個儒家掌門的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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