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崇侯翊還是心中存疑。
聶嗣看出來了他的顧慮,臉色重新恢復平靜。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過沒關系,我不會強求你。”
對于聶嗣來說,殺人或許需要理由,但是救人不需要。他厭惡那個惡少年的所作所為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是因為崇侯翊本身。
“我憑什麼相信你?”崇侯翊道︰“現在整個河東官吏都誣陷我殺了太守,你救下我,對你而言有什麼好處?”
這是很正常的思維,一個從來都沒有交情的陌生人救自己,誰能相信?
“有沒有好處重要嗎?”聶嗣先是反問,旋即臉色鄭重道︰“我敬佩你的為人,敬佩你快意恩仇,更敬佩你不畏強權。你這樣的壯士,我既然踫見了,一定要救!”
他給祁咎出下三濫的計策是真的,他想殺那個惡少年也是真的,他看重崇侯翊並且救他也是真的。
從頭到尾,他就沒騙過人!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
欒冗眨眨眼,仿佛明白什麼,當即朝著崇侯翊抱拳,說道︰“不瞞崇侯兄,當時我家少君听說你的事情以後,立即開始謀劃營救。其實官府的挖墳鞭尸之計,不過是我家少君欺騙他們罷了,一切都只是為了營救崇侯兄!”
聶嗣︰“”
喂!
你別那麼快把底牌掀開啊!
崇侯翊呆愣片刻,看著欒冗,問道︰“你說,挖墳鞭尸的計策是他交給郡衙的?”
欒冗點頭,“沒錯,我家少君擔心郡衙抓不住你,遲早會去挖墳鞭尸,甚至害你親戚,所以才會想辦法將你引出來,營救你!”
崇侯翊看向聶嗣,眼神中充滿詢問之意。
見此,聶嗣輕嘆一聲,面露愧疚之色。
“德昂所言不錯,我確實是這麼做的。崇侯兄,你知道麼,河東太守被暗殺,已經驚動了雒陽天子,朝廷給河東官吏下了嚴令,讓他們半月之內破案,否則就要問責河東所有官吏。”
“現在案件毫無頭緒,他們只能抓你頂罪。我不忍如此壯士,慘遭迫害,故而出此下策。若是他們一直抓不住你,定會心生毒計,到時候不僅是挖墳鞭尸,甚至會牽連你的親人。我設下此計,就是為了與崇侯兄見面,助你逃脫。”
“其實,郡兵現在並沒有挖墳鞭尸。”
崇侯翊沉默,他大抵能明白聶嗣的意思。總得而言,這個人繞了一大圈是為了救自己。
須臾後,他看著聶嗣,“我怎麼才能相信你?”
“你可以先回村子看看你兄嫂的墳塋,到時便知真假。”聶嗣坦然的看著他。
“既然是找人頂罪,河東死牢中有那麼多死囚,為何偏偏大費周折來抓我?”崇侯翊追問。
聶嗣解釋道︰“因為你在外潛逃,且你犯下的事情為朝廷所不容,最重要的是,整個河東百姓都知道你不滿太守。是故,你是最有嫌疑的那個人。”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獨獨相信我不是凶手?”崇侯翊緊緊盯著聶嗣。
聶嗣一笑,站起身,長裳隨風而動。
“我相信你,更相信我看見的,听見的。听說你的事情以後,我曾經找人查過你的過往,發現你並非暴虐濫殺之人。所以我認定,他們冤枉了你。我認定,你是清白的。我更加認定,你是值得我相救的壯士!”
風乍起,吹散他的飄飄長發。
黑夜之中,他周身竟有些光亮散發。
說不感動是假的,難得有人能相信自己。可是崇侯翊並未表明心跡,只是淡淡道︰“我會去調查,如果我發現你說的是假的,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請便。”聶嗣絲毫不在意他的冷漠。
欒冗卻是有些不爽,說道︰“若是我家少君欺騙你,你現在早就死了。”
半個時辰後,崇侯翊恢復體力,起身離去。他要去兄嫂的墳塋前確認事實真相,他要自己去看,自己去听。
“這個家伙,不識好人心。”欒冗吃著兔子肉,朝著崇侯翊消失的方向吐口水。
聶嗣倒是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饒有興趣的問道︰“方才你盡全力了嗎?”
欒冗點人,語氣凝重道︰“少君,我有些托大,這個崇侯翊不是普通人。他的武力絲毫不下于我,其雙臂少說擁有百斤之力。”
“這不奇怪,他能單槍匹馬襲擊兩處據點,並且全身而退,足可見此人不凡。”
“少君打算收服他?”
“你覺得呢?”聶嗣看著他。
欒冗道︰“少君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這個崇侯翊若是真願意追隨少君,對少君而言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和崇侯翊交手過,知道其武力不凡。
聶嗣拍拍他肩膀,道︰“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
“少君是擔心他不相信我們?”
“不。”聶嗣搖搖頭,轉而道︰“我只是再想,怎麼樣才能讓崇侯翊在大庭廣眾之下死去。”
欒冗︰“???”
三日後。
啪!
陶罐摔在地上砸個粉碎,營帳內氣氛十分壓抑。
整整過去三天,崇侯翊像是人間蒸發一樣,既沒有來偷襲,也沒有出現在其他地方,好像消失一樣。
正是因為如此,郡尉甦百車整個人處在暴怒狀態。在他的盛怒之下,已經連續處決三個打探消息的郡兵。
祁氏兄弟走進營帳,便瞧見甦百車正在砸東西。
“郡尉。”倆人拱手。
甦百車看見他們哼了一聲,他現在已經在質疑祁咎的策略,所以對他們自然沒有好臉色。
祁氏兄弟自然明白甦百車在想什麼。
“郡尉。”祁咎走出來,拱手道︰“我們忽略了一個漏洞。”
“什麼漏洞?”甦百車鼻孔看人。
祁咎也不惱怒,依舊平靜道︰“我們散布消息挖墳鞭尸,崇侯翊一定會去墳塋那邊確認情況,我們兵合一處,他不敢過來,此刻說不定在墳塋那邊。”
話音剛剛落下,一名郡兵掀開布簾走進來。
“大人,崇侯翊在墳塋那邊現身了!”
“什麼!”甦百車先是一驚,旋即狂喜,緊跟著命令道︰“所有人立即出發,務必抓住崇侯翊!”
言罷,眾人旋即出動。
片刻間營帳便剩下祁氏兄弟二人。
祁粲苦笑︰“看樣子甦郡尉並不了解自己的情況,若是不合兵,遲早會被崇侯翊逐個擊破。”
“沒關系,我們並不是為了他,只是為了父親。”祁咎道︰“走吧,我們也去看看。”
“好。”祁粲頷首,旋即想起什麼,問道︰“伯繼呢,這幾日為何沒見到他?”
祁咎道︰“昨夜伯繼的護衛來告訴我,他們準備回安邑。”
“如此也好,留在此地終究不妥。”祁粲道。
“崇侯賊!”甦百車騎在馬上,看著墳塋前立著的壯漢,“這一次,看你怎麼逃!”
“給我上!”
“拿下崇侯翊者,官升一級,賞錢三千!”
隨著甦百車的重利許諾,幾百人咆哮著沖向崇侯翊。
崇侯翊面露冷笑,猛然打了個 哨。
只見林中沖出一匹雜色馬,眨眼間便奔至崇侯翊身邊,他翻身上馬,抽出一桿長矛,儼如獨自面對千軍萬馬的孤膽將軍。
“他哪里來的馬?”祁粲蹙眉,說道︰“各城都已經戒嚴,他怎麼弄來的馬?”
祁咎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倆人困惑之時,便听見崇侯翊猛然大喝,聲音宛如炸雷。
“殺!”
他縱馬沖殺,戰馬嘶鳴急奔,長矛揮舞之間,血霧翻飛。幾百郡兵皆為步卒,面對一人一騎一時之間竟無人可擋!
甦百車頭皮發麻,萬萬沒想到崇侯翊竟如此生猛。
祁粲打馬上前,說道︰“郡尉,射人先射馬,讓弟兄們圍住他,用長矛!”
“好!”
甦百車連忙下命令,郡兵紛紛棄刀用矛,圍成一圈,將崇侯翊困在中心。
崇侯翊自然明白他們的打算,猛然馭馬狂奔,在接近長矛那一刻,雙腿夾住馬腹,韁繩後拉。戰馬得到主人命令,四蹄用力,身體一躍而起,直接騰空沖出包圍!
“烏合之眾!”
留下一句嘲諷,崇侯翊騎馬向著吳山疾馳而去。
“給我追!”
甦百車率人緊追而去。
祁粲和祁咎則騎馬跟在後面。
“兄長,崇侯翊怎麼會有戰馬和裝備,他從哪里得來的?”
“不知道,但是現在麻煩了。”祁粲皺眉說道︰“崇侯翊原本就勇猛異常,現如今又得戰馬,只怕不易擒拿!”
祁咎低罵,“該死!”
雙方一逃一追,半個時辰一晃而逝。
由于吳山先前已被大火燒光,崇侯翊一路疾奔上山毫無阻礙。
眼看崇侯翊縱馬竄入林中,甦百車以及麾下郡兵紛紛停下腳步,竟顯得有些遲疑。
“上啊!”甦百車朝著郡兵大吼。
然而,郡兵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沒人願意站出來。
畢竟,剛剛崇侯翊的生猛,他們有目共睹,誰也不想進去送死。
見狀,甦百車怒罵︰“一群廢物!”
他自己也不敢進林子,只能在外面大吼,“包圍起來!”
吳山大部分地區都已被燒光,崇侯翊進入的林子也是一片孤林,面積並不大,幾百郡兵輕而易舉便包圍了林子。
“我看你能撐到幾時!”甦百車咬牙切齒。
可是,沒等他反應過來,林子中忽然燃起大火,火勢迅疾,眨眼間便濃煙滾滾,直沖雲霄。
“他他要?!”甦百車目瞪口呆的看著起火的林子,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便在此時,祁氏兄弟終于趕來。
“怎麼回事?”祁咎見到大火,連忙問道︰“甦郡尉,你怎麼又放火?”
甦百車嘴角抽搐,急忙解釋,“不是我干的,是崇侯翊自己要!”
“什麼!”祁粲臉色一變。
如果崇侯翊死了,那麼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